《玄天凤菀》第231章 逆子（二）

    高内侍微垂着首，正在想着怎么将小世子哄骗回去，却冷不丁的听对方道：“高公公，不如你带我去找阿玛吧！”
    高内侍闻言，下意识抬首，正对上了小世子期待的目光。
    “世子，您......”
    他想委婉的表达王上是不会见他的，但是在小世子饱含期待的目光之下心中一软，竟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高内侍将五岁的小世子抱在怀中，带着他朝着蜀王宫正殿的方向走去，边走心中边想今日是王太后的寿宴，看在王太后的份上，王上应该也不会责罚王世子。
    然而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蜀王宫正殿内，宴席已经散去，只剩下王太后、巴蜀王、夏王后以及十六王子林成济。
    林锦城被高内侍牵着手走进去，正好看到了他的父王慈爱的对着林成济谈笑，王太后以及夏王后坐在一旁笑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世子？”
    夏王后率先看到了林锦城，声音微惊，随即眸光中不加掩饰的闪过了一丝嫌恶，但是林锦城却没有看到。
    “阿玛！”
    林锦城满心欢喜的看着巴蜀王林末，声音中全是激动，完全忘记了礼数以及周围的人。
    然而巴蜀王林末闻声后转过头，面上的笑容渐渐退散，看向林锦城的目光中渐渐染上了不喜与淡漠。
    “他怎么在这儿？”
    林末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冷漠的如同陌生人，林锦城闻言心中的期待当即被冷水浇灭了一半。
    高内侍当即说：“回王上，世子想来为王太后祝寿，因此老奴才斗胆将世子殿下带进来的。”
    林末闻言淡淡的点了点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林锦城，便起身带着林成济走进了内室，笑道：“好成儿，阿玛带你去书房玩。”
    “好喽，去书房玩！”
    林锦城却心中一个咯噔，他下意识以为那个‘成儿’是林末在唤他，然而却见林成济握着林末的大寿，一蹦一跳的跟着他去了书房。
    林成济甚至还回过头，对着林锦城做了一个鬼脸，神色间满满的都是得意与骄傲。
    林锦城见状，心中剩下的那一半期待也化作了灰烬，他看着林成济那张惹人生厌的脸，慢慢的握紧了双拳。
    人生第一次，他生出了想要将林成济去死的想法。
    然而他背后的高内侍却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林锦城下意识回神，抬首见到了坐在上首的王太后与夏王后，她们都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林锦城这才想起，高内侍方才说，他是来为王太后祝寿的。
    “孙儿......”
    林锦城作揖行礼，刚开口却被坐在上首的王太后愣愣的打断。
    “免了！”
    林锦城不解的抬首，却听王太后厌恶的说：“让这个受诅咒的孩子来给哀家祝寿，刘侍妾到底是如何安了什么样的心思！？”
    受诅咒！？
    林锦城眸中全是惊愣。
    原来林成济说的都是真的？
    林成济说他生在二月，生来就带着天煞孤星的命格，克父克母，是整个蜀王宫最最不祥的人！
    林锦城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然而此时此刻从王太后的口中说出，却如同真正的诅咒一般，瞬间在让他意识到这些标签是真真实实的打在他身上的。
    “把他带去下去！”夏王后看着怔愣的林锦城越发的厌恶，并不容分说的道：“让教养嬷嬷去问罪刘侍妾！”
    “是！”
    一听到要问罪刘侍妾，林锦城当即便急了：“不是的，王祖母，夏王后，不关我额娘的事情......”
    然而却没有人理他。
    “得罪了，世子。”
    高大的侍卫嘴上说着得罪，然而手上却没有丝毫留情，二话不说的便将林锦城给带出了蜀王宫正殿。
    高内侍面有不忍的看着他被带走。
    林锦城一路哭着跑回刘侍妾的屋子里，然而刚一入房门就听到了刘侍妾的哀号。
    “额娘——”
    林锦城夺门而入，却见刘侍妾正在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她的面前站着夏王后的身边人，正在掌嘴刘侍妾。
    “额娘！”
    他上前想要将那人推开，却被人拦住，按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刘侍妾被那些张牙舞爪的人掌嘴了三十，直到那个可怜的女人不堪重负而昏厥过去。
    那天的情景，后来林锦城再回想起来都已经模糊了，但是那些刻骨的伤痛与恨意却依然清晰的令人发指。
    林锦城被刘侍妾抱在怀里，他问：“额娘，为什么阿玛不喜欢我们。”
    “王上怎么会不喜欢城儿呢，王上是最爱城儿的了，”刘侍妾脸肿的很高，但是却仍然轻声说：“王上若是不爱城儿，又怎么会将世子之位给城儿呢。”
    她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晰，但林锦城却依然听清楚了，然而林锦城却没有看到刘侍妾的眼中流下的两行清泪。
    “城儿，你是巴蜀的世子，是你阿玛唯一的继承人，日后若是代你阿玛去京都，无论多么艰难，你都要努力活着回来，知道吗？”
    林锦城不解的眨了眨眼，年幼的他并能明白刘侍妾的嘱托，只是闷闷的答道：“城儿知道了，额娘。”
    他回答的很随意，也很轻松，完全不知道这句承诺背后的艰辛与苦楚。
    刘侍妾一语成谶，景和五年春，在清廷多次催促巴蜀王林末进京接受封未果之后，清廷大将军索绰罗风离率大军压境，直逼巴蜀王都蜀城，林末遣军队在边境线上与索绰罗大军遥遥相对。
    清廷建国二十年来，与巴蜀封国的融洽关系第一次出现了一道裂痕，各方势力都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变化，企图趁乱摸鱼。
    然而清廷与巴蜀封国最终也没有走向撕破脸的地步。
    三个月后，巴蜀王林末率先向清廷景和帝递交了请安折子，上面写着林末身体抱恙而京都路途遥远恐难以动身，但是林末诚挚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当年的岁贡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与岁贡同时抵达京中的，还有巴蜀封国的世子，林锦城。
    景和五年，仲夏，蜀王宫。
    八岁的林锦城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身影单薄却透着坚定，他在蜀王宫正殿的门前站定。
    “高公公，劳烦通传一下，我来与阿玛辞行了。”
    今日是他启程去京都的日子，这些天他一直在等待王上的传召，希望王上能叮嘱他什么，然而却空等了这么多天，今日他终于忍不住了跑来求见。
    高内侍闻言，蹙眉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为难。
    “世子殿下......”
    “怎么了，高公公？”林锦城不解。
    “世子殿下，王上正在教导十六王子功课，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林锦城心中一紧，却面不改色的笑了笑，道：“高公公，今日是我启程去京都的日子，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他说着，将一物放入了高内侍的手中，却被高内侍推了回去。
    高内侍垂首万分歉意的道：“对不住了，世子殿下。”
    林锦城面色一滞却又迅速恢复了温和的笑意，他说：“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我就等在这里好了。”
    高内侍闻言看了他一眼，神色中饱含着叹惋与无奈，最后却也只是听之任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巴蜀王的故意托词，他摆明了不喜欢林锦城，甚至是厌恶他，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那天林锦城站在蜀王宫的正殿门前，一动不动，从正午一直站到了晚上辰时，直到与林锦城一起启程的使官等不来林锦城，情急之下将一道急奏传到了蜀王殿，才将‘教导’十六王子的巴蜀王从寝宫惊动。
    “孤听说，你要见孤？”
    林末站在正殿的门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跪在他脚边的林锦城，声音冷如寒窟。
    林锦城有些摇摇欲坠，却咬牙说：“是，儿臣是来向阿玛辞行的。”
    他说着，抬首看着林末，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期待。
    然而他却只见到了林末冰冷与厌恶的神情。
    “你是来与孤辞行的？”林末冷声道：“孤还以为，你是来像孤示威的！”
    “阿玛，我不是......”林锦城急着想要辩解，却被林末一脚踹翻在地。
    林末说：“你只是要去京城做人质的废物而已，别以为你可以凭此要挟孤，就算你死了，孤还有许多有用的儿子来替孤完成这件事！记住你的身份，不要连你最后一点能利用的价值都失去！”
    这是林锦城有记忆以来，林末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了，但是却如同利剑，在他的胸口反复穿插，让他痛不欲生。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眼眶中的泪水将落不落，喃喃道：“阿玛，我......”
    “滚！”
    林末蹙眉满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重新走回了正殿，身影决绝，殿门在他的身后悄然阖上。
    林锦城双手撑在地上，慢慢紧握成拳，在地上留下了一行行血迹。他脸上尽是失望与悲伤，浓郁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如同陷入困境伤痕累累的小兽，绝望的呜咽呐喊，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寂静与风声。
    高内侍见状，连忙过来想要扶起他，却被林锦城拒绝。只见他慢慢的站起身，将眼眶中的泪水一把抹去，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随后终是转身离去。
    高内侍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林锦城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生在了一个不讨喜的月份，被有心的后宫妇人们添油加醋的污蔑了一番。然而从此以后不祥的流言就伴随着他的左右，这一生始终没让他有过片刻可以挣扎的余地。
    林锦城一步步走下了高高的台阶，在最底层遇到了林成济。
    少年林成济看着他的神色满是讥诮，若是往常，林锦城绝对不会理他。
    然而今时却不同于往日，林成济刚刚张口，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见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接着，他被林锦城一拳打倒在地。
    “林锦城，你放肆——”
    林成济暴怒，然而随即又被林锦城踹翻在地，他抬首想要破口大骂，然而却被疯魔一般满身杀气的林锦城给震住。
    “你等我回来，”林锦城看着林成济，面如寒冰，一字一顿，“你的一切，我都要一一摧毁。”
    “还有，”林锦城忽然笑了笑，笑容却被染上了寒意，“一定要记住，巴蜀的世子只有我一个，你永远也不配得到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