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臣子》第四六三章、制衡

    南中之地，山脉起伏连绵，耕地稀少。
    也导致了能在这片土壤存活下来的部落，都是争强斗勇之辈。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壮丁，都可以拿起刀子去当兵吃粮！
    马家军得到蜀中后，庞统就以钱粮为利诱，拉拢了青羌和越嶲郡夷人两个部落，得兵卒近两万人！
    这仅仅是两个部落！
    而如今整个南中之地都被曹军占据了，有多少个部落愿意为狡狐陈恒而战呢？
    这一次，庞统心中的苦涩，终于浮现在脸庞上。
    他是知道答案的。
    当让南中之地汉夷皆感恩戴德的“狡狐田”出现、当五斗米教在南中之地传播开了、当汉夷皆可享受“蒙学馆”、“医社”的利好之后，只要狡狐陈恒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的部落景从，踊跃从军去征战！
    更何况，狡狐陈恒方才，还阴恻恻的提醒了庞统一点：他将蜀中很多黔首百姓，迁去陇右和西凉了。
    人离开了，土地就有了剩余。
    可以想象的，狡狐陈恒若是给南中部落做出承诺，以军功授田亩，多少人会忍受得了诱惑？
    巴蜀之地，自从秦朝李冰修筑都江堰后，就成为了举世公认的天府之国！
    物产丰饶的千里沃野啊！
    在以前，那些南中部落，为了几亩薄田，同族中还能拔刀相向呢！
    只要曹军的军粮供应的上，在南中招揽五万精锐，不是什么难事！
    庞统心中给出了预计。所以看着依然绽放微笑的陈恒，心中就有种一拳挥过去的冲动。
    嗯，就是想想。
    也就是这么想着想着，他忽然就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两人，都是才智誉满天下的一方都帅！
    狡狐陈恒再无聊，都不会约他出来会面，又特地告知巴蜀曹军的实力，只是为了秀肌肉露獠牙来威胁。
    而应该是，想他传递一个意向：陈恒根本不想攻打蜀中！
    但是这个意向能否达成，是需要马家军配合的！比如马家军，愿意付出什么代价，让狡狐陈恒去说服天子曹丕，浇熄攻伐蜀中的念头！
    “呼....”
    凤雏庞统呼出了一口气，也举酒盏示意，“子初是有心征伐江东乎？”
    果然，狡狐陈恒笑而不语，但脑袋却是点下了。
    也让庞统有些疑惑了。
    既然曹军都足够的兵力攻伐蜀中，这只狡狐为何就放弃了呢？
    陈恒若是攻下蜀中，等于给天子曹丕找回了颜面，也是让自己简在帝心，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何就放弃呢？
    难道这只狡狐，又要玩欲擒故纵的诡计了？
    庞统抚着胡须，沉寂了半晌，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子初为何如此邪？”
    某能告诉汝，某是为了将督战荆楚的权利拿到手么！
    陈恒心中默默的回答了句。
    然后就摆了摆手，“某自有思量，士元就不必多问了。汝只需答复某一事：若是某能让天子放弃攻伐蜀中的心思，汝能劝说马孟起，对我大魏称臣并上贡乎？”
    额....
    原来是不想我军和刘玄德、孙仲谋联盟。
    也对！曹魏与幽州刘备、江东孙权已经势如水火，连年征伐不休，自然不想再和马家军再起刀兵。不然的话，举国边界都起狼烟，对国力与钱粮的损耗就太大了。
    哪怕是疆域广大如曹魏，也会变成穷兵黩武！
    庞统终于放心了，也应声了下来。
    因为根基薄弱、钱粮紧缺的马家军，在短时间内也不想再起刀兵。
    而且，给曹魏称臣上贡，也能让曹魏放心去和其他势力继续互攻！继续消耗！让马家军隔岸观火，暗中积攒实力为未来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
    “善！士元静候消息，某必然不会失信于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狡狐陈恒也不再逗留，扔下一句话后便起身辞别。
    他这段时间里，是很忙的。
    既然想将荆楚的督战权也捏在手中，就要做好多准备。无论是想让天子曹丕将夏侯尚调离，还是将巴蜀之地各个将领的利益给安顿好。
    比如黄权部。
    宗预部督领了南中，马谡部压去了交州边界，而法正部则是去了荆南的武陵郡。这三位别督都有了职责，唯独黄权是闲着的。
    若是不点实际的利益，那么以黄权为首的巴蜀士人，就会产生“厚此薄彼”的怨念，进而影响到对狡狐的忠诚度。
    御下嘛，一碗水不端平了，谁还会继续卖命！
    是故，黄权之子黄崇，这个被陈恒带在身边的书佐，终于被扔出去了。
    他与董允，还有几个巴蜀籍年轻俊才，都拿着狡狐的亲笔举荐书信，去了关中找夏侯霸与胡遵。
    对于这个安排，黄权与其他巴蜀士人，一致对陈恒称谢不已。
    他们都知道，只要黄崇与董允等人，在关中的仕途上站稳脚跟了，以后就能将更多巴蜀士人带上仕途！
    等于让巴蜀士人，多了一片踏上仕途的土壤！
    而且，陈恒的嫡次子陈亮，如今就在关中。黄崇等人过去，也能有己吾陈家的人脉作为仕途依靠，不用愁面临人生地不熟的困境。
    无独有偶，在陈恒以上位者的身份，权衡麾下各部利益的时候，远在洛阳的曹丕，也在心中念着两个字：制衡！
    他终于想通了，当日贾诩临终时给他建议，说立储就是压制狡狐的功高震主。
    初，因为流言的关系，他让京兆王曹礼去伺奉无子的郭皇后，也是有了想让曹礼为嗣子的念头。为此，他还将曹礼的母家嫡女，赐婚给狡狐的嫡长子陈修！
    断了陈修与曹睿总角之交的情谊；也绝了陈恒支持曹睿为嗣子的念想。
    而如今，通过贾诩的提醒，他才猛然发现，此举竟然还有压制陈恒功高震主的奇效！
    其一，是避免当年他与曹植夺嫡的旧事，让大魏朝不陷入内耗。
    早一日将曹礼立为储君，既能让曹魏众多臣子都有托付未来的对象；也能让曹礼早日积累人脉，将根基夯实。
    尤其是让曹魏第三代宗室子弟，明白以后谁才是天子。
    这点是最重要的！
    因为第二代曹魏宗室重臣之首，功绩最高、岁数也是最大的征东大将军曹休，他的嫡长子曹肇，现在还是曹睿的舍人呢！
    其二，则是曹丕在代汉称帝的时候，吸取了汉室衰弱的根源，就定令过宦官与后家外戚不得掌权！
    是的！
    将曹礼立为储君，就等于将己吾陈家变成了外戚！
    陈恒的年纪已经过了四旬，比他曹丕的岁数还要大，他有自信，自己终其一生都能压制得了狡狐！而在未来，曹礼继位了以后，陈修成为了外戚。依照他定下法度，就得放下手中权力，安心当个富贵侯爷。
    也就是说，陈恒征战一生所积累的权势，没有了传承的根基！
    无法传递给后代！
    嗯，没有意外的话，这种结局是必然的。
    所以呢，天子曹丕也终于放下了心，诏令陈恒赶来洛阳述职。让这位战功赫赫的狡狐，继续为大魏呕心沥血，来参谋一番如何应对大魏朝如今的艰难局面。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陈恒等他的诏令，已经好久了。
    甚至心中有些望穿秋水：不被召见，没有机会陈言，如何能让天子曹丕按照他的野心，做出决定呢？
    呵！
    但是呢，狡狐陈恒才刚到洛阳的城门，就发现自己的嫡长子陈修在等候着。没有穿着散骑常侍的官服，而是一身士子打扮。
    “阿父，陛下得知阿父归程后，便特许孩儿休沐三日。”
    陈修是这么说的。
    也让陈恒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曹子桓，又想让某做什么事？
    不用猜都能知道，曹丕给陈修休沐，不是体恤他们父子分别太久，而是想借陈修的口来转告些事情或者要求。
    而且三天的休沐，也意味着让陈恒用三天去接受，证明了这事还真是不小！
    “嗯。陛下真乃仁厚之主也！”
    冲着皇宫的方向拱了个手做了姿态后，陈恒有转头对身侧的夏侯荣吩咐道：“幼权，汝先归家里。顺便帮某带句话给汝大兄，就说姊夫后日携妻儿登门叨唠一番。”
    嗯，夏侯荣在去年守孝满了以后，就应陈恒之邀，跑去了巴蜀任职，也刚好赶上了曹军夺南中全境的战事。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当官。
    陈恒直接将这位神童小舅子，扔给宗预部暂时充当了个随军参军，往身上捞了点战功。
    再加上他的出身，在今岁开春的时候，天子曹丕竟然夸赞说他有乃父之风，赏了个别部司马的官职。
    别部司马，是当年夏侯渊跟随魏武帝起兵时，担任的第一个官职。
    而夏侯荣的年纪，今年虚岁刚满十七。
    唉，这种待遇，不知道多少人会暗中流口水，和一肚子的愤愤不平。
    “诺！荣一定把话带到。”
    夏侯荣拱了个手，又和昔日一起读书的陈修打声招呼，便急急忙忙的往家中府邸赶去。到底是年轻人，离家将近一年，也有些心切了。
    回到府邸后，洗去一身风尘的陈恒，步入书房内。
    陈修已经恭候了好一会儿了，连熏香都提前点燃了，让整个书房内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说吧，天子让汝转告何事？”
    狡狐陈恒对这位长子的态度与要求，依然很苛刻。就连久别重逢，都没有一句父子间的亲情叙话。
    陈修对此也习惯了，很恭敬的拱了手，说道：“回阿父，天子让孩儿转告两件事。其一，乃是太尉之职空缺，朝中百官皆奏，钟廷尉众望所归。”
    嗯？
    钟繇升迁为太尉，无论资格和威望，不都是必然的吗？
    这种事情，为何还要特别提前告知于某呢？就算是某与钟元常不和，也无法反驳不是！
    陈恒捏起了胡须，思考着天子曹丕此举背后的意义。
    不一会儿，就在心里感慨起了天子的权谋之术，和骂起了曹丕的刻薄。
    他此番被曹丕召回来洛阳，明面上的理由是述职，但实际上是为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这个时候，曹丕忽然让陈修带来钟繇升迁的消息，目的就很明显了。
    无非就是让陈恒，再一次让步！
    太尉，这个职位是掌举国军事的。
    钟繇任职后，必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作出一些各地驻军的人员调度建议什么的。
    但是呢，钟繇与司马懿是姻亲之家，曾经和天子一起力挺说司马懿乃兵家奇才。如今随着司马懿的兵败身死，他也被让人觉得没有识人不明。
    在各地驻军的调度上，有赫赫战功的陈恒，若是在朝议中提出反对意见的话，钟繇将无言以对。
    谁让他之前力保的司马懿，丧师丢土了呢？
    至于陈恒会不会提出反对意见，那是不用考虑的问题。
    这两个人早就势同水火，不能相容。远的不说，在上次朝议中，不就撕破了脸皮么....
    所以天子曹丕这是在警告陈恒：在朝议中，不许再诘难钟繇！不许再反对钟繇在职责内提议的人选！
    所以陈恒不在心中骂他大爷的，才怪了！
    本来嘛，他还想借着这次回来，在给曹丕做出征伐建议中，夹带着一些针对钟繇的私货，痛打一番落水狗；将钟繇小团体的利益，给切一点下来呢！
    现在看来，天子曹丕有偏袒之心，没必要了。
    不过呢，打了一巴掌肯定要给个甜枣的。
    陈修很快的，又将曹丕的善意给转述了，“其二，天子有立储之心，意在京兆王曹礼。是故，天子让孩儿问阿父：由钟廷尉在朝议之上，首议国立储君之事，恰当否？”
    额....
    当然十分恰当！
    毕竟曹睿，当年是被魏武帝感慨过“我基於尔三世矣”的人。让钟繇提议立曹礼为储君，等于为曹丕背上不尊先帝之言的骂名。
    陈恒马上的，心里就平衡了。
    旋即，心中也有一个想法，在慢慢成形。
    然后呢，就面露微笑，对着已经被定为继承世之狡狐实力的人陈修说道，“修儿，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汝在这些日子里，好好观摩为父是何如应对天子之问的！好好思量，为父是如何面对政敌钟元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