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作为下放到巴陵湖的知识青年,岑新锐、麻平确乎是不走运的了,可留在衙后街的年轻人,亦有烦心的事。别人不说,仅只褚兰,好不容易安静一点,又处在了心烦意乱之中。
这天傍晚,她刚刚下班走出厂门,就被事先蹲在拐角处的曲金柏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看到这个祸害自己不浅的人,褚兰恨得牙痒痒的,故此一打照面,脸就拉了下来。
“我想和你谈谈。”曲金柏低声下气地说道。他知道现在已不是在天主教堂用强的那会儿了,只能说好话赔小心,看能不能唤得褚兰回心转意,愿意继续和他交往。
自到酒厂做工后,他方知道,自己这个荔川一中高中生的牌子根本不值钱。尽管酒厂也有坐办公的差事,可那些位子上早呆满了人,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来路和背景,根本轮不到他。属于他的只有下气力的活计和不高的工资。
也正是因此,酒厂本就不多的年轻女孩没有谁愿意和他交往,更甭说和他谈情说爱。这使得他在左思右想之后,仍将眼光投在了褚兰身上。他也知道江一贞惹不起,但寻思着只要褚兰自己愿意,问题还有得解决。再说自己总得有一个老婆吧,故此,再有难度也要想法子。
想到这里,他一个劲地央求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看着曲金柏这猥琐的样子,褚兰很是厌恶。她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那样糊涂,竟和他在一起做了那么久的“战友”,而且一点都没有觉察他的心地是那么肮脏、手段是那样卑劣。就在她想着怎样才能像赶苍蝇一样将他赶走的时候,一个男声从斜刺中传了过来——
“别人不愿搭理你,还老缠着,有意思吗?”
你谁呀,竟然敢教训我?听着这番话,曲金柏很是不快了。扭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衙后街一块长大的麻平。
“怎么,不是这样吗?”看着他愣愣的样子,麻平走过来,大声喝问道。
“我找褚兰讲话,关你什么事?”曲金柏很是恼火了,心想真是墙倒众人推,自己走了麦城,连麻平这小子也来劲了。
“怎么不关我的事?”麻平觉得他的回答好笑至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懂不懂。”
“你想怎么着?”听着这话,曲金柏真有点弄不明白了。在他的印象中,麻平虽然不是省油的灯,但向来很少出头,多数时候是躲在人后出主意,使别人为自己火中取栗。但他没有想到,为了心爱的女人,匹夫也有发怒的时候,尽管他们并不能做出血溅三尺之内的事情。
“叫你离开褚兰,不得纠缠她!”麻平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就不离开,怎么样?”曲金柏犯起混来。
“怎么样?将你扭送派出所,告你个耍流氓!”麻平瞪起眼睛。
“你敢?”曲金柏急眼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再这样没脸没皮,我就要动手了,你信不信?”麻平冷笑道,说话间做出了挽袖子的动作。
“你!”听麻平这样说,曲金柏非常气恼了。依着过去的脾气,他早就冲上前去,给这小子一拳。但当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势,看着纺织厂那些下班女工眼中投过来的鄙夷目光,又掂量了一下麻平的个头和身板后,刚才还有的那一点冲动很快便消失了。
他知道今天的麻平已不是昔日的状态,下放七年,早已锻炼得身强力壮,真要动手,自己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是替褚兰出头,单只这一点,纺织厂围观的那些女工的立场就有了倾向。
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选择了避让,故此对着麻平说道:“孙子,算你狠,我今日还有事,不和你啰嗦,你给我等着。”说着,分开越来越多的围观者,灰溜溜地走了开去。
看着他分明是落荒而逃的模样,麻平很是快意了。他觉得自己不仅打败了一个过去仗着大几岁经常欺负自己的混蛋,而且在自己暗恋已久的女孩子面前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英雄救美的角色。只是,当他回过头来时,却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褚兰已不在现场,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她到哪里去了?麻平愣怔了。一个疑问立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她难道看不出,我刚才这样做都是为着喜欢她、爱她?就算一时间不能理解和接受,也不能不打一个招呼,没有半点表示就悄悄跑掉吧,难道她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认为自己刚才这番表现是做给旁人看,甚至是吃饱了撑的?
看着这番情景,围观的人们亦有点不解了。她们小声议论一会,各自散去,只留下麻平呆呆地站在那里。
但麻平没有想到,褚兰其实并没有走掉,而是躲进了距纺织厂大门不远的一个商店内。透过商店的玻门,她看到了麻平向四周观望着的情景。
她之所以在麻平和曲金柏起争执时悄悄离开,并不是不领麻平的情,只是不愿成为不明真相人们的话题。对于麻平缘何会为自己出头,她也想到了他可能对自己有意思,只是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便被她否定了。她觉得他不可能对自己与曲金柏的纠葛一无所知,而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要他毫不在意这些,是不大可能的。由于具怀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故而此时看着麻平还在那里向四下探望着,她竟不知是走过去还是继续呆在原地为好。
算了,就让他认为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自此不再有交集,也省了日后可能有的麻烦吧。看着麻平观望一会后,怏怏离去,褚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但褚兰没有想到,数日之后,也就是她工休的时候,麻平竟然登门拜访了。
“是你!”听得敲门声,正在收拾房间的褚兰打开了房门。当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来者是谁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怎么,不欢迎?”麻平平静地望着她。
“啊,不是。”褚兰有点猝不及防。
“那怎么还让我站在门外?”麻平指了指她把着门的手。
“那,进来吧。”褚兰闻言,只好将身闪在一边。
麻平见状,对她点点头,走进了屋内,打量了一下四周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只是临坐时又问了一句:“可以坐吧?”
看着他这番情状,从褚兰觉得有点好笑了:这不也太做作了吗?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她知道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故此,静场片刻后,问道:“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坐坐?”麻平被问,觉得对方明显着有点拒绝自己来访的意思,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点不快之意。不过,他不是一个几句话就能打发的人,故此反问道,“你别忘记,我们不仅是衙后街的邻居,而且是荔川一中的同学——当然,你比我要高二个年级。”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这样子,褚兰突然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比曲金柏更难对付的男人,尽管他不像后者那样蛮横,相反还显得很斯文。她因此说道:“只是我今天还要出去办事,不能陪你闲聊。”
是吗?她这样说,在麻平可是有点出乎意料了。但就在褚兰认为他在自己下了逐客令的时候会起身离去时,他却再次开口了——
“我就跟你说个事,说完就走。”
“说吧,什么事?”褚兰望着他,想不出他会对自己说什么,由此需要一大早就跑到自己的住所来。但想来想去之后,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不是真想向自己示好吧。而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有点不安起来。
尽管她不是一个毫无主见的人,但毕竟是女子,更是一个在生理和心理上都遭受了很大伤害的女子,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比一般女孩子要敏感得多。大前天他在纺织厂大门口一现身,她就感觉到他除了要帮助自己摆脱曲金柏的纠缠外,还有另一层意思。
说实话,对于曲金柏,她尽管极其厌恶,但对于他麻平,也谈不到有多少好感。这不仅是因为作为一起在衙后街长大的青年男女,她早就知道他性格阴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很不阳光,而且他的母亲吴望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如果真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事情,单是这一关都难得过。
“这个——”看着褚兰低着头,刚才还很沉稳的麻平有点踌躇了。但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便恢复了镇定,说道:“我就是想问你,咱两能不能做男女朋友。”
“什么,你和我做男女朋友?”虽然早就揣测到麻平的来意,但真正听到他口中说出这句话,褚兰还是吃了一惊。
“没错。”麻平肯定地说道。
“你看上了我什么啊?我只是个挡车工,单位效益也不行。”褚兰忍不住问道,虽然她猜得到他会说些什么。
“你聪明、能干,漂亮,而且我们在一个街道上长大,彼此也了解。”麻平见问,不假思索地说道。
要在过去,麻平这番话很有可能使褚兰感到高兴,即便她不会因此就答应他的要求,但此时的她已不再是东方红总部那个骄傲而又幼稚的“作战部副部长”了。经历了一连串的沉重打击之后,她已知道了该怎样认识和对待周围的男人。她因此反问道:“也许,你说的是真心话,可你又有什么能使我动心、愿意和你做男女朋友的呢?”
“这——”麻平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句,一下子被问住了。好一会方说道:“我爱你,无条件地爱你。还有,我虽然学历只是初中,但除了数理化,其它方面的知识如政治、语文、历史、地理等还是可以的。而且我最近已招工回城了,现在虽然在临县的磷肥厂,但正在联系调回荔川纺织厂,不久就会办手续,尤其是我学的是钳工,都说在工厂‘车钳铣,没得比’,今后养家是没问题的。”
“是吗?”褚兰觉得他说得真逗:这些就能使她动心?
“是的。”见褚兰这样问,麻平重复道。
“可我没感觉。”麻平的话刚刚出口,褚兰便回应道:“也就是说,我不爱你。”
“为什么?”麻平急了,身子跟着便坐直了。他知道要拿下褚兰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没料到她竟然说得这样直白,这也太打脸了。
“不为什么,就是没感觉。”褚兰不想继续这样的谈话,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还有,以我这种人,不值得你追求。我劝你不要把自己耽误了。”
“你听我说。”看到褚兰这样,麻平有点急了。
“好了,别说了。”褚兰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我还有事,对不起了。”
麻平见状,只好起身向屋外走去。只是临出门时,还是扔下了一句话:“我还会来的,我要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真心喜欢你的人的,这个人就是我,而且求爱时不会像曲金柏那样死缠乱打,只会用你能够接受的方式。”
是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褚兰有点莫名了。她不太相信他的话,但从过往对他的了解中,又隐隐觉得,他可能是真正喜欢自己。只是,真要如此,自己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褚兰有点惶惑了。但这也就一瞬间的事,很快她便将它置于了脑后。这不单是她这天有重要事情要办,即去车间填写厂部劳资科发下的转正登记表,而且为着麻平和她虽然是彼此看着长大的,但相互间了解并不多,故此不太相信他真的会选择比他要大的她作为结婚成家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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