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渴症?”
“对。”冯永点头,“就是消渴症。”
嗜甜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有足够的锻炼就行。
就像关姬那样。
如果没有足够的锻炼,能管住嘴也行。
但这个时代,肉食肥膏之物,对人们来说才是最好吃的东西。
但身为皇帝,嗜甜又天天吃肉食肥膏之物,再加上酒色,那么三高找上门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后世的有钱人,特别是那些暴发户,因为饮食习惯,最容易得的病,三高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恰好,冯刺史前世曾在有钱人的圈子里混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个病自然就了解得多一些。
现在冯永就怀疑曹丕实际上是因为得了三高中的“高血糖”,最后引发并发症,所以才早逝的。
而高血糖和糖尿病及它们的并发症,在这个时代被称为消渴症。
当然,除了前面的前提条件,能让冯永怀疑曹丕有高血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曹丕自己所写的文章:
“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脆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
“真定御梨,大若拳,甘若蜜,脆若菱,可以解烦释渴。”
不管是说蒲桃还是说真定御梨,曹丕都不厌其烦地说它们“除烦解渴”、“解烦释渴”。
而消渴症有一个很明显的症状,就是烦渴喜饮,口干舌燥。
事实上,从曹丕本身的经历来说,他的身体没有理由太弱。
因为他从小就学会了骑马,十岁就开始跟随曹人妻南征北战。
当了皇帝以后,还经常带领大军到处游行。
取得的战果暂且不提,但长期锻炼下来,曹丕身体肯定是有底子在的。
而且以他迟迟不立太子,直到临死前,才匆忙立曹叡为太子的做法。
也可以从侧面反应出他对自己身体的自信。
所以光是好色这一点,不足以说明曹丕的早逝。
当然,好色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死了的曹丕对现在的大汉并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高血糖这玩意是会遗传的。
而高血糖又常常伴随着糖尿病。
糖尿病会影响小蝌蚪的质量……
所以曹叡三子一女的早死,说不定还真与这个病有关。
一通而百通。
冯永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情报不是光要打探消息,还需要后期对大量信息进行筛选。
同时还要求有极高的敏锐性,把看似那些毫不相关的消息,串联成足以窥探对手意图的情报。
这个时代的谋士,或者高智商人士,很多时候干的就是这个。
靠的是天赋。
但冯刺史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但他有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知识。
知识就是力量!
经冯永这么一提示,张星忆也想起来了。
“曹叡的身体确实有可能一直不太好。陇右之战时,洛阳那边就曾有传言,说曹叡在长安病死。”
“为此曹卞氏还曾欲立曹植为伪帝,这个事情传得全洛阳都是。”
这个消息,大汉其实是一年多以后才知道的。
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对魏国的渗透最多也就是止于长安。
不像现在,细作已经可以把洛阳的消息传回大汉。
这些年来,大把大把的钱粮撒出去,再加上冯刺史刻意把南乡打造成游侠儿圣地,游侠儿已经算是一支可利用的暗探力量。
“这个怎么说?”
冯永一时间没想明白。
“阿郎你想想,曹叡那时才二十三四,正值年轻力强之时,若非身体不好,那曹卞氏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曹叡病亡?”
冯永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这只能算是猜想,重要的是,如何确认曹叡的身体是否真的如所料。”
张星忆也皱起了眉头:
“曹叡乃是魏贼之主,其身体状况如何,定然是绝密非常,莫说是细作,就是魏臣,只怕也难打听得到。”
冯永自然知道此事不易。
只见他沉吟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打探曹叡的身体状况固然是困难,那曹家宗亲呢?总要容易一些吧?”
若曹丕当真有消渴症,那么曹家宗亲肯定也会有一定的概率得这种病。
想到这里,冯永继续说道,“还可以把范围扩大一些,可以打探一下曹家的母族。”
“重点是曹丕的母族卞氏一族,若是卞氏一族有人有消渴症,那么曹丕就至少有七层可能得这种病。”
“若是曹家宗亲也有人得这种病,那么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没学过生物的张小四听得有点蒙。
冯刺史只得细细地给她讲一遍:
“消渴症是可以由父母传给子女的,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家族病。”
“若是曹丕真得了消渴症,那么就有可能是由曹操或者卞氏传给他的。”
“所以我让人去打探曹家宗亲和卞氏一族,只要此二族皆有此症者,那么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家族里有这种病,你又一天到晚地说要“除烦解渴”,除了消渴症还能是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曹丕自己染上了此症。若是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从曹丕的子孙里打探消息。”
“我们现在是先易后难,毕竟打探曹氏一族和卞氏一族的情况,要比只打探曹丕子孙的身体状况容易得多。”
不过冯永对曹人妻和卞氏有消渴症存怀疑态度。
毕竟曹操好像活到六十多,卞氏则活得更久,前两年才死。
张星忆这才明白过来。
不过她又突然笑了起来:
“真要打探曹家宗亲的身体情况,阿郎可比探子们容易多了。”
“嗯?什么意思?”冯永一愣,然后马上明白过来,“曹子建?!”
张星忆一合掌:
“正是!那曹三不是说,曹子建今年开春时身体有恙吗?阿郎何不去信一封,以询问身体的名义,问一问情况如何?”
“妙啊!”冯永哈哈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历史上,司马老贼通过旁敲侧击,探知了诸葛老妖的身体情况。
现在有吾冯鬼王光明正大地询问曹家人的身体状况,嗯,吾至少要比司马老贼高一层。
“四娘快快帮我拟一封信,看看如何询问才好。”
冯刺史迫不及待地说道。
没想到张小四却是白了他一眼:
“两月前你才让阿姊帮你代笔,现在又让我代笔,这信真要是到了曹植手里,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呃,一时高兴,竟是忘了这茬。
细君的字迹铁画银勾,刚柔并济。
而小四的字迹却是柔媚风流,蕴藉婉转。
“那就再先让人去打探,这信过些日子再写。”
细君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等出了月子再说。
反正种事情,急也急不来。
冯永不急,但曹三却是心急如焚。
“陈王殿下,你怎么样了?”
欢天喜地从蜀国回来,却得到了陈王病重的消息,让曹三如遭雷噬。
“暂时还死不了。”
披着一件外袍半躺在榻上的曹植,脸色有些腊黄,眼中带着些许红血丝,他眯起眼看向曹三,自嘲道:
“我这双眼近来看东西看向吃力,你且靠近些。”
曹三连忙挪到榻前。
“凉州那边怎么样了?”
“冯郎君……”
“我说的是凉州。”
“凉州……”
曹三没想到曹植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当下没有什么准备,嗫嚅了一下,这才说道:
“凉州……凉州,还,还好吧。”
“凉州素来是叛乱之地,蜀人入凉州,又遇天灾,难道就没有人作乱吗?”
“没有,不但没有,而且在冯……冯郎君……”
“是冯贼。”
旁边有一个朝廷派过来的文学防辅官接口道。
曹三不敢再言,看了曹植一眼。
曹植点头:
“冯文和屡犯我大魏,乃是极恶之徒,确是冯贼。”
“是,是冯贼,冯贼善收人心,凉州不拘汉胡,皆愿听其令,故虽遇白灾,却无人作乱。”
“不可能!”文学防辅官再次开口道,“凉州苦寒之地,民风剽悍,特别是那些胡人,平常无事也要闹三分。”
“去年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曹三又向曹植看去。
“你且把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全部道来就是。”
曹植淡然说道。
“是。”
曹三得了吩咐,不但把凉州的见闻说了,甚至还把汉中所看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文学防辅官听完,又不甘心地细问了一些问题。
曹植却是不耐烦了:
“问够了没有?若是不够,能不能先让我问完了你再问?”
文学防辅官显然没想到曹植突然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曹植却是浑然不怕,冷笑道:
“这里是陈王府,不是宫中,更不是听充观,若是不服,尽可去上秘奏,让陛下降罪于我。”
文学防辅官乃是朝廷派到王府监察的人员,哪个宗亲敢对他们不敬?
如今被曹植直接落了面子,对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当下哼了一声,一甩袍袖,直接走了。
“陈王……”
曹三有些担忧地看向曹植。
“无妨。”曹植面色虽是不佳,但语气却是轻松,“吾初封王时,仅有士卒百五十人,且皆为老弱。”
“至陛下登基后,仅剩下行将朽木者五六十人,如今更是惟尚有小儿七八岁已上、十六岁已下者三十余人可用。”
“今年年初入朝见陛下时,陛下还欲要从这些人当中征调,如今吾虽贵为王侯,但却是欲为布衣而不可得也。”
说到这里,曹植惨然一笑,“府内如此,尚何惧有所失耶?”
这番大不敬的话,要是在曹丕时代,曹植自然是不敢说。
但现在自己怎么也算是当今陛下的皇叔,而且还是亲皇叔。
自己那位皇帝兄长都没有杀自己,难道现在这位侄子陛下还能把自己杀了不成?
曹三闻言,却是大哭起来:
“殿下,冯君所送大礼,红糖、毛料、蜜酒等物,皆被彼所扣,岂曰无所失?”
“冯君心意,吾已知矣!礼到不到,又有何区别哉?”曹植长叹了一口气,“只盼冯君不会怪吾派你前往,乃是存了不纯之心。”
曹三抹了一把眼泪,小心地从怀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到曹植面前:
“陈王,这是冯君亲手给你写的信。”
“这倒是难得,居然没有被扣下。”
曹植虽是自嘲地说着,眼中却是闪着喜悦的光,同时略有急促地伸出手拿过信。
“已经被人看过了……”
“无妨,乃是意料之中的事耳。”
曹植浑不在意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信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不过是一些问候之语,同时还道出了对曹植文采风流的仰慕之意。
没有一字不应该提的话。
让人感觉很是舒服,同时也让人感觉很悲哀。
舒服的是因为冯君知道分寸,悲哀的是就连蜀人都知道自己的处境。
小心而又仔细地看完最后一个字,曹植这才发现,曹三不知何时,双手又捧了一幅字卷,送到他面前。
让曹植不禁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冯君得知小人是殿下所派,大喜之下,写了一首诗,专赠与殿下。”
“哦,速给我瞧瞧!”
曹植迫不及待地把字卷展开。
“好字!”
抛开双方的立场不说,仅仅以字观人,冯郎君不愧是征战沙场的人物,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
“将进酒?”
仅仅是看到第一句,曹植便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磅礴的气势!
不过这确实也是正好符合曹植对冯永的认知。
毕竟那一首,正是这种风格。
“冯郎君之作,已是自成一家之风啊!”
曹植不禁感叹道。
待看到“天生吾徒有俊才”时,曹植的面色已经开始有些潮红,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再看到“子建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时,曹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他猛地翻身下榻,呼叫道:
“冯君所赠吾之美酒在何处?”
“殿下?”
曹三心头一突,感觉有些不妙。
曹植却不管不顾,取下自己床头的长剑,赤脚快步走到门口,大呼道:
“文学防辅官何在?”
“殿下?”
曹三想要把曹植拉回来,曹植却是猛地一甩开他的手,径自闯到文学防辅官平日所在之处。
果见到了一堆尚未开解开的酒坛和箱子,不用说,那定然就是冯郎君送给自己的礼物。
正在清点物品的文学防辅官看到曹植赤脚披发地闯进来,不禁又惊又怒:
“殿下意欲何为?”
曹植哈哈大笑:
“自是来取冯君送吾之礼。”
“此乃贼人之物,殿下莫不成当真想要与贼人相通耶?”
“我呸!吾与冯君,乃是君子之交,汝等狗贼,莫要辱人太甚!”
曹植“锵”地拔剑出鞘,指着文学防辅官,喝道:
“客居他人府上,欺辱主人,即便百姓亦知此乃恶客,况乎汝身为官吏乎?更别说劫人之物,汝欲作盗贼乎?”
文学防辅官看着剑尖已经已经指到自己的鼻子上,再看到曹植的眼睛已经红了,知道他正是激愤之时,当下不敢再刺激他。
只得强自笑道:
“殿下说笑了,小人只是替殿下清点一下物品罢了。”
“吾之东西,何须用你来清点,滚,快滚出去!”
文学防辅官的脸又青又白,却不敢再说,只得抱头而出。
曹植出了一口恶气,哈哈一笑,把剑一扔,然后抱起一坛酒,拍开封泥。
浓郁的酒香立刻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好香的酒!”
是日,陈王府文学防辅官连夜给朝廷写了奏章:
“陈王得冯贼之信,突发狂症,赤脚散发,举剑欲刺臣,狂悖无礼之极,大失亲王脸面,后又彻夜饮酒不止,云‘唯有饮者留其名’……”
原本文学防辅官计划是想把那幅字卷勒索过来,一起送到洛阳。
可是现在看曹植这模样,他真要是敢提这事,怕曹植会真一剑刺了自己。
当下只是暂时作罢,然后又连夜派人把自己的奏章送了出去。
哪知第二日大清早,文学防辅官还没睡醒,陈王府就突然传出带着哭声的叫声:
“不好啦!殿下吐血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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