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远是不是在等燕康,没有人知道。
就像谁也没想到,素来得大梁朝廷倚重的牛敬忠,会临阵反叛一样。
再加上之前所闻的黑风军统帅陈观礼也是反了朝廷,有此两人在前,所有人都不由揣摩苏定远的心思。
若他也降了,那大梁怕是连一日都坚守不下去了。
此时,梁国皇宫之中。
外面下着小雨,一片阴沉,大殿里已经掌了灯。
方景然倚躺在龙床上,身上盖了薄被,龙床边,是安静把脉的钱太医,以及侍奉一旁的大总管高尧,再就是刘皇后和万贵妃等后宫之人。
他素来自傲,弱冠登基,一手将势大的军方诸将生生压住,让朝中此后文武平衡。倒不是他手段有多高,只是因为他拿住了苏定远。
苏家太忠了,先皇有恩于苏家父子,没人知道,先皇留下的遗诏之中,便有让方景然将苏定远囚禁的意思。
方景然也想学北燕皇帝那样可以无条件地信任燕康,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只要一想到尚有他人地位能威胁到自己,他便彻夜难眠。
所以,他只能召苏定远回京,他知道对方一定会从命。
只不过现在,方景然静静看着明黄色的帷幔,他似乎有些后悔了。
大梁就要完了,他现在才有了切实感受。
并非是因为玉龙关告破,而是因为他用人不明,只顾听左相和其余皇族提议去削弱武官,回收兵权,而忘了文人士族势大,书生同样误国。以致如今朝中将领武官一大堆,却连能纸上谈兵的都寥寥无几。多是那些无能文人举荐,士族勋贵下的走狗。
那些老将也逐渐凋零,现在尚在京城,尚还能用的,皆已上了城头。
他所倚仗的牛敬忠,就在半个时辰前,领着他的军中嫡系投了北燕,还是临阵倒戈,将魏旸胥给害了。
他如何忍心?
那可是同朝为官几十年的同僚啊。
方景然想着,忽的自嘲一笑。
“陛下。”钱太医开口道,“龙体无碍,只是方才气急攻心罢了,无需药石调养,食补便好。”
一旁,刘皇后等人皆是松了口气,万贵妃虽受恩宠,此时却站在她之后,低眉顺眼,神情看不出什么。
方景然摇头,叹了口气。
刘皇后连忙道:“陛下想吃什么?臣妾去做。”
方景然看着这与自己青梅竹马的皇后,虽然尚带妆容,只不过已经难掩眼角皱纹了,原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又看了看床边的其他人,自己的妃嫔们都在,她们每一个都与自己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只不过却都有些陌生了。
当然,除了一个人。
方景然看着站在人群中的万贵妃,抿了抿嘴,轻笑一声,“你们都退下吧。”
“这…”刘皇后有些犹豫,想劝说什么。
“莹儿留下便好。”方景然说道。
刘皇后听了,目光黯了黯。
莹儿,便是万贵妃的名字。
没有人再开口,众人齐齐告退,就连高尧,在看了方景然别样的眼神后,也悄然退下了。
房中,便只剩下了方景然和万贵妃两人。
“陛下,臣妾好害怕啊。”
无人后,万贵妃一下扑到龙床上,伸手抓住方景然的手腕,脸色凄楚,“您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臣妾真是快要吓死了。”
“是么?”
头顶传来的不是往日那熟悉的温柔宠溺,而是有些冰冷的语调。
“你不应该是高兴死了么?”
万贵妃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
她看到了方景然那双复杂却冷冽的眸子,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玉龙关的舆图,是从你这传出去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冷淡的陈述。
万贵妃心中狂跳,惊骇不止,可脸上却一下变得委屈,眼眶一红,两行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陛下在说什么,臣妾根本没有听懂,只是若陛下心情不好,尽管骂我打我,臣妾不怪您…”
“怪?”方景然冷哼一声,将手从对方掌心里抽回,“先前朕是被战事的突然搞昏了头,现在想想,苏定远虽然回京,可留守玉龙关的是蔺先知,是苏恪先最为倚重的后辈。他一代名将,又有玉龙关天险,如何连北燕半日也坚守不下,甚至斥候还是在一日后方才传了消息来。
有苏定远在,蔺先知不会反,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玉龙关的舆图落到了北燕手上,布防守备尽皆如数为人所知,方能一战即溃。
玉龙关驻扎的是平北军,此关更是苏家心血,早年夺关,苏定远祖父及半个苏家都死在了那里,他与北燕血海深仇,自不可能降北燕。而舆图在他回京之时便送到了朕的手上,即便他有副本,依他之谨慎,也绝不可能与他人。”
他每说一句,万贵妃的心便沉几分,此时,她趁方景然语顿之时,连忙开口,“陛下之意,难道是怀疑那什么舆图是臣妾泄露的?”
“难道不是吗?”方景然看着眼前这个凄艳的美人,只觉得对方惺惺作态的恶心,“不要以为朕不记得你看过那份舆图,更知道它放在哪里,就算朕喝醉了,朕的记性也一样好!”
万贵妃脸色霎时一白。
“没有朕的口谕,苏定远不可能私自授命去调换玉龙关布防,蔺先知持重,同样不会如此做。”方景然闭了闭眼,“一切,都是朕瞎了眼,信了你这么个贱人毒妇!”
万贵妃一下坐倒在地,张了张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和浓浓的惊惧,这是眼前之人第一次骂她,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而这其中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她不敢想。
她回神,踉跄着朝房外跑去,方景然静静看着她,并不阻止。
万贵妃打开了门,可脚步没能迈出去,因为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高尧。
“我…”万贵妃嚅了嚅嘴,没说出话来。
“你想去哪?”方景然问道。
高尧将房门关上了。
万贵妃先是失魂落魄,接着如同想开了一样,重新走回到了床前。
“你在宫里人缘不好,没有朕,下一刻就会被人弄死,沉井还是丢进荷塘里?”方景然笑了,“不过你既然敢跑,说明你手里还有根线。朕猜,现在往城外逃的人应该不少吧,你是搭上了谁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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