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望族》第612章 凤凰于飞(十一)

    沈理宅邸内院房
    谢氏的心腹陪嫁董妈妈坐在小杌子,一边儿给谢氏揉着小腿,一边儿陪笑道“这可是天造地设的姻缘!老奴原说,是太太忒得操心,咱们大姐儿这样的品貌,咱们这样的人家,自有那好姻缘等着不是!您瞧,都不用您去寻,这姻缘呐,自己个儿过来了!”
    谢氏手里摆弄着个约有寸长、雕工极为精美的白玉如意,这白玉虽是金贵,却远不如它外形所代表的隐喻。品書網
    她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道“如意,如意,果然是如意。看来张家夫人也是相了枚姐儿的。”
    董妈妈故作震惊道“天老爷!我的太太,咱们家姑娘,往那里一站,九天仙女下凡尘呐,那品格随了您随了咱们家老夫人,又有哪位夫人会相不哟!”
    谢氏心情大好,佯啐了她一口,道“你这老货,倒打趣起我来。”
    董妈妈知最知她秉性,嘿嘿笑着道“老奴实话实说,太太怎的还怪我。”因又奉承道“姑爷这年纪轻轻了举人,可是不得了啊,怕不是曲星下凡吧!待来年再个状元,哎呦呦,翁婿双状元,可不又是咱家老太爷和老爷这般么!这再没有过的佳话!怕不要写进史书里了!”
    却是说得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沈理是弘治三年的状元,翁婿状元自是一段佳话。
    这句恭维恰是搔到谢氏痒处,她本对此也是极为得意,对这未来女婿更是添了许多希冀,因道“那日巳宴我也瞧见他一面,倒是好相貌,进退有度,别说,倒真是有些丕哥儿的样子。”
    虽则谢丕没成状元,但父子鼎甲亦是佳话,谢氏还是颇为谢丕骄傲的。
    董妈妈顺口笑道“也亏得大长公主办了这巳宴,也让张夫人看着了咱们姑娘……”可是说了这句出来反应了过来,生生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谢氏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虽然是她先提起的巳宴,可这会儿想起那场宴席的变故、她的担惊受怕,心里便是别扭。
    都怪那个杨恬!
    她原不太看好这桩婚事,都说“丧妇长女不娶”,偏当时沈尚书瞧了杨家。
    杨家现在倒是真起来了,杨廷和炙手可热,相反尚书府倒是败落了,日后杨恬嫁过来还指不怎样。
    本是命硬、性子烈,这还没过门惹了多少事端,坤宁宫那次,巳宴这次,越闹动静越大。
    亏得她那日叫枚姐儿离着杨恬远些,若是被杨恬拉去了,没准儿也落水了呢。
    谢氏把手的如意放在案几,端了茶盏啜了一口,似是不大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杨家大姐儿的病……嗯?”
    董妈妈连忙小声回道“怕是……不大好呢。您忘了,咱们府里还传了消息来,说朝有人弹劾杨家染了时疫呢。”
    谢氏“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是送出城去了么。”她脸神色越发难看,眉梢一挑,“府里说,是沈瑞的庄子?要过给杨家了。真是……”
    她没有再说什么,茶盏搁置在案几的声音却格外清脆。
    董妈妈勉强挤出个笑来,道“这不是还得靠着杨家么,是以这会儿……”
    谢氏毫不客气道“这会儿笼络有个什么用,也要先看杨家姐儿还能不能挣出命来!肺痨的病,饶是太医去瞧也没瞧好。他倒是手面大,说给个庄子给个庄子!这是要把家败干净才肯罢休!”
    谢氏说着倒是生起气来,恼道“还有先前,他也去跟那些个勋贵学,往庄子收什么流民,不知道多少银子砸进去。你说,他连个进士都不是,小小的秀才,邀买什么人心!结果怎样,朝谁知道他这一号人物?!这回又为了女人倾了家产,可好,这点子祖产够不够他败坏的!”
    董妈妈偷偷抹了额角的汗,这也不是太太第一次发作了。
    这阵子大约是因着和老爷闹别扭,又有儿女婚事压着的缘故,太太情绪总是不太稳定,捡起什么来骂什么,闹得她个奴婢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谢氏那边兀自道“虽这是二房的银子,我这是瞎操心。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二房现在作成这样,朝本没助力了,还这般大手大脚没个成算,他日怕是要连累老爷的!便是作为嫂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岂能真个撒手不管他了!如今又得了两个织厂,这还成了贡品了,我再不管他,他在皇差出了差错,真惹下天大的篓子了!”
    董妈妈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对面长案那些闪着柔和光泽的丝绸布匹。
    那是来自张家的礼物,苏州织造府今年新贡宫里的新样子,京刚刚流行起来。
    贡品意味着什么?
    董妈妈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脸笑得多出几道褶子来,“这族里,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了,二房大太太也了年岁,三太太又是个……哎,恕个罪说,三太太实不是个精明的,倒是把个二房交给外人打点,虽说是认了干女儿,可到底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这京,老爷官位最高,太太少不得要一力承担下来。能者多劳,只苦了太太,老奴着实心疼太太……”
    谢氏听着顺耳,不住点头,因叹道“有什么法子,我便是这操心的命罢。好在大嫂那边递了话来,她娘家也有懂布匹生意的人……”
    主仆两个正说得热闹,门帘外面传来低低几句丫鬟应对声,谢氏不由皱了眉,董妈妈连忙出去探问。
    片刻,董妈妈返回来,眼神有些飘忽,脸讪讪的“是二门来报……没接着老爷。”
    谢氏脸又沉了下来,呵斥道“不是说了让他们在翰林院门口等着!没告诉老爷家有要紧事?”说着又有些骄傲又有些无奈道“又是哪里的应酬?”
    董妈妈头低了下来,不住用眼角余光瞟着谢氏表情,“太太……是二房那边,请了老爷过去。说是松江来人了,还有一桩要紧事要同老爷商量。”
    谢氏忽然觉得自己的火气怎样也压不住了,挥手将茶盏带到地,厉声道“难道家里没有要紧事!难道枚姐儿的婚事不是要紧事!自家孩子的事儿不管倒去管旁人家孩子!到底哪个才是他儿子!”
    董妈妈缩着手脚,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以她的经验,太太每每发火最少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过去。
    这次却是估量错误,谢氏怒气冲冲的发泄了几句,忽然一拍案几,叫董妈妈过去,道“去拿了枚姐儿的庚帖,让官媒给张家送去。”
    董妈妈呆了一呆,慌忙道“太太,这……这……还是等老爷回来商议……”
    “不必。”谢氏冷冷打断她,“他都不管枚姐儿,还与他商量什么。难道我女儿的事情我还不能做主?”
    董妈妈强挤出个笑来,艰难开口“太太,您看,咱们是女家,总要端着些,也显得姑娘金贵不轻许,您看,是不是,略等两日……”
    谢氏一瞪眼,“你当那是什么人家!那是吏部侍郎家!端着?!你也盼着这姻缘成不了?!”
    董妈妈哪里还敢多言,心里又寻思左不过阁老府那边都是点头了的,且那是吏部侍郎啊,正三品的高官人家,谁不盼着结亲高门,张家小郎君又是极进的,老爷也是乐意的,看在这么好的亲事也不会责怪太太没等他便径自做主罢。
    仁寿坊沈府内书房
    一下衙被请过来的不止有沈理,还有沈瑾。徐氏、二老爷沈洲、三老爷沈润也被请来。
    自从贺家倒台后,众人很少聚在一起商议什么了,而这次来,是因着沈家和陆家带来的两个消息。
    “头一桩,是田亩。”沈瑞向众人略一行礼,开口道“贺家抄家后,只留了族产,其宗房在南直隶的房产地亩也尽数籍没。国库用银,这些挪不走的除了为太皇太后、太后和皇置了三处皇庄外,其余地发卖。”
    众人皆点头,这也算是常规处置了。
    南直隶本身是地少人多,各大家族对土地都十分看重,官家抛售贺家的土地,各地望族肯定是一拥齐的。
    皇这次内库怕是满满当当的了,这才能毫不吝啬的拿出几十万内帑给边疆。
    想来,这次土地购买,也少不了松江本地的大户沈家。本身沈家族产的许多田亩是当年贺家祖败落时候从贺家买过来的。
    “沈家,田太多了。”大家都有共识,沈瑞也没更多解释,只简短总结。
    众人一愣之后,又都沉默下来。
    沈家本已是松江第一等的人家,土地之多已是占了松江六成良田,再吃些田亩下去,朝又无人庇佑,终也会成为他人眼的肥羊。
    沈理瞧了瞧二老爷三老爷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开口道“如今贺家抄家的银子都押解京了,咱们家买地也是早都买完了的,这会儿再卖未免太打眼,且松江一地,沈家若是再抛售田产,只怕又要人心浮动了。只能往族学、祭田里多拨一些,慢慢的将一些田下放给族人,化整为零。”
    沈瑾也道“我曾听山西一位同年说,他们族是凡考秀才者族都有银两、粮米甚至田亩贴补,作笔墨之资。只南直隶教昌盛,此法照搬只怕不合时宜,倒是可以变换一番,族直接用田亩作赏来鼓励学子进学,也算一举两得。”
    一旁沈洲、沈润均是人脾胃,闻言便皆点头称正该如此。
    徐氏低低叹道“每年以族名义往养济院、育婴堂捐田也使得。这次倭乱浩劫,又不知道多少松江百姓家财被洗流落在外,以贺家田亩供给这些人,也合因果。”
    众人又是叹气附和,又去看沈瑞,既然他提出来此事,必不会是只说这样简单的解决之道。
    沈瑞见众人望过来,方道“母亲、两位叔父、两位兄长,我在同渔五叔、琛大哥谈完后,有了一个想头。渔五叔是粮长,常与土地打交道,这次也是说起了贺家这地,闲聊,他说不知地转手之后还会不会佃给先前的人家,有几户庄稼把式,地伺候得极好,年景不好时也饿不着,年景好时每亩还能旁人家多打个一石三斗的粮食。”
    时人重视土地,一听此言,众人皆目光炯炯望着沈瑞,心里最先揣测的便是是否要将这些佃农雇来沈家。
    “听渔五叔说的,咱们族人,也有不少懂田地的好手。再看琛大哥和椿哥儿这样,我便想,族人,也不都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走的。”沈瑞深吸了口气,道“有天赋能进学自然是好,便是家境所限,只要想读,族里都可以帮助,但若是天赋不在这的,还不若另谋生计。
    “如做生意,三房涟四叔是个好手,还有去了的玲二哥,这也是一种天赋。这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门道,有这样能耐的,也当有所施展。而种地也是一般,同一块地,懂种地和不懂种地的打理,亩产能差出一倍去。
    “经商需要本钱,种地也需要田亩。现下,我们最不缺的便是这田亩了。我有这样一个想头,单独划出一片田地来,也设个类似族学的形式,专门请渔五叔说的那样庄稼把式来,在这片田里教族想务农的族人。教的人、学的人,都不限年纪,想学都可以,只要能产出更多粮食,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三老爷头一个赞道“大善!”
    沈理也点头道“其实不少地方官也有如此般善政,请积年老农教授百姓种粮,都是政绩斐然。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不单我沈氏一族可学,若能推广开来,松江府、南直隶,乃至天下百姓都能受益。”
    沈瑞笑道“我也是奔着日后能够推广开来想的,若是如此,那要设置的严谨一些,还需要一些能书善写的,将那些经验记录下来,编撰成册,刊印天下,才是大功德。”说着又去看沈洲,道“只怕要年才能积累得有用经验,届时成册,还要二叔多为润色。”
    沈洲捻须笑应。
    沈瑞又道“既要设此耕种学堂,便有许多可研讨的,除了耕种手法,还可试种不同种苗,寻找那亩产高者。我也听闻还有间种、套种等等说法,以及稻田养鱼养蟹,土地不变,出产更多。不止粮田,还有棉田,还有桑树……再设以奖励,凡能培育出高产种苗的都给予丰厚赏银……”
    在座几位都是翰林官,从未下放过地方,书读得不少,田间地头的事儿倒是不大明白,听得沈瑞说得头头是道,又想那一亩田里出产多种作物的前景,无不欣然叫好。
    沈洲还表示他现下闲来无事,也会去淘一些写农桑稼樯的书籍,摘抄些有用的,按月书信回去。
    沈瑞见众人都交口称赞,便笑着拱手向沈理和沈瑾道“既然叔父兄长们都觉得此事可行,我想请两位兄长与我,以本房宗子身份联名写信与族,再由族其他几房共同商讨、敲定此事。”
    九房宗子沈琭流放云南、九太爷散了家里带着家产和沈琳也往云南去了之后,族长沈琦开了族会,正式定了沈理为九房宗子。
    沈理、沈瑾都回礼应下。
    沈瑞心下大畅,民以食为天,勿论什么时候粮食都是各个统治阶层最为重视的东西。从农业入手建这样的学堂,让世人习以为常,再慢慢的将商业、工业学堂也不远矣。
    换过一轮热茶,沈瑞才说起第二个消息,即陆家山东旁支此来的目的。
    “造船?”在座众人听闻无不诧异。
    沈瑞也是苦笑一声。
    最初陆十六郎说起海船运军饷,沈瑞只以为他是打着海运替代漕运的主意,这事儿是千难万难的,沈瑞根本不想碰。
    不想聊了几句下来,陆十六郎便直言不讳道想谋一通工部或者锦衣卫的路,好在登州本地造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家山东这支因靠着水边,做的是跑船的生意,后来搭登州卫的线,借着登州卫船出海的机会,也跟着跑过辽东,两地贩货发了家。
    辽东的皮货固然是好,辽东女直的牛马运回来也能卖出好价钱,但这些获利仍是远不能同走私相。
    现下,官面,大明还是禁海的,海外贸易走的还是朝贡路线,但民间走私始终不绝。
    “朝鲜虽近,却穷。此时获利最大的,莫过于往倭国贩货。”当时陆十六郎毫不忌讳道,“倭国什么都缺,生丝、绵布、铁锅、瓷器、漆器,女人的胭脂水粉、红线缝衣针,还有佛经!还有药草!单说这生丝,瑞二弟你有织厂你知道,在南直隶每担也六十两,贩到倭国便是六百两,得利十倍。而运药草、绣花针,这获利更丰。”
    陆家有生意门路,也有海船。
    但是此时,木质的海船是易耗品,不说那些意外沉没的,是日常维修维护也是个问题,且海水腐蚀也极厉害,用些年头,再保养不当,便是朽木不能再用了。
    而动手造船,动静委实太大。
    因为海禁,朝廷的几处官营船厂早关门大吉,民间船厂手续繁杂,所造船只又要在官府备案,且产量也受限——此时虽倭乱不如嘉靖、万历年间凶猛,但仍有零散倭寇来袭,因此地方政府对能够出海的船只数量、料重管控极严。
    这回是十余年来朝廷首次遣登州卫十八只海船同时运军饷,登州各方也在揣测不知是不是有重启海运的意思。
    而便是南粮北运不走海运,只运军饷,那也是需要再造新船的。
    官方船厂已是没了的,想造船修船,少不得要在民间找船厂,山东陆家恰好有这一处。陆家若是揽来这桩活计,能借此机会不动声色的多造几艘私船。
    有船,才有海贸生意。
    在陆家的运作下,登州府已了折子,表示登州卫海船缺少且陈年易损,这一趟回来不修无法再继续转运,丰益广积二库所收登宁等八场折盐布匹本当运赴辽东分给军士,若搁置,布匹岁久积多,无所于贮,恐致腐坏,请朝廷批示是拨款修船,还是将布匹折收银价。
    如今只等着朝廷回应了。
    国库空虚,布匹折银是万不可能的,修船倒可以地方筹措一二,虽是明摆着的事儿,但这样的事儿,京里各方扯皮总是不少,也需要在朝活动一二才能得个各方满意的结果。
    “原本是登州府同知白金白大人管着这事,不想二月旬白大人高升陕西按察司佥事了。”陆十六郎面露无奈之色。
    这位白同知本有京极硬的关系的,这次运筹都是他一手总揽,陆家银子也都递去了,怎料这节骨眼白大人竟升了官。
    职位、品阶是升了,但是从安逸的山东“升”到战乱的陕西,到底是左迁还是右迁冷眼人也都看出来了。白大人登时什么劲头都没了,又忧心京的后台发生变故才将他丢去陕西,更加诸事不理。
    陆家这一下也被闪得不轻,银子也砸下去了,没个结果总不甘心,且眼下也是最好的时机,若是这次争不出个结果来,等海船烂干净了,以后往辽东运军饷的事儿也没了,他陆家不止海船出海少了由头,是辽东的生意线也将保不住了。
    陆家这一支虽在山东经营多年,但都是地方的门路,陆氏一族原没有几个京官。
    姻亲里往数,从老一辈论亲也勉强能攀贺东盛,可惜这位正月里人头落地了。
    正在陆十六郎父亲陆七老爷一筹莫展、陆十六郎准备带着银子往京碰碰运气的时候,恰陆三郎在南归时转来登州,寻陆七老爷传达陆家家主几句要要紧话。
    实际,山东这边的生意,松江本家也是有入股的,许多紧俏货品也是从松江运来山东再发卖的——虽则距离论松江山东离倭国更近,但松江倭乱也更严重,海疆管控更严,且苏松繁华之地,朝廷也更关注,不登州山高皇帝远的。
    陆三郎与七老爷父子此事商议一番,决定带着他们来求助沈家。
    虽然沈家也没高官了,但是沈家毕竟有个阁老女婿,有个帝师女婿,这姻亲也算各个不凡了,通倭案里陆三郎又知道沈瑞与英国公府也有交情。
    见识过沈家的手段与人脉,陆三郎想将此事托付给沈瑞。
    除了银子之外,陆七老爷也提出船厂的生意直接给沈家分干股,而海贸的生意毕竟有风险,若沈家乐意入股,陆家也将欢迎之至。
    沈瑞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讲给了众人听。
    沈洲摇头道“朝廷不会开海。这件事……也不当沈家来运作。毕竟倭祸不远。”
    沈家刚刚从通倭的官司里艰难跋涉出来,此时却是不宜提什么开海。
    沈理因着岳父谢阁老的关系,对朝看得更清楚些,“不会开海,海运也如你所说,不会轻易开启。漕运这一路,牵扯了太多势力。”
    沈瑞道“我也知重开海运艰难,我看重的,也是造船。”他环视一周,顿了顿,道,“我与老师曾谈过海贸问题,朝廷缺钱,海贸是条捷径。老师也说了诸多阻碍海贸的因素,其,海船是一条。”
    沈瑞虽想过海贸,但是因现下年纪阅历所限,对海船知之甚少,也不知哪里能造船,如今陆家山东一支撞门来,对他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
    海贸获利之丰,海军战力之强,皆无可拟。
    造船,练水兵,然后无论是内乱外敌,都无惧!面对能造海船的陆家,他如何能不喜!
    哪怕只是四百料的小型海船,哪怕无法变成战舰,只要有船,只要有开始,有希望。
    但运作造船乃至开海禁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秀才所能为的,他固然可以走层路线,直接同寿哥去说,但以明朝体制,朝大事也不是皇一句话能决定的——否则,王华头十年入阁了。
    沈理微微阖眸,忽道“伯安这次,只怕是真要去南京了。”
    “当真!”沈瑞眼睛一亮,沈理这般说,应该是谢阁老内阁那边有了消息,寿哥没有白白布局,到底是把王守仁推到了南京兵部侍郎的位置。
    王守仁若去南京,沈瑞对练水兵又多了不少信心,这次造船没准也能顺利办妥。
    沈理点点头,低声道“南京兵部尚书王轼折请致仕,皇批了。”
    沈瑞的笑容有些僵了,太湖剿匪王轼老大人是一直支持王守仁的,如今王守仁要去南京兵部,若有王老大人的帮扶,必然极快的立足并开展练兵。但现在王老大人致仕……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忍不住问。
    沈理叹道“王老大人若是知道伯安要去南京,只怕也不会折了。折子是早递来的,王老大人身子骨越发不好,这几个月已了多封奏折乞休了,皇一直挽留。”
    沈理的声音更低了些“内阁推兵部尚书的人选也是许久,三位阁老各有举荐,这次,皇突然点了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又升礼部左侍郎李杰为南京吏部尚书。林瀚虽是闽人,却是刘阁老的人。这事内阁已过了,只还不曾下旨。”
    他却不好直说,这李杰乃是谢阁老的人。
    众人默然片刻,还是沈洲叹道“陛下……圣明。”
    那边赏赐完李阁老的女婿衍圣公,这边又选了刘阁老的人做王守仁未来的顶头司,转手提拔谢阁老的人,且谢阁老因着女婿沈理的缘故也是不会阻拦王守仁路的。
    如此,三位阁老都会通过王守仁任南京兵部侍郎的任命。
    和沈家和王守仁有仇的李阁老麾下并没有南京高官,也不会有人同王守仁针锋相对。而兵部头又有刘阁老的人压着,对王守仁也是一种制衡。
    沈瑞也长长出了口气,寿哥看着爱玩爱闹没个正形儿,却绝非好相与的。但无论如何,都希望老师能去南京,能去一展拳脚。
    “那么,这造船的事……”沈瑞试探着望向沈理。
    沈理略一思忖,道“我去阁老那边透一透话。且看看吧。”他顿了顿,犹豫道,“你可是要同……那一位说?”
    沈瑞点头道“说是一定要说的,他原也问过生财之道,且这事最终也是得到他案头。”
    沈瑞已在心将试验田鼓励优化农作物、以及造海船的诸多好处列好条陈,拟递给寿哥。
    “那海船入股这事?”沈瑞看向沈理沈瑾,“我是准备拿一两万银子入股的。两位兄长……?”
    若造船能成,沈瑞对于入股陆家船厂乃至海贸易也是很有兴趣的,倒不是为了那利润,以沈家现在的产业,沈瑞已是几辈子不愁吃喝了。而是为了将来在这份生意里的话语权。
    至于同诸人说,既是报备,也是希望这海贸之利能改善一下沈理、沈瑾的经济状况,毕竟这两位兄长都是不甚宽裕的。
    沈瑾犹豫了一下,道“瑞二弟,是否太过冒进?这到底是陆家旁支……”
    沈瑞道“陆家本家也有股在里面。陆十六郎说会在京也开一家货行,陆二十七郎是专门打理这货行的,也负责往来消息联络。瑾大哥若是有疑虑,我建议不妨入股这货行,再观望观望。”
    沈瑾苦笑一声,先前沈瑞已经私下同他说过,他这边总归是要娶妻的,松江四房家底都在倭乱里败得差不多了,他这边俸禄也没有多少,本身是婚姻艰难,若是再穷,便是有状元头衔,这婚事也不好说了。
    沈瑾摇着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我算知道了。听瑞二弟的,只是我现下只能拿出两千银子来。”
    沈理倒是顾虑还少些,也只苦笑道“小林哥、枚姐儿也都大了,也该是我为他们婚事多攒银子的时候。”
    他也心下明白,陆家不止是这会儿有求于沈家,陆家也是希望以此与沈家结盟,只有共同利益才能让人尽力帮忙。即是如此,陆家是断不会让沈家亏本的。
    而沈家在松江一家独大也不是什么好事,与陆家结盟也是必然,其实早在陆家家主带着那假倭寇的尸身找到钦差时,沈陆两家已经站在一条线了。
    商量罢了这两桩事,沈洲沈润两位并徐氏便歇着去了,剩下兄弟三人又研究了一番条陈如何写。
    末了闲聊时,沈理问了沈瑞杨恬的病情,又问沈瑾婚事。
    沈瑞沈瑾两个皆是叹气。杨恬病重,目前还没有什么好法子。而沈瑾的婚事更是老大难问题。
    沈理表示岳母娘家那边倒是有适龄的姑娘,谢阁老也曾侧面问过沈理,只是那姑娘家世品貌都十分寻常。以沈理看来,四房乱成那样,是需要一个厉害一些的当家主母的。
    在他们兄弟谈论沈瑾婚事时,宫里也在有人关心着状元公的婚事。
    坤宁宫东暖阁里,张太后笑向寿哥道“娴姐儿也大了,你大舅舅总想为他找个好人家托付。”
    寿哥脸笑容半点未变,心下已是冷笑,若是张太后将张玉娴硬塞进宫,那别怪他翻脸了。
    岂知张太后下面的话是,“听闻新科状元沈瑾为人端方,年纪也适合,又未定亲,倒是堪配娴姐儿,皇,你意下如何?”
    寿哥愣了愣,随即,脸的笑容渐渐扩大开来,只是眼光芒越发冰冷。
    像天底下所有的孝子一样,他对母亲说话时的声音温柔悦耳“母后瞧人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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