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门前,那华贵的车队终于到了城门口。
一百五十位金吾卫,三十位杂役,十二位夏官属官,四位太子属官,还有就是那位当朝太子。
他们停在了城门口,因为城门是关闭的。
夏官宗伯抬头看向城楼上,双眸透着怒火,金吾卫们握紧了手中的大戟,冷然望着城门上的守军。
这是大周的皇城,城墙坚厚,守军精锐,还配备着威力惊人的床弩,那古朴的城门上刻画着繁杂的法阵,即便是千斤巨石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道城门的责任就是将敌人拒之门外,但它不应该拦着当朝的太子。
场面沉默了有片刻的时间,连马儿都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一阵轻微的踏步响起,那位当朝太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容白皙,嘴唇很薄,一对平淡的眼眸之中透露出一股儒雅的书生气。他身形有些消瘦,身上并没有穿着那件明黄的太子袍,而是穿着一袭洁白的孝服。
身材魁梧的金吾卫统领熊三甲靠近了几步,示意太子小心一些,但太子轻轻摇了摇头,踏在了官道上。
城墙上有些骚动,金吾卫们也向太子聚拢了一些。
而太子没有抬头看向城门口,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那里有些血迹。
抬头看去,血迹延伸到几米外,那里有着一具尸体。
太子迈步走了过去,看着那死不瞑目的中年人,不由轻声叹息了一声。
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狄杭是一个很好的官员。”太子开口了,就像所有人看到他的外貌之后想象中的那样,他的声音平淡随和,还透着一丝青涩,犹如乡间的溪流一般清澄干净。
“他并不是贵族出身,只是凭借自己的学识和勤勉,一步步从县官做到了朝中议员,又过了些年当上了权柄颇重的少司寇。他为官的时候不畏强权,公正严明,执法如山,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连我的父皇都不是很喜爱他。”太子如此喃喃自语,他的声音不大,但无论是城墙下还是城墙上的人都听得到。
中尉卢俊臣闻言不由得地下了头,他不敢看太子的侧脸,而他自己的脸上皱纹又多了一些。
太子俯下身,伸出手指修长的左手,扶上了狄杭的双眼,说道:“他是一个带着光明官员,只是这世道有些黑暗,人们都厌恶也害怕这刺眼的光芒,所以都像驱逐他,想把他赶得远远的。但今天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想看看接下来的世道能否光明一些。”
卢俊臣的双手微微颤抖,他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了太子。
而太子也正在看他,太子语气依旧平淡,但目光却十分坚毅,他说道:“只可惜他还是死在了这黑暗的世道里。”
卢俊臣望着那模样青涩,却已经有了几分人皇之势的年轻人,长长吐了口气。
他也是出身低微,从一个兵卒一直走到了今天,身居高位,负责拱卫皇城安危。
沙场上走下来的他自然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曾经他就是一个莽夫,不懂得官场门道,从烽火狼烟的战场上侥幸活下来时,也曾和那些老兄弟大骂世道不公,骂那些贪官污吏搜刮百姓,骂那些弄权的妄臣扰乱朝纲。
后来呢?后来受人推荐当了裨将,便也不得不向着世道低头,开始阿谀奉承献媚上司,开始想方设法捞取功勋,开始慢慢融入了这浑浊的官场。
时至今日自己坐上了这个权柄颇重的位置,可是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宁折不弯、不畏一切的汉子么?
卢俊臣望着太子,心里则扣问着自己。
上一次见到城墙下这位太子爷,自己还跪拜请安,而太子则笑着亲自扶起了自己,亲切地叫了一声卢将军。自己向来不喜欢白面书生,可从那以后却对太子敬爱有加,眼中早就把他当成了下一位皇上。
可自己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又是太宰大人破例提拔的,太宰对自己可是恩重如山啊。
而且据说皇上手谕却是不是让太子继位。
那该怎么办呢?这个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
卢俊臣这一刻感觉好生迷惘,他宁可重新回到战场上去面对那些疯狂的敌人,也不愿站在这城头上面对被阻截在门外的太子。
东城校尉依旧站在卢俊臣身后,他位置稍稍靠后,不让城下的人看到自己的脸。他听着太子的话语,却一直在盯着卢俊臣的背影。他的双手交叉,看似站姿恭敬,实际上手里正握着一把涂满了剧毒的匕首。
本多靖安和王启楼已经回到了城楼上,卢俊臣并没有理会这两人。
王启楼肋下伤口很严重,他敷了些药物用布条缠好,还是有鲜血渗出,念力的损耗和身体的创伤使得他面色苍白。
东城校尉这时回头看向他,关切道:“你伤势太重了,回去医治一下吧。”说完这话,东城校尉双眸盯着他继续说道“还有...去请示一下太宰大人,究竟要不要让太子入城。”
王启楼闻言略作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宰早就传来了密令,让中尉紧闭白鹿门,此时却要再次向太宰请示,这自然不是真的要重新请太宰拿主意,而是要让太宰明白,这边的情况可能有变化。
王启楼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卢俊臣,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东城校尉又转头看向本多靖安道:“如果你是寒王的人,也一同去太宰大人那吧。”
本多靖安稍有犹豫,因为他的团队支线任务有一项是“使中尉归降”,此时中尉虽是听了太宰的命令而紧闭城门,但明显有所犹豫,并未决心归降,本多靖安还想想点法子好确保中尉这边不会出问题。但此时这东城校尉却让自己一起去太宰府汇报,可自己一走还怎么确保这个支线任务不会出问题呢?
可就在这时,东城校尉又意味深长的说道:“路上老实一些,青隼帮的人在帮我们巡城,别和他们起了冲突,倒不是怕他们,只是局势混乱,别给人留下口舌。”
本多靖安自然明白东城校尉话中有话,便点了点头,随着王启楼离去。
卢俊臣似乎还在做着内心的纠结,没有管身后的事情,而是突然开口道:“你们...是不是都打算相信太宰?”
东城校尉知道卢俊臣指的应该是和他平级,主掌另外七个皇城大门的城门校尉,以及隶属皇城卫军的其他兄弟。也就是中尉手下掌管的其他人马。
东城校尉知道卢俊臣此时心中纠结,也不犹豫,坚定的开口道:“虽说兄弟们不可能万众一心,但除了一些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傻小子,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太宰的安排,毕竟太宰是奉诏行事,名正言顺。”
东城校尉着重说了“奉诏行事”四字,但卢俊臣却是笑骂道:“你这是说我脑子转不过来弯啊。”
东城校尉一阵无语,摇头道;“属下不敢。”
卢俊臣望向城楼下那年轻的面容,突然朗声道:“太子陛下,恕老臣无礼,此时皇城内出了些骚乱,还恳请您稍候片刻。”
......
“那个...哪位大人叫什么来着?啊对,东城校尉,他什么意思?”下了城楼之后本多靖安问了王启楼一句。
王启楼瞥了他一眼,开口道:“第一是要去太宰那里报信,说明中尉这里可能有问题。第二,他之所以提及青隼帮,我想是要我们去青隼帮那里寻求帮助。”
本多靖安眉头微皱:“青隼帮是什么?”
“是皇城的一个帮派。”
“这帮派都跑到天子脚下了?很多武林高手么?”
王启楼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天变境的高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其他的,地转境的高手算么?他们平日里也就帮朝廷跑跑腿,从朝廷那接一些运输、卸货等粗活而已。平时也偷偷狐假虎威的做些龌蹉勾当,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本多靖安有些不理解道:“那找他们帮什么忙?”
“他们对都城比较了解,今日少司寇还命令他们协助巡城。”王启楼回答了一句,而后迈步间有些牵动了伤口,疼的他直皱眉,但他接着说道:“他们掌握着官员的住所。”
本多靖安瞬间领悟了,贼笑一声开口道:“也就是说,中尉大人的一家老小,我们都找的到。到时候...嘿嘿,由不得他左右为难了。”
王启楼瞥了他一眼,嘴角挑起道:“大概是这个意思。”
本多靖安眼珠子一转,笑道:“不过他这一犹豫,以后恐怕中尉的位置也不是他的了。想来...大人您做这个位置才合适啊。”
闻言王启楼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我们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没错。”本多靖安跟着赔笑,两人颇有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
此时两人已经走在都城的主街上,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片刻后王启楼疑惑道:“青隼帮的人呢?他们奉命巡城,这里应该有他们的手下才对啊。”
“他们都死了啊。”
随着一声冷淡的话语响起,王启楼和本多靖安皆是面色一变,猛然转头看去。
只见街道旁一座酒楼的二楼窗台边上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这人一袭暗红色金边长袍,手腕上带着一串黑色念珠。
“是你!?”本多靖安面色一沉。
王启楼双眸冷漠,道:“你是什么人?”
“你说青隼帮的高手不多,我刚刚杀了一个天变境的,其他的人就逃走了。”那人说着从二楼跃了下来,在半空中有两片飘落的花瓣,他在花瓣上一踩,整个人轻盈落地,衣袂翩翩。他看着面前两人,随手摘下了念珠,面无表情道:“你们两个,倒是一个都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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