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星寒,怎冷的了少年人心中沸腾的战意,怎寒的了少年人胸中的热血不屈?
江枫心意已决,坚定不移,古瑶檀口微张,欲言,终是未言,向江枫微微一礼,江枫大笑三声,抱拳辞礼,无需言语,两人各自含笑分别。
江枫未多作停留,周遭诸般随行视线,心思各异,均被他置之不理,径直回转文府。
途经镜湖,江枫遥见文斌仍在水榭听雨亭中,时近子夜,然文斌似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愿,江枫虽是心奇,但也未曾过问,先行回到天景四苑,于凌雪阁外静待姜凌恒回归。
水榭听雨亭外,一名影卫低声向晴儿回报完毕后随即退下,晴儿步入亭中,走近凭栏而立的文斌,轻笑道:“江公子此次外出闹出动静不小,三缺道人这一趟紫微之行在所难免了。”
文斌轻嗯一声,未曾多做在意,晴儿见小姐眉梢微凝,诧异问道:“小姐仍有疑惑不解之处?”
文斌沉声道:“江枫暮间所述之经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究竟遗落了几处致命的疑点!”
“晴儿不解。”
晴儿暗惊,她知道小姐现在需要一个可以供她徐徐道出事情始末的倾诉对象,以便她可以在叙述过程中逐层理清思路,使疑惑自解,而不至于坠入思维夹缝,致使真相蒙尘。
晴儿很多时候都在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所以无论她对任何事怎样的心奇,都必须压下情绪先去静静聆听。
文斌缓缓道:“第一个疑点,江枫初入武侯郡时,舍利头骨曾自主苏醒,出现过一次突兀的异动,但因这次异动很快便平息无澜,加之后来知晓武侯府隐藏的真相后,他便将此异归结于舍利头骨对舍利脊骨的自主感应,故而未曾深思。可是,这不合理!
“第二个疑点,武侯之子武修林,本性嗜淫,好采补之道,依当时情势判断,他分明觊觎夏夜殇和幽梦已久,已至色令智昏之境,却于一夜之间性情逆转,更抹去了身上残存的采补痕迹,江枫四人终究境界低微,所以他们不明白如此情景究竟意味着什么。”
晴儿皱眉道:“若有一修,好阴阳采补之法,且时常为之,那么,其身上必残存有极重的采补气息和痕迹,若旁人修有秘术,只需一眼便可窥破真相,但是,要抹去一个小修士身上的采补气息和痕迹,即便是界空境大能也做不到。”
文斌偏头道:“你的重点错了,我真正疑惑的是,他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性情逆转。”
晴儿惊异道:“小姐的意思是……”
文斌展扇轻摇,沉声道:“抹去一人身上的采补气息和痕迹,比起短时间内逆转一个人的本性,根本不值一提。”
“假设前者只需遁一境大能即可做到,那么后者……至少需要返虚境大能方有可能施为!”晴儿细思极恐。
文斌沉吟不语,其实后者所述的这种情况她也可以轻易做到,只是如她这样的特例整个红尘业界都再寻不出第二个,所以这种可能率先便可排除。
数息后,文斌继续道:“假定确有这样一人存在,那么,此人目的为何?他既然肯出手抹去武修林身上的采补气息和痕迹,更扭转其性情,使武震方谋划之局不至于尽溃于此,理应是站在武侯府这一边的,可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放任江枫等人识破武侯府算计,最后更任其取走舍利脊骨?
“矛盾,太矛盾了!事出反常,必存妖异,此人若非武侯府之人,便是另有目的,而他对这个不为所知的目的的执着,甚至可以令他放手唾手可得的圣骨舍利,亦或者,他自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心念所起,即可随意夺取江枫身上的圣骨舍利,故而选择了放之任之。”
晴儿面色沉重,江枫身怀圣骨舍利的事实于文府高层而言已非秘密,而论见识眼界,整个红尘业界恐怕无人可出文斌左右。
然而,正是这圣骨舍利,却连文斌也无法界定其来历,甚至难寻端倪,仅此一点,足窥一斑。
倘若真有这么一位屹立顶峰之人意图染指圣骨舍利,仅以江枫的能为,危矣!
文斌忧虑道:“若此人的目的只是单纯为了谋夺圣骨舍利,那么这一切反而简单,我只怕他的真实目的深沉到连圣骨舍利都不在乎,那……”
晴儿默然,小姐原本只是假定有此一人存在,但三言两语间却已确定此人存在的事实,事态发展,已远比她所预想的更加严重。
文斌又道:“再有第三个疑点,江枫于开阳古城蜃楼一役时,身怀仙术之谜外泄,各方皆欲抢夺,当时靖宇子布局在旁,以他的性情不可能不存异心,且他自出道以来始终独来独往,也完全不必顾忌云霄殿,但是他却自始至终从未出手,甚至在天海君主援手江枫之时连横加干扰一二也不曾有过。是他不愿,还是他根本不敢!”
晴儿压低声音道:“小姐的意思是说,当时蜃楼外极可能存在某一人,令靖宇子有所顾忌,这才未曾出手,而以靖宇子深沉的个性,这种顾忌极有可能是源于生命威胁的忌惮。”
文斌继续说道:“假定当时蜃楼外确有一人,其修为境界远高于在场或明或暗任何一位修士,那么他就可以瞒过所有人的探知,甚至在靖宇子欲对江枫出手之际仅对他一人施以警告,从而使靖宇子因这一瞬的模糊感知而忌惮,最终左右顾忌而选择袖手。”
晴儿进一步推测道:“可是靖宇子已是返虚人仙级别的存在,当时开阳古城内只他一人修为最高,仅凭一瞬模糊感知便能令其心悸罢手,莫非此人是返虚地仙,甚至是那传说中的天人之境?!”
然而晴儿随即又自我否定道:“可是世间天人寥寥可数,不是隐世不显,就是游戏红尘不显真身,没理由会……”
晴儿话音越来越小,直至沉默不语,凝思不解,她只能尽自身智慧,尽其可能陈列出所有的可能,甚至为小姐剔除一二不可能者,但再进一步,她就无能为力了。
文斌肯定她的推测,补充道:“为今之时,唯有一点确认,确有一个神秘人,自武侯郡内与江枫初次遭遇至今,始终暗中参与着江枫四人的修炼历程,且行踪难测,目的未知,而江枫等人更是自始至终从未察觉到其人存在的事实。
“甚至,我怀疑江枫等人自武侯郡开始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此人在幕后操纵所致,此人在布局,布一个影响深远,终局难测的局,且此局并非特指江枫一人而已,证据,也就是最后一个疑点,自江枫入紫微帝城后,此人就突然销声匿迹,再未出现。”
晴儿双手交叉紧握,忽然灵光一现,轻咦一声道:“小姐,此人既暗中操纵江公子几人的修炼历程,助敌却又不直接伤害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云霄殿或是极剑峰某位不世出的前辈宗祖,要亲自考验试炼这几位后生晚辈,锻其成材?”
文斌合扇双手后负,轻吐胸中一口浊气,目光远眺,缓缓摇头。
晴儿惊疑不定数息,恍然大悟道:“小姐已见过此人!”
文斌沉声道:“此人的存在逆天地法理,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人世间!”
文斌闭目沉思,回忆思索良久,突然睁眼看向晴儿。
“考验试炼,晴儿,你或许说出了关键!”
晴儿面露不解,文斌却已开始自顾自喃喃低语。
“考验,试炼,操纵,摆布,布局,谋算……游戏!”
突然,文斌愕然惊道:“此人在谋划一场游戏,一场编织着算计、谋局的生死游戏!”
话音方落,文斌忽然转身欲离,却方才踏出一步就猛地定住身形,眼中光芒明灭不定,最终又收回踏出的一步。
晴儿见此皱眉道:“小姐如此既已豁然开朗,初步释疑,那人所谋既是一场死亡游戏,小姐为何不向江公子道明真相,提点他提防一二?”
文斌叹道:“来不及了,我们的局早已开始!”
晴儿惊疑道:“小姐何时与此人共谋一局?”
文斌摇头道:“我的局,他的局,各自的局,不同的局!”
晴儿愕然。
文斌面无表情道:“我的局自摇光古城初会江枫时便已开始筹谋布置,而他的局,却早在武侯郡时便已开始,江枫四人早已身陷局中,这场竞生逐死之局每一步都是生死之关,不至终局绝不可能停止。不过,这截然不同的两个布局,却皆有一相同的重点,那就是江枫!”
晴儿皱眉问道:“这神秘人究竟想从江公子身上得到什么?”
文斌执扇道:“游戏的乐趣,竞逐生死的快感,本身便是无上愉悦!单从这一点看,我与他反而是相似的同一种人。”
晴儿默然,她明白这背后必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小姐也或许不知,故而小姐不说,她也不会多问。
“所以小姐打算将此事暂且搁置吗?”晴儿问道。
文斌平淡道:“此人我另有谋算,只要他不入我的局,我暂时不会理会他。他若敢搅乱我的布局,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先将其直接抹杀!”
主仆二人相继沉默,只有晴儿知道,小姐这话分量究竟有多重。
许久,晴儿望向天色,开口道:“江公子下午时曾说紫微十局第一局尚有一缺,小姐当时也说今夜过后此局无缺,可是如今已近子时,小姐是否……”
文斌负手浅笑道:“不急,再等等。”
夜色渐浓,明月渐高,恍惚间依稀传来一阵打更声,子时已至。
突然,平静无波的镜湖上乍起一阵涟漪,涟漪逐层扩散,越来越大,最后竟使整座镜湖宛若开水沸腾一般翻滚起来。
原本沐浴月华,闲适游弋的鲤鱼全部慌乱四散,不是逃至远处,便是陆续沉入湖底,似湖底深处有某种可怕的存在正在接近湖面。
文斌执扇轻敲手心,低语道:“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长达数丈的金色龙鲤突然跃出水面,在半空中沉啸低吼,宛若龙吟,瞬息之间却又折身落回镜湖之中。
龙鲤周身密布金鳞,在月光辉映下熠熠生辉,数丈鱼身半隐半藏镜湖之下,鱼尾轻轻摇曳,十分欢愉,硕大头颅浮出水面,却似龙非鱼,神情灵动鲜活,不可与凡物同日而语。
“你这畜生,不在湖底静修,跑到湖面上闹甚动静?”文斌笑骂道,右手持扇一抬,龙鲤顿时被一道水柱抬至半空,一个旋身才重新坠下。
金鳞龙鲤却不怒反喜,欢快摇着巨大的鱼尾又游至文斌面前,露出一个极其生动的谄媚神情。
文斌嘴角衔笑,假意喝骂道:“好个孽障,也敢在我面前装痴扮傻,说吧,现身何求?”
龙鲤张嘴吐出一颗荔枝大小的玉润白珠,徐徐飘入水榭听雨亭,被文斌接入手中。
文斌端详着手中的鱼龙吐珠,问道:“这鱼龙珠你三百年才能凝炼出一颗,就这么给我了?”
龙鲤晃动着硕大的头颅,在水面上点了又点,鱼尾献媚般的摇摆得更加欢快,神情似在奉承,毫无犹豫。
晴儿站在文斌身后抬眼偷瞧一眼,暗道这龙鲤当真舍得,观这颗鱼龙珠的润色,显然自凝炼后已孕育多年,它竟能这般轻易便将之献出。
且这龙鲤于镜湖修炼多年,道行不浅,早已能口吐人言,然以其灵智,却偏偏在小姐面前故扮痴愚的丑角相,端的是好笑。
见文斌沉默不语,龙鲤鱼尾摇摆的幅度也逐渐减小,它目中焦虑隐现,更见担忧。
许久,文斌背手收起鱼龙珠,俯视龙鲤道:“还记得暮时来此与我叙话的年轻人吗?”
龙鲤忐忑点点头,忆起那个年轻人就是数日前,曾于子夜欲钓它上岸,却反被它戏弄一番,一尾抽入湖中的毛头小子。
龙鲤心忧不已,不禁暗测道,莫不是小姐与那小子交情匪浅,听那小子告状那日之事后才有此一问,若是如此,那它所求之事……
正在龙鲤思量间,文斌再次开口道:“你之所求,本小姐可以允你,但想入隐天涯,除非那人亲自带你进去,机会予你,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龙鲤面露苦色,那夜抽了那小子一尾,虽只是皮外伤,但也不算轻,若是他因此记恨,又怎会肯待自己进入隐天涯?
正想再哀求小姐一二,文斌却已侧过身去,对龙鲤伸出一根手指,决然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龙鲤愁容更深,忽然眼中灵光闪动,转身沉入湖底,晴儿正疑惑间,却见龙鲤不多时已再次浮出水面,口中衔着几根灵气氤氲的紫竹,轻轻一吐,送至半空,定悬不坠。
这几根紫竹均是百年成材的罕见灵物,沉入镜湖已有数百年,浸染龙鲤气息,如今更是不凡。
晴儿正暗道这龙鲤不会失心疯将自己的巢穴给拆了吧,忽然察觉龙鲤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目露哀求,不断在水面上顿首点头,似人叩首请求。
晴儿错愕不解,文斌却低哼一声,轻笑道:“好个聪慧的畜生!”
文斌随即抬手一挥,紫竹飘至晴儿身前,后者急忙双手捧住,疑惑看向小姐。
却说龙鲤见此一幕后立时面露喜色,摇摆鱼尾向着文斌和晴儿再三顿首,这才在月华凝照之下重新沉入湖底,再不复出。
文斌看着仍处于茫然状态的晴儿,柔声吩咐道:“无需多虑,将这几根紫竹送去枫林阁,告知江枫今夜之事后他自会知晓该怎样做。”
晴儿低声称是,捧竹退下,直往枫林阁去了。
小姐所嘱今夜之事,仅限于龙鲤现身,至于其他,小姐显然并无告知意愿,她也自然不敢僭越。
再说文斌,目送晴儿离开仍是驻足亭中,原地展扇轻摇许久,这才转身离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深沉的弧度,喃喃低语——
“鱼龙吐珠……时隔多日,第二件大礼终于可以送出手了!”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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