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沙》廿 悲

    三日风沙昼夜不歇,天昏地暗,李旭也被连审三日,于牢中喊得死去活来。
    有趣的是,零叶蹲了三日牢狱,却沉闷闷睡了三日,竟是乏人问津。
    没有意料中的皮肉之苦,也没有寻衅逼供。
    甚至因为两餐固定,劳累及伤重正在迅速恢复。
    初更之时,牢头提酒菜来探,表明上峰传令,明日午后问斩。
    对零叶,已是无需上堂会审了。
    越狱,他若未瞎,不是难事,可没有李旭,茫茫戈壁他将寸步难行。
    但死,他还没有想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三更敲过,零叶还醒着,佛经于指尖书下,徒手镂印在青石地板上,他的内力已恢复七八。
    接着,他站起身,动弹之间,手脚铁锁尽毁,未曾想,玉河村一战,他的功夫又有精进。
    然而,此时人声轻微,由远及近。
    “这事儿需快,若耽搁久了,衙内那边也不好交代!”这是牢头的声音,零叶三日得受关照,虽看不见,却已将此人深入脑海。
    牢门大开,进来一人悄然,零叶心中有猜疑,而后便闻熟悉来道,“杀人嗜血,写写佛经就能赎罪了?”
    “师父。”零叶听罢,半跪下来,犹有恭敬。
    一别四月,曹疯子沙哑的声色,令零叶小有感触,却不敢表露。
    “起来吧,一切稍后再议,先行随我离开这是非之地。”曹疯子话中无波澜,迟疑零叶开口,道,“我有一友人……”
    “为师知道了!”不想零叶话才出口,已为曹疯子打断,听他嗤笑道,“以后你得好好感激他,若没有他替你受刑,官府那边,也是难做的!”
    “那……”零叶闻言,胸中忐忑,已有猜测,果然便听曹疯子的声音又传过来,清晰的可怕,“明日午后问斩,你若要给他送行,我也不拦着,走罢!”
    一夜不眠,天已破晓。
    昌吉客栈胡商居多,不到食时,楼下已沸腾起来,风暴之后,戈壁的城池微有破败,你推窗看去,到处都在挖补修葺,一派忙碌景象。
    曹疯子坐在榻上,辩零叶换洗一新,又复那面貌轩昂少年郎。
    他说,“你该把脸上那破布扯下来,让我看看。”
    零叶听得,拉扯黑纱坐定,拂指解穴。
    竟有光明如丝,透入黑暗。
    他惊愕,接而抬手,大喜过忘。
    “怎么?”曹疯子得见,问来。
    “离开白山之后,我为不受心魔所扰,便自封视觉,这样一来,即便看不见,我也不会分心,不会在意,更不必受不了对黑暗的畏惧,混淆判断。”零叶解释完,仰面看定曹疯子的脸,依旧模糊如埋雾中,但比起无尽的黑暗,这样的结果已不能再好了。
    “所以,现在呢?你觉得如何?”曹疯子又道,伸手压在他手腕处,切脉问诊。
    “能看见,只是……很模糊……”零叶如是说。
    便将这一路生死轻描淡写,简要带过。
    “哼,六道生灵……装神弄鬼,全是一派胡言!”曹疯子听罢,不屑于罗蝎口中神鬼传说,续道,“这世上,无论多厉害的蛊毒,都与邪物寄生有关……它即藏于你的血脉之中,还需从此入手!”
    “那……师父怎么看?”零叶答话首肯,对曹疯子的见地深信不疑。
    “要我说,你身体里的雌雄双卵该是互相制衡,以毒攻毒了!只是,那些秽物依旧残余你的血脉之中,没有祛除殆尽!你既在下山前,都还瞎着,那复明,定是发生在之后的某个契机之上……”曹疯子分析透彻,接而笑起,自信道,“你在玉河村留了那么多血……这,就是契机!”
    零叶听罢,与曹疯子师徒一心,二人无需赘言,皆破指血涌,揉于水皿之中。
    “你看,你的血表面看起来和我也没什么分别,但置放强光之下,却有不同!”曹疯子观察入微,认真道,“今日为始,你每隔七日放血疗伤,辅以红花、赤芍、当归服食,多饮绿豆汤水,想必很快复明。”
    说完,又从行囊中取出一尺三寸的双刀一套,包裹一个,话来,“这双刀是为师送给你的礼物,你重伤鬼心,我已藏不下你了,上峰知道了你的存在,你便不能留在白山!”
    鬼心?上峰?零叶闻言,胸中猜测半分,试探道,“玉河村那人……师父认识。师父上峰之人……想要如何?”
    曹疯子满意于零叶的试探一问,他知晓这孩子聪慧非常,接着即道,“鬼心这人有疯病,没事的时候和常人无异,犯病的时候却记不清自己是谁,常有杀戮。”说完,手抚上双刀,心有爱惜,又话,“上峰要怎样,那是上峰的意思,这你就别管了。过几日你便启程前往中原,到长安兴善寺待命,届时,自会有手持‘鬼’字玉印之人,前来找你……”
    “那师父……”零叶开口,旋即又收声,曹疯子的事,他是不当过问的,于是改口道,“徒儿知道了。”
    红日当空,斩首菜市口。
    今日城中忙碌,围观寥寥数计。
    零叶定于高楼远处,手中清酒一壶,听那刀起血,叩首祭奠。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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