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缨本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楚寔折转方向,上前追了两步,待看清楚后他去的方向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季泠再不得宠那也是主母,繁缨很知道楚寔的规矩, 容不得下头人作乱的。
楚寔的脚步很轻,就站在黄昏时立的窗边, 窗内的季泠一点儿也没察觉外头有人, 还在忘情地作画。
虽说勤能补拙, 但是祖师爷不赏饭吃也是枉然。楚寔看得直摇头, 季泠的画技在他眼里自然是颇为拙劣的,只能说形象, 可却几乎没有意蕴,再怎么画, 顶天了也就是匠作。
季泠埋头太久,抬起手腕揉了揉脖子, 才发现楚寔就站在窗外, 那一瞬她眼睛都惊得瞪大了一半,主要是这么晚了楚寔出现在这儿让她太意外,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表, 表哥。”
楚寔点了点头往前走,绕过了门走了进来,见季泠正忙着收画纸,便在侧面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捏了捏眉心。
季泠见状简直手足都无处安放了,芊眠却在旁边直朝她眨眼睛。季泠当然知道芊眠的意思,可真当这一刻要到来的时候,季泠却发现她心里很恐惧,所以迟迟不肯上前。
芊眠默默地退了下去沏了杯茶,温度刚刚好,想要端进去让季泠送过去,可走到槅扇边,却听里头楚寔道:“你这画工不行啊。”
季泠眼看着脚,脚尖对着脚尖地站着,抬不起头来。琴棋书画是姑娘家必备的修养,她当初在楚府时除了琴其他的是真没修炼到家,主要是兴趣不在那些上面,自己也不上进,得过且过的,哪知道现在居然嫁给了楚寔——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楚寔歇了歇,微醺的不适稍微缓和了点儿,起身走到案边,看着呆愣着不动的季泠道:“发什么愣,铺纸啊。”
季泠这才恍如梦醒般上前取了一张宣纸展开,案上的颜料都还没来得及收,楚寔正好可用。
楚寔提起笔很随意地画了几笔,季泠愁了一个晚上的寒梅图就跃然纸上了,老枝虬劲,梅自凌寒,没有其他任何的修饰,却将人一下就带进了寒冬梅放图里,意境悠远。
季泠看得出神,她虽然画技不高,可跟着老太太那么些年,眼光却被养得很刁了,楚寔这幅寒冬梅放可称佳作,却只不过是他醉后随意而作。
“一套想要多少幅?”楚寔问。
季泠慢了半刻才明白楚寔的意思,赶紧道:“十二幅。”
楚寔点点头,似乎画梅画出了兴致,只听得纸上“窣窣”的落笔声,不到半个时辰,十二幅形态各异的寒梅图便呈现在了季泠眼前。
季泠赏得发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这些画要是落在碗碟上该多美啊。
楚寔搁下笔点了点头,自己也很满意,“想不到多日不曾提笔,功力还不算衰退。”
换了别人,这会儿就要赶紧说甜蜜话了,赞楚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什么的,偏季泠完全没那个能耐,想找话也找不到,只喃喃道:“表哥,你饿不饿?”
季泠一提楚寔还真有点儿饿,席间光顾着饮酒了,不过他有他的养生道,太夜了是不肯进食的,因而道:“不饿,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便是要画也不急在一时。”
季泠点点头,心里却极其失望。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脑子里就立即涌出了许多可以方便快捷地做出来的小菜,清淡可口。她很想做给楚寔吃,以表达自己的谢意,只是可惜了。
大概是被打击了,接下来季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倒是有一句“表哥,我伺候你梳洗?”在她脑海里盘旋,但这种话季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她还兀自纠结中,却见楚寔挥了挥衣袖,走出门去了侧院。
楚寔眼神多厉害的人,只是扫一眼季泠脸上的纠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意强迫人,女人他并不缺。
繁缨本已要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季泠的美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可能不受吸引,她倒不是怕季泠和楚寔圆房,她怕的是季泠万一将楚寔的整个人都笼络过去,她又是主母,那时候她们这些人就凄凉了。
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繁缨赶紧起身,果不其然是楚寔回来了。繁缨心里一喜,赶紧上前伺候楚寔更衣换洗。
虽然晚上楚寔也并不让繁缨伺候,可只要他也不叫别人伺候,繁缨的心就万分甜蜜了。女人一旦动了心,哪儿可能没有酸意啊。
“公子,可要沐浴?”繁缨问。大厨房灶上的水可一直都是烧着的,繁缨为了确保这一点,还专门让小丫头看着的。
楚寔因为饮了酒觉得满身酒气,于是点了点头。繁缨伺候他是最让人舒心的,不用说话,她也知道要做什么。
却说楚寔这边都快安置好了,季泠却还在头疼地想怎么哄芊眠。
芊眠嘟着嘴道:“今晚多好的机会啊,少夫人怎么就不懂抓住呢?下一回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呢。”
季泠道:“一个晚上也不一定能怀上孩子呀?”这个常识她还是有的,何况她底子现在十分寒凉,受孕的几率虽然没问过大夫,可季泠心里也是有数的。
芊眠反驳道:“有机会总比没有好吧?”
季泠不再说话,她发现自己心里的话没办法跟芊眠吐露。她也是刚才那一刻才发现的,她实在没办法亲近楚寔,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把他当成老太太那样的长辈来供着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虽说两人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一两年了,但季泠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个寄养在楚府的孤女,如今也不过是寄养在楚寔这里的妻子,迟早要退位让贤的,她这样的人配不上楚寔,也帮不上他的忙。便是繁缨也比自己好上太多,她的出身并不比繁缨好,只是幸运的被老太太收养了而已。
次日季泠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捣鼓了好一会儿,现在因为有了胖婶儿这个刀工匠,做东西也方便了不少。
因为是临时起意,季泠拣了最简单的薄饼做,可说简单也并不简单,配菜可是大大的讲究。
薄饼烙得很薄,举起来可以透光,但韧性却很好,用来卷菜再合适不过。若是有合适的盘子,最好是中间摆上薄饼,旁边各色配菜呈扇形合拢,和中间的薄饼形成同心圆。
现在没那么大的盘子,季泠便用平日装果脯的圆盒,底上用剪得正合适的油纸垫着,把八色配菜摆进去,有摊鸡蛋切成的丝、炒菠菜、炒豆芽菜、炒粉丝、酱肘子、酱牛肉、细胡萝卜丝。这不过是因为太仓促了才如此配,讲究些的有大肚丝、小肚丝、炉肉等等,季泠能配出二十来种菜。
如是装好盘,再配上季泠自己带来的北方常用的甜面酱,还有她和王厨娘一起做的甜橙酱,并甜辣酱,季泠让芊眠带着小丫头亲自给楚寔和繁缨送了过去,算作她的谢礼。
繁缨见着食盒的时候眼睛一亮,她吃过季泠做的蔷薇糕等,几乎入口即化,清甜细腻,好吃得人的舌头都要吞掉了,再看今日的繁花摆盘,就忍不住吞口水。
以至于繁缨都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伸手就想接过来。
楚寔却在后面对芊眠道:“拿回去吧,让少夫人自己吃,叫大厨房另送早饭过来。”
这天下可还没有家里的男主人歇在妾室屋子里,主母亲自做饭还叫人送去伺候的。季泠虽然不觉有什么委屈,但楚寔还嫌弃她立威不够正呢。
芊眠对着楚寔不敢说不,也不敢迟疑,只蹲身行了礼又原封原样地把食盒提了回去。
“表哥不肯用?”季泠脸上呈现的神情几乎是绝望,她是真的摸不准楚寔的脉,他对她说好不见好,可也绝不差,但她想对他好,他却是油盐不进似乎很排斥。
芊眠颓丧地点点头。
季泠也没了用饭的心思,只摆了摆手道:“你拿下去和山丫她们分了吃吧。”
山丫就是上次芊眠买回来的两个小丫头,名字也取得很对付,山丫、水丫,这样的小丫头因为不知道最后能否调0教得顺手,所以并未正式取名,这也是为了让两个小丫头能服管教,否则头上悬着剑,做不好就要撵出去干粗活。
芊眠自然比繁缨更清楚季泠做的饭菜有多好吃,她舍不得推让,便将食盒拎了下去。
山丫和水丫那儿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东西,两个人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活儿都干不了了。芊眠自己也是吃不完还硬塞,实在是太美味了。
山丫天真地道:“天哪,芊眠姐姐,少夫人不仅人长得比天仙还好看,连做的饭菜都比天上的好吃,她该不会真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的吧?”
说到这儿,芊眠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即便是天上的仙女,到了凡间也未必好过。她让山丫和水丫收拾碗筷,自己到前头伺候季泠去了。
那厢楚寔已经吃过饭到了主屋,季泠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楚寔今日穿的是一袭月白地联珠小图花纹薄绸箭袖衣,前后左右四开襟,头戴竹节簪碧玉冠,他似乎很不喜欢时下的宽袖大袍,总是穿得十分英武,因为个子比寻常人高上几乎一个头,而显得身姿挺拔,鹤立鸡群。
季泠只看了眼便有些自惭形秽,知道自己是配不上楚寔,他瞧不上她的微末手艺和好意也是应当。当初若非那等情形,楚寔又怎会娶了自己这般的女子。
楚寔对季泠是直话直说,这么久下来他发现不响的鼓不用重锤真是不行。“若是喜欢厨艺,自娱自乐也无妨,不过不要再给底下人送亲手做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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