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溪源
呼啸的风中,绷紧的弓弦伴奏着咚咚的心跳,吱吱作响。颤动的箭尖,牢牢锁定了跃动的灰影——
“着!……中啦!哈哈!中啦!”
一个少年从树杈间一跃而起,如一只扑食的猎豹,大叫着在空中张牙舞爪,直至四脚着地,险些摔了个狗啃屎。他咧着嘴手脚并用地爬了几下,一把从草丛里揪出他的猎物,高高举过头顶,大喊道:“万爷爷!万爷爷!看见没有?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对面树上,一个猎户探出半边身子,虽然两鬓斑白,却还是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寻了些枯枝枯叶,取出火石生起火来。随即又抽出腰间别着的烟杆,凑上那微弱的火苗猛吸了一口,直到缓缓吐出一口烟来,这才不屑地应道:“不就一只兔子么,瞧把你乐的,跟狗熊下树似的。”
少年兴奋得红光满面,摇头晃脑地道:“万爷爷,您可别打马虎眼!大丈夫千金一诺,咱们可是说好的,如今我用您这‘守株待兔’的法子打到兔子了,您就得帮我说情,让‘老头子’教我仙法!”
“仙法仙法,整个村里就你不务正业,成天想着什么仙法。”
少年嘻嘻一笑,上前一挽万猎户的胳膊道:“我哪不务正业了,这不成天跟您上山打猎呢么?再说了,我学仙法,是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这不都是您教的么?要不是您从小就给我讲那些仙人侠客的故事,我哪知道这些啊?”
“这个臭小子!都推到我头上来了!”万猎户终于还是没板住脸,笑了出来,目光中满是慈祥的暖意。
眼前这个少年,个头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了。成天在山上摸爬滚打,晒得皮肤黝黑,浑身上下充满了野性与活力,活脱脱一个乡下野小子。只是那一双晶亮有神的眸子,还是有些与众不同。
“我可没答应帮你说什么情,顶多你爹回来要是问起,我帮你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万猎户啪嗒啪嗒抽着烟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万爷爷!您耍赖!”少年一听顿时急了。
“阿原啊,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正要撒泼胡搅一番,冷不丁万爷爷冒出这么一问,一时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先静观其变,一挺胸脯答道:“我今年十三啊,过了年我就十四,是大人了。”
“十四了啊……这样吧,以后你要是想去西山的话,我不拦你了。这总行了吧?”
少年眼珠滴溜一转,在心中快速权衡了一下这个妥协方案,觉得也不算亏,便两手一拍,痛快地道:“那也成!不过,万爷爷咱可说好了,老头子要是问起,您可一定要帮我说好话才行。”
“行行行,我就说你勤劳肯干,乐于助人,是村里一宝!”万猎户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脸苦笑。
“嘿嘿,有您这句话就行。等我学会了仙法,肯定忘不了您。到时候看我御剑乘风,弄点万年灵芝草来给您老当烟叶抽……”
爷孙一般的一老一小又斗了会嘴,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别了万猎户,拎起那只兔子,一蹦一跳地下山去了。
少年甩着大步唱着山歌,一路连跑带蹦,如腾云驾雾一般不一会就到了山脚。望着山水环绕的家乡,万千感慨一时间涌上心头……
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名叫溪源村,我们的“阿原”从小就生活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在善良醇厚的乡亲们照顾下,吃穿不愁,无忧无虑。他天性好动,终日上山下河,奔跑嬉戏,发起疯来像只脱缰的野马,所过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而随着年岁渐长,非但没有所收敛,反倒花样翻新,破坏力愈发惊人,隐隐已成乡中一害。
而万猎户是阿原家的老邻居,老人家等了十几年也没抱上孙子,那份祖孙之情全落在了阿原身上,说阿原是他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万猎户少年时曾出去闯荡过,好歹有些见识,在他的熏陶下,阿原不但学了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对所谓“仙侠之事”也颇有了解。虽然“启蒙”的不过是万猎户外出那几年的见闻和一些乌七八糟的神仙鬼怪故事,但阿原天生就对把酒仗剑的侠客,御剑凌空的仙人情有独钟,如今所知所学,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
切莫以为阿原只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野小子,他的宏愿可是“学尽三界仙法,除尽八方妖魔,行遍天下,造福苍生。”若非“饱读诗书”,怎能有如此豪言壮语?
须知阿原家中,米缸只有半口见底,可比米缸还大的书箱却有好几个。里面的书千奇百怪包罗万象,虽然大多是讲什么学啊、术啊之类的破烂玩意,但也不乏仙侠故事,古记传说之类的珍品。阿原多年来嬉戏之余书海苦航,砂中拾贝,倒是筛选出了百余本仙侠之类的好书,像是《大荒游侠传》、《天下第一刀》等等,只觉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每一本都读了不下几十遍。因此阿原年纪虽不大,见识气度却是不凡,一说起仙人侠客来就两眼冒光,滔滔不绝,还总能不经意间甩出些古雅之语。
所谓“学以致用”,书中的故事已倒背如流,再难有一丝新鲜感之后,阿原便开始编织自己的故事。书中的故事固然经典,但毕竟陈腐老旧,总有不足之处,哪有自己亲自炮制的精彩?依着阿原的想法,他若是那书中主角,定然一出世便天下无敌,什么仙法魔功,炼器制符,统统一学就会,什么洪荒古宝,逆天神器,统统收入囊中,什么仙丹灵药,神铁晶石,统统应有尽有,什么上仙老鬼,神兽奇虫,统统供我驱使,什么冰清玉女,妖艳少妇,统统投怀送抱,什么邪魔歪道,情敌小人,统统轰杀成渣。
待到游完三山五岳,朋友小弟遍布五湖四海,天下尽知大侠的威名,江湖再无不平之事,再携心上之人隐居桃源,从此不问世事。人生如此,方一遂男儿心中所愿……
阿原终日沉浸在这些梦想中,每每山中高卧,或是低头如厕之时,望着天上白云,地上蚂蚁,都能悟出一番武学至理,生出一段动人故事来。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不若与人!”阿原饱读诗书,对此深以为然。他也不是藏私之辈,不管生人熟人,随便扯上一个就能讲上几个时辰。只可惜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偏偏周围众“看官”又都是些“见识浅薄,庸俗低陋”之辈,如何能体会原大侠故事的精彩之处?每每都是刚开了个头,还没讲上几句,人家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真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啊……
唯一能听他说一说的,也只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位“饱学之士”,阿原的书呆子妹妹,萌萌。
萌萌似乎天生就是与阿原做衬比的,处处与他那哥哥相反。萌萌从小就乖巧懂事,长大了之后更是温默娴淑,文静有礼,总是尽力操持家务,帮乡亲们些忙——或者至少少添点麻烦。相应的每天不是在家洗衣做饭,就是四处道谢道歉。村里的七婶八姑们见了萌萌,总是先长长地“唉”上一声,然后上前去拉着她的小手,叹道:“我的萌萌啊……”听那颤抖的尾音,好像心肝掉在了地上一样。
萌萌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晴朗的午后,忙完家务之余,换上一身素衣,推开轩窗,洒扫一番,让温暖的阳光洒满屋内,清新的山风吹过案前,再沏上一壶清茶,慢慢地打开书卷,细细品读——如果只是这样,倒不失为一幅恬美的画卷。可惜的是,每逢此时,旁边总会有个人大煞风景的蹲在凳子上,唾沫横飞地讲他那些俗套连连的仙侠故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阿原,毕竟萌萌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对他的故事还有些兴趣的人——起码她能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听完。有时候听得多了,还会给一两句评语,比如“这个你都讲过八百遍了……”,“还有比这个更烂的么?……”
阿原胸怀恢弘之志,当然不会仅仅满足于幻想,而是从小就踏实地努力着。每天上山下河并非只为玩耍,更是寻仙问道之旅。见到偏僻险要之所定要探上一探,碰见受伤垂危的鸟兽便救上一救,遇到什么奇形怪状的蘑菇野果就尝上一口,可惜多年来除了惹了不少麻烦,平添了许多伤口之外,并无任何奇遇。到头来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苦苦追寻的仙缘,竟落在让他一向忽略的“老头子”身上。
“老头子”其实还不算老,当年带着两个孩子搬到村里来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老头子”也只是阿原如今对他的称呼,萌萌的称呼一直是“父亲”。
“老头子”无疑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既没有任何谋生本领,也没半点生活常识,自己活得都勉强,更别提照顾孩子了。在阿原印象里,老头子在家的时候就是悠哉地看看书,摆弄些破烂玩意,靠乡亲邻居们把米啊肉啊送上门来,再交由萌萌料理,一家人才算有口饭吃。而且饭桌上也没有一点父亲的风范,常常为一块肉和阿原撕扯上好半天。
就算这样,“老头子”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也没几天,常年把孩子扔在家里不管,也不知跑到哪逍遥快活去。
如是种种,情何以堪?
本来,阿原早已将这个一塌糊涂的父亲从家里除了名,谁知造化弄人,有一次万爷爷无意中说漏了嘴,阿原这才知道,那一无是处的老头子,竟是学过仙法的!
当时,年少的阿原感受到了天崩地裂般的震撼,生平头一次对书中那些仙侠故事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老头子”的形象,和他心目中上天入地的仙人,豪气干云的侠客差得实在太远了。要是他所憧憬向往的人就是那么一副模样,他还有何追求?
好在阿原很快就找出了能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解释——老头子只是偶然学了点仙法,半点也没学成。就像书中常有的,入门没两天就因资质太过平庸——不,是太过蠢笨,而被赶下山去了。
这么一想,一切豁然开朗。老头子学不会,不代表自己学不会啊!阿原仿佛看到了一条大道直通天上,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些许敬意和期待。不过也没持续多久,在一次又一次拒绝和推诿之后,“父亲”正式变成了“老头子”。
修仙行侠乃是阿原毕生所求,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可老头子装聋作哑的本事实在登峰造极,脸皮之厚更是飞剑也无可奈何。正面攻击无果,阿原只得采取迂回策略,调动家人乡亲们帮他说好话。平日里对他家照顾最多的两个邻居自然是重中之重,木讷的石头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好打万爷爷的主意。经过他日复一日的不懈努力,万爷爷终于忍受不住耳边的聒噪,设下了“守株待兔”的赌约,想以此堵住阿原的嘴。只是,这妙招再绝,也架不住有人天天尝试啊……
“一心求道”的阿原在山上苦蹲了半个月,今天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仙法就在眼前,阿原望着秀美静谧的家乡,一时豪气干云,将手中的野兔高高举过头顶,如披荆沥血斩得妖魔首级归来的英雄一般,冲着山下大喊道:“乡亲们——我回来啦——”
没有如雷的掌声,没有夹道相迎的乡亲,阿原也不以为意,把兔子扛在肩头,胸脯挺得老高,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迈开大步走进村子,逢人便打招呼,一边点头一边直抖肩膀,仿佛扛着的是只狗熊。
村里乡亲们早已习以为常,对这位英雄的归来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兴趣,最多只是笑着摇摇头,各忙各的活计。
“阿原?你又跟那老东西上山打猎去啦?”阿原踱着方步刚走到家门口,正赶上隔壁万奶奶从家里出来,被逮了个正着,“你说你啊,让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瞧这衣服让你蹭的,晚上又得让萌萌给你洗!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在家多看点正经书吧!没事就帮萌萌干点活,哪怕陪小小玩玩也行啊!你倒好,没事就跟着那老不死的往山上跑,像他那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阿原最怕这位唠叨的万家奶奶,顿时没了半点英雄气概,做贼一般把那兔子藏在身后,嬉皮笑脸地点着头,冷不丁一猫腰从她身边窜了过去,几步冲进自家家门,将那没完没了的唠叨关在门外。
自家院里,萌萌正在晾晒刚刚洗过的被单,听见门响头也不回地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中午可没饭吃。”
阿原望着那清丽的背影,重重咳嗽一声,拿出一副低沉的嗓音道:“贤妹啊,为兄今天上山打了点野味回来,你拿去整治几个小菜,咱们兄妹三人今晚好好吃上一顿。”
萌萌闻言回过头来,瞥见阿原手里的野兔,微微一笑,也学他粗着嗓子道:“大哥,这如何使得?你在山上苦寻了半月有余,才猎到这只百年难得一见的——灰毛野兔。依我看,不如立一香坛供在上面,以纪念大哥的旷世奇功。”
阿原吃了个瘪,恨恨地瞪了窃笑的妹妹一眼,自己把野兔拿进厨房拾掇了一番。等出来时,又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朗声道:“贤妹啊,你也知道,为兄一向是有大志向的。只是身为长兄,一直放不下你们两个妹妹。如今你长大成人,为兄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出门闯荡江湖了。这一去,寻仙访友,问道修身,没个十几二十年是回不来了。你在家一定要照顾好小小……”
萌萌头也不回地打断他道:“兄长一路保重,不必惦记家里。晚饭有鱼有肉,你不回来那是最好。哦对了,我记得你昨晚答应过小小,今天要陪她玩的,兄长归来之时,切记想好怎么哄她。”
阿原一听“有鱼有肉”,顿时咽了下口水,无奈地看着如今油盐不进的妹妹,甚感无趣。不过那也就是一小会的事,转眼间阿原又兴高采烈地跨坐在院墙上,对隔壁大喊道:“石头伯,谢谢你的鱼!”
隔壁院里正在晒鱼的石头伯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还是低头忙自己的活。石头伯的独子,虎头虎脑的小石头憨憨一笑道:“阿原哥哥,又有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
总算有人接了话茬,阿原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说来话长。今天早上万爷爷来找我,非要和我打赌,比一比打猎的本事。我本来呢是有正事要做的,可一想万爷爷整天一个人在山上打猎也怪寂寞的,就陪陪他吧。本来我还抱着敬老的心思想让他赢,但万爷爷今天准头实在太差了,那么多好机会让给他都射不着。最后我不耐烦了,眼瞅着几十丈外的草丛一动,我瞄都不瞄抬手就是一箭。那真是弯弓有如满月,箭去恰似流星——不用说,最后当然是我赢了。万爷爷愿赌服输,答应了等老头子一回来就让他教我仙法。小石头,等我学成了再教你,你只要肯下功夫,我看你也能行。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闯荡江湖……”
小石头摇了摇头,很认真地道:“我这么笨,学不会的。”
阿原心中好笑,又对石头伯说道:“伯伯,万爷爷说了,我可以去西山玩了。”
石头伯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阿原一眼,缓缓问道:“为何?”
阿原想了一下,答道:“他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石头伯低头不语,又去忙自己的活,半晌才道:“去吧,早去早回……”
阿原欢呼一声跳回院里,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家门。可刚一出门,一个娇小的身躯就迎面撞进怀里。
“哥哥?你要去哪儿啊?……”
第二章仙居
“哥哥!等等我啊!”
远方是连绵青山,眼前是一弯碧水。青山绿水之间,一个小女孩,正拼命地追赶着前方的少年。
小女孩一身红色短袄小裤,头上挽着双髻,粉嘟嘟的小脸上挂满了汗珠。在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
阿原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道:“小小啊,早和你说了不要跟来,今天不是出来玩的。回家缠你姐姐去,好不好?”
小女孩终于追上了她的哥哥,用莲藕般粉嫩的小臂拽着阿原的衣角,大口喘着气。
阿原把她搂在怀里,擦了擦她脸上的汗,皱眉道:“瞧你累的,干嘛非得抱着小七啊?人家跑得比你快多了。”
“呼……呼……可是那样的话,我们两个都得跑啊。这样只要我一个人跑就行了。”
阿原无言以对,只得苦笑道:“那好吧,我替你抱着。”
“不行,你又该欺负它了!”
“…………”
说起小小和小七的来历,就不得不再提起万恶的“老头子”。
“老头子”常年云游在外,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总是年底才回家住上几天,算是一家人过个团圆年。据阿原猜测,那是因为年关时节大家手头都比较紧,他没处讨饭去,这才不得不回来。
不管怎么说,老头子一年在外,手头总会剩点东西带回来,有时是些小玩意,有时是糕点果品,更多时候则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小七。
印象中,小七在阿原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他的宠物,老头子说这只小狐狸是他随手在附近山上拣到的。可是据一位途经溪源村的算卦方士说,小七可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灵种,叫做火狐。赤红似火,生有灵性,寿逾百年。
这也许是真的,因为小七确实很聪明,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完全长成……
阿原爱折腾爱热闹,可这穷乡僻壤的几十户人家,与他同龄的孩子实在少之又少。于是,捉弄自己的妹妹就成了他小时候最主要的乐趣。难得萌萌小时候还非常相信他,说什么信什么,每每都会上当。可惜随着年岁的增长,萌萌是越来越不好骗了。就在阿原的生活逐渐沦为每天与狐狸为伍时,老头子雪中送炭般地带回了第五位家庭成员——也就是此刻阿原眼前的小妹妹,小小。
阿原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夜,大雪漫天,还被他称作“父亲”的老头子竟破天荒地带了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回来。小女孩只有三四岁大,白嫩得就像一只小羊羔,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拉着父亲的衣角,偷偷探出头来看他。几经催促之下,终于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哥哥……姐姐……”
阿原乐得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起她转了好几个圈,嘴里高喊着:“终于又有妹妹玩啦!”
为了尽快进入状态,阿原拼命向新来的小妹妹展示他这个哥哥的善良、体贴、可靠。可小小非常怕生,阿原第一天的举动估计更是吓到她了,因此阿原展示得十分辛苦。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阿原的回报也是十足十的。小小比萌萌小时候还好骗!说什么信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这份快乐,一直持续至今。
美中不足的是,小小有点缠人。若换了以往倒也好打发,本来欺负小小和小七就是阿原的乐趣。可如今为了即将到手的仙法,连甩掉她也颇有顾虑。
正如阿原所说,今天可不是出来玩的,而是期待已久的探险。那座神秘的西山,如今就在他脚下了。
溪源村四面环山,一条名为梦溪的小河发源于北山之上,是以得名。梦溪从村西流过,拐向东南汇入宁江。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依山傍水,平日里倒也丰足。依着土地的平整和肥沃程度,农牧渔猎多在河东山北,河西除了偶尔砍砍柴之外,很少有人涉足。
虽然少有人来,但也不是不许——唯独阿原不行。阿原从小横行乡里,上房揭瓦下田拔秧都未必有人管,可去西山玩却不行,也没人能说个为什么。
以阿原的性子,自然越是不让他去他越要去,奈何万爷爷和石头伯一个山神一个河神,目光如炬,看得他死死的。一来二去,阿原对那座山越来越好奇,几乎和修仙并列成为他每天都要想的两件大事。
如今,自己终于长大,万爷爷和石头伯都不拦了,阿原自然要去一探究竟。可惜,一出门就被这个小麻烦缀上了……
“哥,我走不动了!”
“太好了,快回家去吧。”
“不行!说好了今天要陪我玩的!”
“我的宝贝妹妹啊!照你这么走得走到啥时候啊?帮你抱着小七你又不肯,你说怎么办?”
“那……那……”小小有些扭捏地晃了晃身子,小脸红扑扑地,也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有些害羞,“那,哥哥抱着我吧……”
“……你都多大了,我哪还抱得动你啊?!”
阿原据理力争,却终究斗不过只会耍赖的妹妹,无奈只好妥协。小七终于得了脱,连蹦带跳欢实得紧,不停绕着他打转。阿原怀里抱着个小猪,脚边还有只绊脚的狐狸,当真是举步维艰,这一路走得别提多辛苦了。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阿原举目向山的彼端望去,却一时惊呆在那。
山的彼端,原来另有一番天地。
暗青色的天空,黄褐色的大地。
那是一个残破的世界,到处是残缺的巨石和深深的大坑。没有水,没有风,没有声音,也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但是那儿却有人,厮杀中的人。整个世界,就是一个修罗场。
世界的正中是一片白光,如月华一般纯洁。而四周,无数人化做一道道星光,如飞蛾扑火一般湮灭在光晕里,把那纯白染成血红。
那一瞬间,阿原走进了一个陌生的,荒乱的世界,也只有那一瞬而已……
下一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山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远处,微风吹拂着草海,在午后暖阳的映照下,为青山穿上了一件青黄色的草裙。这本应是一幅静谧的画卷,可阿原心中却惊涛骇浪一般翻滚着。
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幻觉么?那景象,似乎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
“哥,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小小怯怯的声音,冰凉的小手,终于把阿原拉回了现实。他轻轻拍了拍小小胖嘟嘟的脸蛋,笑道:“没什么,可能是爬得太急了,有点头昏。”
“哦,是不是小小太重了?”小小嘟着嘴,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也知道啊?都多大了还让人抱。”
放下小小与小七一边玩耍,阿原静静地望着山下青黄的草海,试图抓住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闪过的记忆。可是,就如一觉醒来,梦中所见的一切只留下些许残影,任他如何回想也无济于事。
阿原发呆了好一会,等他回过神来,天色已然大变。乌云密布,狂风呼啸,转眼间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阿原大叫倒霉,连忙脱下衣服盖在小小头上,四下一望,也来不及多想,拉着小小朝山坳处的一片树林跑去。
这场雨下得当真不小,还没跑出去多远,阿原浑身上下就淋透了。冲进林子,那些小树也遮不住这等倾盆大雨。阿原没头苍蝇般地一阵乱闯,忽然间,眼前一片开阔,一个梦中才有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在这片树林深处,竟藏着一个如梦似幻的小湖。淋漓的雨滴落在湖面上,如珍珠落盘,掀起阵阵涟漪。蒸腾的水汽,将整个湖面笼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有如云端仙境。而在云雾深处,隐隐可见一个小小的孤岛,一座小木屋在这场豪雨之中,静静地伫立在湖水中央,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
阿原愣了片刻,随即发疯了一样跃进湖中,托起小小奋力向湖心之岛游去。当他双脚站在孤岛上,用力推开小木屋的木门时,心中忽然被一种奇妙的充实感占据,仿佛他已经推开了仙界的大门。
一股潮气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没人,而且应该好久没人住过了,四壁和地上都积了不少尘土。
这只是间普通而简陋的小木屋,几丈见方又没有隔间,一眼望去一目了然。东西两扇窗,东侧窗边是一张竹床,西侧则摆着一张木桌,几张竹椅。正对着木门的是炉灶连着烟囱,旁边锅碗瓢盆扫帚柴火一应俱全,炉灶里甚至还有一些残留的炭灰,也不知是什么年头的了。
残破的窗子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好似一片风中残叶。雨水灌进屋来,地上已经打湿了一大片。施虐的风雨声虽大,可单薄的小木屋就像是海浪背后一座静谧的港湾,分外纤细而精致。
阿原关好门窗,略扫了扫尘土和积水,便想方设法生起了炉火,烘烤着他和小小早已湿透的衣服。天真的小小跑来跑去,看这看那,一边摆弄炉火,一边唱着不知何处学来的儿歌。只是玩了一会就开始两眼迷离,趴在阿原怀里蜷成一团,没过多久便咕咚一声栽倒,沉沉地睡去了。
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里渐渐温暖起来。窗外的风声也小了许多,只剩下淅沥的雨声。这份温暖和宁静,有些似曾相识。阿原起身打开窗子,深吸了一口气,雨中独有的清爽带着泥土的芬芳,格外舒服,斜风细雨打在脸上,竟生出几分幸福。
这叫什么?奇遇!绝处逢生,偶然间误闯入隐秘的仙境——这一切都像是书中的情节。日复一日做着光怪陆离的美梦,却不得不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阿原渴望的,正是这种新奇、刺激,哪怕仅仅是不一样的经历。就算再小的发现,也能让他兴奋不已。更何况,山中怎么会凭空生出一个小湖?湖中又有小岛,上面还有一座小木屋。试想,什么人会独自居住在深山之中,密林深处的湖中居?唯有仙人啊!
难怪村里人都不让他过来玩,分明是怕惊扰了仙人啊!定是万爷爷看他长大了,又一直想学仙法,这才暗示他过来的啊!
这么一想,阿原再也坐不住了,此时不去寻它几件神器法宝,仙功秘笈,更待何时?
阿原抖擞精神,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和细心,把这小木屋翻了个底朝天,连炉灶里的炭灰都没放过。毕竟,就算是一根最不起眼的烧火棍,也可能是凶煞非凡的绝世神兵。可惜他满眼放光地寻了几个来回,也没发现哪件东西质地奇异,隐隐发光或是入手冰凉,最后只得把目光投向角落里那满是尘土的书柜。
丈许高的大书柜,阿原一时间当然不能一一翻看,只是略扫了一下书名,见又是些上古的学啊、术啊之类的破烂,不由得大失所望。不过,好歹应该也能翻出几本没看过的仙侠故事,更说不定哪本书缝间就夹着真经,或是来上几段“哈虎文钵英”之类的怪文呢,有发现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耐着性子看了会书,眼看雨过天晴,阿原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开始了进一步探索,结果马上就有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湖岸四周的这片树林居然是果林!娇艳如火的蟠桃、晶莹剔透的玉梨、润如凝脂的瑶果,个个光润饱满,在露珠的映衬下格外诱人。阿原也不客气,一圈下来已把所有果子尝了个遍。这里的果子又大又甜,可比别处的野果好吃多了。尤其还有几种阿原从未见过,形状奇异,各有一番滋味。
这还有什么疑问?幽居山中,以仙果为食,不是仙人又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啊!阿原越想越是兴奋,一个深藏于山中的湖中居,住着无所不能的仙人,周围有吃不完的美味仙果,还有个睡得傻乎乎的妹妹——这分明就是阿原心中所有的梦想啊!
灿烂的晚霞映照在如镜的湖面上,折射出绚丽的霞光。阿原腾云驾雾一般,上蹿下跳四处寻找着,说不定那位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仙人此刻正站在哪棵大树下,笑吟吟地等着他拜师……
阿原背着小小回到村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萌萌焦急地等在那里,一顿埋怨数落肯定是少不了的。仙人还没找到,阿原自然不能轻易把仙境的秘密透露出去。小小说好了不告密的,至于小七,它的嘴一向严得很。
接下来一段日子,是阿原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他把自己珍爱的各种书籍、零食、小玩意统统搬进小木屋里,又在湖上搭了一座简易的浮桥,从此穿梭自如。每天在山林中探索寻仙,饿了就回小木屋吃点水果,累了就歪在竹床上看看书,困了就小憩一会,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苦苦寻找的仙人一直没有现身。
小小也很开心,哥哥每天都带好吃的水果回来给她和小七吃。
萌萌起初还不在意,后来便渐渐起了疑心。家里少了一大半的粮食开销固然是好事,可是哥哥整天不在家到底去了哪?那是什么样的好地方让他饭都不在家吃了?还有他每天都会带回来许多水果……
萌萌是个聪明的女孩,很快就猜到了阿原一定在山中发现了一块宝地。
逼问的过程并不曲折,事实上,有了这样的发现还不四处炫耀一番根本不符合阿原的本性,实有衣锦夜行之憾。就这样,阿原得意洋洋地带萌萌拜访了他的仙山宝地,满以为她会高兴得大叫起来,结果萌萌只是皱了皱眉,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已经被阿原搞得狼藉不堪的小木屋……
接下来,阿原又向全村公布了他的发现,村里的大人们听了之后没有半点反应,倒是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比较兴奋,结伴去玩了几次。不过乡下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早已是家中不可缺少的劳力,哪能像阿原这么闲?结果,成天往那跑的还是只有阿原一个。
一来二去,阿原干脆搬到山里住了,小湖被他正式定名为“小镜湖”,而小木屋自然成了“湖中居”。对外宣称,他已拜山中仙人为师,从此“隐居山中,不问世事,一心求道”。只是所谓的“求道”,不过是翻山越岭寻找仙人的踪迹而已。
其实,阿原也不是一根筋认定了“湖中居”里一定住着神仙。只是,怀着一个如此美妙的梦,每天都能过得很快乐。那又为何要破坏它呢?
何况不管怎么说,“湖中居”总是一个特殊的所在。静谧的小镜湖,就像一条护城河,而小木屋就是他的城堡。在这广袤的山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就成了一切的主宰,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自己的脚步——天地之间,任我遨游,这正是阿原心中一直隐隐向往的。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山中再好玩,总有玩腻的一天,水果再好吃,也总有吃腻的一天。渐渐地,阿原开始觉得,也许捉弄小小更好玩,萌萌做的饭菜更好吃。苦寻的仙人踪影难觅,山中的风却一天比一天凉,这日子就没那么快活了。只是,就这么回去,脸上总有些挂不住。他更希望两个妹妹能主动来找他,眼泪汪汪地拽着他的袖子,哀求说:“哥哥,你快回来吧,我们好想你啊……”
为了方便两个妹妹过来看他,阿原不但加固了小镜湖上的浮桥,还花了好大力气修补好了一只被石头伯丢弃在梦溪旁的小木舟——毕竟,萌萌是绝不会像他一样动不动就脱光了游来游去的。
这一招果然立竿见影,接下来的几天姐妹俩几乎天天都到河西来。阿原颇为兴奋,相信她们确实是想他了,只是还不好意思开口而已,于是每天都在屋里大马金刀地一坐,等着她们上门求他回去。
可惜事与愿违,姐妹俩根本理都不理他,姐姐忙着采摘半熟的果子,看来是有储藏的打算了。妹妹则忙着和小七玩耍,并负责消灭已经熟透了的果子。萌萌只是偶尔累了才会到小木屋里歇一会,顺便扔给阿原几个已经有点烂了,不敢再让小小和小七吃的果子。
就连那小木舟,最终用途也与他的初衷相去甚远。每到阳光明媚的日子,萌萌就带着小小和小七,撑起一叶扁舟漂流而下,融入两岸的山光水色之中。偶尔到了他的地头,也是直奔果树,连声招呼都懒得和他这个主人打。
秋风转凉,树叶纷纷发黄飘落之后,阿原终于放弃了……
虽说是仙居,可没看出哪棵仙树要在冬天结果的样子。单薄的小木屋或许是避暑的好所在,却绝不是过冬的好住处。
回家是必然的,问题是怎么回去才能保住面子。阿原思量再三,决定大大方方地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当阿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入夜时分回到家时,却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他睡觉的地方了。原本四个人睡的地方现在只有两姐妹和一只小狐狸,自然宽敞得多。小小搂着小七蜷成一团,干脆都横了过来,睡容幸福无比。萌萌见他回来,只是一言不发地吹了灯睡下……
阿原颜面尽失,只得灰溜溜地跑到隔壁石头伯家投宿。石头伯听了他的遭遇,竟难得一见地大笑了起来。小石头好久没见阿原了,更是打心眼里高兴,只是讷讷地说不出什么来。这份难得的温暖,让阿原饱受打击的心灵多少得到了点安慰。
第二天,阿原在石头伯的劝说下,回家投降。奈何看到萌萌抿起的嘴角,促狭的笑容,终究还是没法说出口……
这种感觉叫做不甘!叫屈辱!想想几年前还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小丫头,如今竟然让她占了上风,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在巨大的挫折感压迫下,阿原索性将脸皮厚度发挥到极致,一言不发爬上床去蒙头大睡,打定主意死也不起来了。萌萌拿他没办法,只得在晚饭时候把他叫起来谈判。
阿原虽然变被动为主动,扳回了一城,但手段并不光彩。萌萌脸上胜利者独有的微笑,还是深深刺痛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灵,让他不停默念着:“死丫头,等着……”
好在萌萌的条件并不苛刻,事实上阿原头一次发现这个书呆子妹妹也有不呆的时候,竟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萌萌打算把采摘下来的水果运到十几里外的云集镇去,换些柴米油盐回来过冬。如果这个办法可行的话,以后一家人就不必再为粮食发愁了——虽然事实上,这家里会发愁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要说粮食问题是由来已久了。家里这么多张嘴,粮食消耗自然不小,尤其是阿原整日上山下河,奔波劳碌,不吃饱怎么能行?可是父亲常年不在家,家里无田无业,也没有个能干活的人,全靠乡亲们照顾救济,兄妹三个才不至于没饭吃。
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阿原的身量和饭量都与日俱增,萌萌早就开始头疼了。被逼无奈,也只能在那片果林上动动脑筋了。
萌萌可不是阿原,从没把那片果林当作是自家的财产。她挨家挨户地把她的打算告诉乡亲们,征求他们的意见。乡亲们听了都是连连点头,说是个好主意,言语之间彷佛那片林子天经地义就是他们家的一样。想来乡亲们也早就替这几个孩子发愁了,如今有解决的办法,帮忙都来不及,怎么会反对。石头伯更是当场表示,卖水果的事情就交给他好了,反正他也要去云集镇卖鱼。
本来石头伯还让小石头帮忙去摘果子的,让萌萌好歹拦住了。自己那个哥哥整天就在山上跑,却要麻烦人家来帮忙,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呢?好在才刚刚入秋,时间来得及,她就慢慢摘好了。
萌萌本以为她去摘果子,哥哥看到了总会过来帮忙的吧。可恨那个哥哥就像事不关己一样,看都不过来看一眼。有几次她实在累了,想去找他帮忙。可一看到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终于来求我啦”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扔几个烂果子给他,诅咒他吃了拉肚子。
那样的话,他总该回家了吧……
可惜萌萌很了解她的哥哥,他那上山下河练就的体格,啥时候见他生过病?倒是自己,时常生病要他照顾呢……当然了,他的“照顾”,决不会让人很舒心就是了。
就这样,果子采完了,天也转凉了,那个该死的哥哥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今天早上,石头伯问什么时候去卖水果,自己说再等等,可等到什么时候呢?刚才小小睡下前,还问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城里玩。
“唉……要不,还是不要闹别扭了,明天去找他回来吧。反正,一直也都是他占上风的……”
就在萌萌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一响,脚步声传来。“是哥哥么?不太像,步子太小,声音太轻了……”
还好那确实是哥哥,只是表情有点僵硬。萌萌心中一喜,连忙把灯吹了装睡,她才不想让那家伙看到自己高兴的样子呢。谁知过了好一会没动静,哥哥居然走了,听声音好像去了隔壁石头伯家。
这是怎么了?萌萌疑惑地起身望了望窗外,再看看身边的小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小这个小家伙滚来滚去,居然占了大半个床,哥哥一定以为我们在故意刁难他吧。
隔壁传来石头伯爽朗的笑声,好久没听到伯伯笑了呢……既然他已经想回家了,明天就给他个台阶下,主动去找他回来吧。不过,他总得答应以后帮着家里干活!
五天之后,一个晴朗的秋日,石头伯驾着小船满载着水果鱼蟹,带着四个兴奋的孩子,乘着秋风随波而下,奔云集镇而去。
“这点活对我来说算什么呀?捡柴烧火打猎摘果子,个个都是拿手好戏。以前这些活也是我在做啊,可见不在家这段日子她们终于知道了我的重要。至于卖东西,那就更少不了我了,两个小丫头能干什么啊?”阿原坐在船头,美滋滋地想着……
第三章云集
环抱宁江水,背靠勒马川的这块土地上,坐落着五个小国,世人多称之为“西宁五国”。
往西北跨过勒马川便是气魄雄浑的风国,大江以南是壮阔威严的雷国,而东北则是天子之国——古老而神秘的云国。作为三个大国之间的缓冲,五国之中最大的宁国也不过几百里的土地,就算是抱成一团,也凝聚不出什么像样的力量来,只能凡事仰人鼻息,小心翼翼地狭缝求生。
宁江发源于连云山脉,在五国境内蜿蜒百里之后,向南倾泻而下,汇入大江。雒国在五国之中大小中等,位于最东,沿着宁江像一个夹了馅的面饼,挤在云国和雷国之间。
云集镇乃是雒国最东端的一个小镇,就挂在那面饼的皮上。这里是众多东国小商小贩为了躲避雷国的重税,横穿了地广人稀的云国之后第一个可以歇脚的集市。在东国商人的努力和利益的驱使下,周围诸国势力都退出了这块小地方,任其自由发展。雒国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对这的管理也就是做做样子。因此云集镇繁华自由,好似一个东国城镇。周围的百姓也跟着沾了光,每月初一、十五两天都可以在此集会开市,卖掉手里的土产,买些粮油米面,或是针线布匹回去。
这一天是秋市的大日子,镇北的集市上更是人声鼎沸。
“啊呀!好多人啊!……快快,石头伯,那边有个空!妹妹们,跟我冲!”
一路之上,阿原的兴奋之意就一直在发酵,待到了云集镇,秋市上热闹火爆的场面更是将之瞬间点燃。船才刚靠岸,阿原便一个箭步跳下来,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大喊大叫着在集市中狂奔,挥舞着两只巨大的箩筐,硬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出一块不小的空位来。
萌萌虽然两靥绯红,几欲与此人划清界限,但为了一家生计,还是不得不拉着小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帮他把摊子铺了起来。
年幼的兄妹三人和巨大的箩筐对比鲜明,顿时成了人群中一个小小的焦点。见无数道目光望过来,阿原兴奋得满脸通红,把水果哗啦一声往摊子上一倒,捶胸大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们看好了,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水果,而是仙山上刚摘下来的仙果,个个又大又甜,吃了之后延年益寿,百病不犯。先尝后买,不买后悔了啊!……”
这番乱七八糟的叫卖从一个少年口中喊出,周围人无不捧腹,纷纷涌上来尝尝他这“仙果”,而阿原慷慨豪迈,一概来者不拒,半卖半送。他的水果确实又大又甜,一时间竟抢手得很,把兄妹三人忙了个不亦乐乎。结果一个上午过去,阿原挥汗如雨,硬是把两大筐水果卖掉了十之八九。
兄妹三人全无经验,也不知卖得是贵是贱,总之是得了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一个个都兴高采烈。萌萌捂着鼓鼓的钱袋,已经开始筹划买几块布料给家人添置新衣了,阿原更是张罗赶紧收摊,去镇上的酒楼大吃一顿。
可另一边,石头伯父子的生意就不怎么样了。秋市上人们大多想买些能存的东西过冬,鱼蟹之类倒少有人问津。眼看日已过午,集市里的人渐少,本就不苟言笑的石头伯更是把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无奈之下,石头伯挑起两篓鱼去镇上的酒楼碰碰运气,剩下小石头一个人傻傻地守着摊,也不会吆喝,鱼就更卖不动了。
“萌萌,差不多就收摊吧。石头伯那边还有那么多鱼没卖,咱们赶紧过去帮帮忙。”阿原望着不知所措的小石头,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
难得这个哥哥和自己想到一块去,萌萌连忙点头道:“嗯。你把剩下的水果随便卖了吧,我和小小先过去帮忙。”
两个妹妹一走,阿原这边的吆喝便成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仙果,就剩这么多了,留给有缘人了啊……”
许是想买水果的上午都买了,这会儿轮到阿原这边的水果摊没人理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过来,送都送不出去。阿原忙活了一上午没吃东西,一闲下来竟有点饿,索性翘起二郎腿,一手抓起一个苹果悠闲地啃了起来。
两个又甜又脆的苹果下肚,阿原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心情大好。扭头一看,和他一起“留守”的小七竟与他不谋而合,两只小爪子正牢牢按在一个圆溜溜的大苹果上,毛绒绒的小脑袋左摇右晃,啃得正香。
一见这场面,阿原心里顿时有点痒了。要知道小小没来的时候,小七就一直是他的宠物。阿原从小就很喜欢小七,尤其是它那条大尾巴。只是喜欢的方式不是掐就是拧,可怜小七那时还幼小,如何逃得出阿原的魔爪?
小小的出现拯救了小七,但这拯救多少有点舍身饲虎的味道……好在小七现在长大了不少,跑得快了不说,还学会咬人了,让阿原多少有了点忌惮。不过皮糙肉厚的阿原并不在乎被咬,他真正怕的是小小告状,让“老头子”有借口不教他仙法。可如今……
“嘿嘿,反正你也不会告状。”
阿原坏坏地一笑,向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悄悄伸出了黑手……
“小兄弟,这只狐狸,是火狐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把正要作恶的阿原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俊雅的少年,峨冠博带,一袭白衣,手摇一柄折扇,一副书生打扮。此人体态修长,皮肤白皙,一揖一礼,尽显儒雅。
阿原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搭上话,忙站起身来,答道:“好像听人这么说过,说它是灵种,能活上一百年呢。”
书生点了点头,道:“那便是了。在下姓风名不求,风国人士。生平最爱游历天下,集些珍惜古怪之物。这火狐只是听人说过,还从未一见,能否让在下仔细一观?”
阿原一笑道:“当然行了,不过它爱咬人,你可小心点。”
风不求再一拱手,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罕见的灵种。火红的毛皮在日光的映射下,灿烂无比,着实是个美丽的异兽。它的身形较一般狐狸要小,可尾巴却十分粗大,几乎赶上半个身子。相传尾巴是狐族智慧道行的根基,仅此一点便可知这只火狐的确灵异非凡。
小七终于有所觉察,抬头看了看这个一直盯着它的奇怪男子。这让风不求猛然发现,这只小狐狸的瞳仁里竟隐隐有一丝银色,他顿时心中一颤,“瞳现银色?那岂不是……”
风不求情不自禁地伸手上前一抓,把小七吓了一跳,猛地一闪窜到了阿原脚边。这下却是自投罗网了,阿原哪还忍得住,顺手在它的大尾巴上狠狠拧了一下。小七吃痛,扭头一口咬在阿原胳膊上,便抽身奔小小跑去。
“爱咬人的火狐?”风不求一乐,对这小家伙更感兴趣了,心中暗想:“这火狐灵异非凡,而且瞳现银色,已有几分灵性。更难得的是与人亲近,若能训成奴兽,倒是个不大不小的宝贝……”
打定主意,风不求拱手道:“小兄弟,我和这狐儿甚是有缘,一见之下就颇为喜爱。不知小兄弟可否割爱,将它转卖于我?价钱么,呵呵,君子不言利,不过一定让小兄弟满意就是了。”
阿原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动这心思。要买小七?阿原直想笑,简直就像问他妹妹卖多少钱一样,于是顺口说道:“那小家伙和我妹妹形影不离,你要是想买,最好连我妹妹一起买走。”
风不求闻言一望,不远处抱着那只火狐的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一双眸子乌黑透亮有如玄玉,白嫩的小手小脸像莲藕一般,正靠在一个清秀的少女身旁撒娇。那少女身着一条水色长裙,秀发用一根鹅黄色的缎带扎在脑后,双手圈在嘴边,清脆地吆喝着……
“这对姐妹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啊!长大了定然是勾魂的尤物。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能捡到这种宝贝……”风不求心中惊喜不已,暗自盘算道:“那个大的岁数差不多了,就留在家里先养起来。那个小的就送给先生吧,那老家伙就喜欢这种小的,肯定能换来不少好处……”
风不求按捺住心中的得意,平静地道:“如此也好,那个大些的女孩可也是你的妹妹?我想一并买了,好让她们免受姐妹分离之苦。你们乡下人求食不易,我愿意出两倍的价格买这两个女孩。你放心,他们跟了我,以后就再也不用吃苦了。只是,你家中可有父母?不知你是否做得了这个主……”
阿原听得目瞪口呆,生生打了个冷战。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话居然会从如此儒雅的一个书生口中说出,看他的表情又不像在说笑。阿原不由得带着几分怒气道:“你疯了不成?人也是能买的?”
风不求一听这才醒悟这小子说的是反话,心中种种如意算盘瞬间落空,不由得大怒道:“好你个贱种!你说的让连你妹妹一起买走,想反悔么?!”
阿原一听“贱种”二字,再看他突然变得狰狞的面孔,这才明白此君正是传说中的人面兽心之辈。一想到他居然敢打自己妹妹的主意,更是心头火气,操起一根棒子大喝一声,就要上前痛揍这无耻书生一顿。
风不求却只是一时怒火难抑,顷刻间便冷静了下来,心中已转了无数个念头:“狗贱种,弄死你还不跟踩死只蚂蚁一样!……这云集镇牵扯多方利益,看似没人管,实际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可不能轻易造次……还是出其不意先把那只狐狸抢来再说,盯上他们住处,两个小妮子总逃不出我的手心……先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风不求脸上的怒色一敛而尽,朗声道:“小兄弟,不卖就不卖,何苦恶言相向?年纪轻轻当多积点口德,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说罢,拂袖而去。
周围人这时纷纷看过来,只见一个乡下少年拎个棒子,一脸怒色,再看一儒雅书生飘然而去,顿时明白了始末,都对着阿原指指点点。
阿原到底是个乡下土包子,哪见过这等人物?僵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让人发狂。半晌,这才忍着气,把摊上剩的水果随便塞给一个路人,就奔萌萌她们去了。
萌萌这边鱼正卖得不错,刚才阿原二人的争吵只是片刻之间,她压根没注意到。此时见阿原满脸铁青地走过来,顿时惊讶道:“哥,怎么啦?”
阿原没好气地道:“没怎么!一个混蛋找揍,说要买你和小小。”
小小一听瞪大了眼睛,忙上前扯着他的袖子,担心地问道:“哥哥、哥哥,那你怎说的?”
看小小那天真的模样,阿原心情略好了些,随口道:“我说那个大的叫萌萌,你随便给个价就行了。那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小小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任你拿金山银山来换,我眼都不眨一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哥哥……哥哥真好……”小小满脸幸福地扑到阿原的怀里,又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不过,姐姐也不能卖的。姐姐那么好,也是金山银山都不换的……”
那双含着泪的大眼睛,好似清泉之下映出的黑珍珠,阿原心中的愤懑顿时一扫而空,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小说不卖,咱就不卖……”
另一边,风不求很生气。
他找了半个时辰,问了无数人,受尽了白眼,才找到一位“老大”。可眼前这货呆头呆脑的,一身土气,怎么看都是个庄稼汉子,哪像是混黑道的?
“你的手下呢?”风不求忍住气,沉声问道。
“老大”一听这书生自报姓风,就知道惹不起,连忙答道:“本来有两个弟兄的,但是今天他们家里有农活,就没来……”
风不求气得连拍脑袋,心想这到底不是风国,竟连个像样的流氓混混都找不出来。
风不求想了一下,道:“那乞丐你们这总有吧,给我找几个精明敢干的,事成之后我给你们一人一两金子!”
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不知道金子到底有多贵重,但总知道比银子还值钱,一两银子给他那真是让他干啥都行,忙道:“您老稍等,这镇上一共有两个小乞丐,我马上都给您找来!”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两个小乞丐!”风不求简直要疯了,这西宁五国,难道都是一群低贱到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草民,终日在巴掌大一块土里刨食么?
“既来之则安之!”
风不求强压着怒火平静下来,又在心里把计划仔细推敲了一番:“反正就那几个小崽子,让那个蠢货去挑事足够了,这样也不显眼。再挑一个敢下手的上去打闷棍,我趁乱过去抓住那只狐狸就跑。之后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再找一个人缀上他们探出住处,两个雏儿早晚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至于阿原,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那种乡下贱种,随便一巴掌拍死就是了。
正思索着,“老大”已经拎着两个少年回来了,远远见了他就叫道:“大爷,这两个小兔崽子都让我提溜来了,您尽管吩咐。”
风不求一看这两个小乞丐的模样,心顿时又凉了半截。左边这个小乞丐胖乎乎的,两眼无神,嘿嘿傻笑,一看便知是个傻子。而右边这个虽然一双眸子还算有神,可骨瘦如柴,面无血色,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倒下。
风不求揉了揉太阳穴,看来两个雏儿只能先放下,把狐狸抢了再说吧。
于是风不求尽量摆出一副和善而又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废话不说了。你们帮我作件事,只要听话,事成之后我给你们每人一两金子,足够你们这帮下等人花上半辈子的了。”
说着他看了看三人的表情。“老大”脸上立刻露出贪婪之色,连连谄笑点头。胖小丐依然嘿嘿傻笑,一点反应都没有。而那瘦小丐看了看他,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风不求暗叹一声,沉声道:“走吧,跟我来。”
到了镇北的集市,风不求瞄着阿原他们的鱼摊,找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把几人聚到一块,授计道:“听好了,我只说一遍。看见那个卖鱼的小摊没有?大个儿,一会你上去找碴,打得热闹一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小要饭的,这根棍子拿好了,混过去,趁乱把那两个小子打倒,等我过去把那只狐狸抢走,你们就可以跑了。之后缀上那两个丫头,找到她们的住处,就可以找我领赏了。去吧,谁表现得好,我就再多给一两金子。”
眼看“老大”搓着手,瘦小丐拎着棒子一同挤进人群,风不求暗自安慰自己:“实在不行就硬抢,一只狐狸,也未必有人拦我。”说完不再理会身边嘿嘿傻笑的胖小丐,目不转睛地盯着鱼摊那边。
这边好戏开锣,“老大”大摇大摆地走到鱼摊前,猛地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大声叫道:“咦?这不是我的狐狸么?”说着一头奔小七扑去。
低头吃鱼的小七正感叹今天的好运,猛地发觉有人向它扑来,又不像平时熟悉的那个,忙一闪跳到小小的脚边。小小也吓了一跳,连忙抱起小七,躲到阿原身后。
阿原正和萌萌斗嘴,冷不丁又冒出这么一位,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今天怎么都冲狐狸使劲啊?忙拦住他道:“大叔,干吗啊?看清楚了,这怎么可能是你的狐狸?”
“老大”眼睛一瞪,叫道:“干什么?想抢是不是?来啊,谁怕谁?!”说着一脚踢散了鱼摊,和阿原扭打在一起。
“真、真他妈的没素质!”风不求气得浑身发抖,“找碴也没有这么找的啊!从风国拽只母猪来都比他强!”
这边萌萌连忙把小小拽到身后,退了开来。周围人一看打起来了,呼啦一下就闪出了一大块空地,让拎着棒子的小乞丐顿时现了形。小乞丐也不犹豫,猛跑两步,抡圆了棒子便向阿原的后脑打去……
“小心!”小石头抢上一步,举臂挡在阿原身前。这一棒打在右臂上,疼得他大叫了一声,但仍然举起左臂,护着阿原。
阿原一看就知道小石头这下伤得不轻,勃然大怒,奋力一脚踹倒那老大,转身向小乞丐扑去。
谁知那小乞丐甚是贼滑,见阿原奔自己来了,立刻撒腿就跑,绕着各个小摊打转,那根棒子倒提在手里,看准机会就是狠狠一下。阿原毕竟没有打架的经验,几圈转下来不但没抓到人,胳膊上还被抽得生疼,一时气得半死,却拿他毫无办法。
风不求一看时机到了,深吸了一口气,几步冲到人群边,飞身一跃,朝小小扑去。可是他双脚刚刚离地,忽然一道黑影夹着风声从背后袭来,一股大力贯在背上,仿佛泰山压顶,“嘭”地一声把他打得像条死鱼一样平拍在地上,饶是他有些内功,也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风不求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乡下汉子,提着一条扁担站在他身后,面色冷峻,身高八尺有余,体魄甚是雄壮。
风不求大喝一声:“汉子,这不关你事,闪开!”
那汉子冷声道:“不关我事?……”
风不求等的就是他说话,两脚一蹬奋力扑了过去,手中的扇子直戳他的咽喉。谁知那汉子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身子一侧扁担一抡,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背上,又把他打了个狗啃屎。
接连被打趴下两次,风不求情知碰上了硬手。这汉子气力远在他之上,武技更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偷袭都没得手,正面对敌更不用想了。
风不求爬将起来,用袖子蒙着脸,几个纵身,飞一般地跑了,连句“你给我等着”之类的场面话都没留一句……
这边阿原还在追着那小乞丐转圈,直气得两眼发昏,压根没注意到那边打了一场。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却是石头伯。阿原忙喊道:“石头伯,快帮我拦住他!他们几个过来闹事,把摊都踢翻了,还把小石头打了!”
石头伯伟岸的身躯不动如山,他深深地看了那小乞丐一眼,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个孩子。你走吧……”
小乞丐默默退了两步,转身挤入人群当中。阿原不忿还要去追,却被石头伯一把拉住。阿原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只能咬着牙,眼睁睁地看那少年消失在人群里。
小石头见了父亲,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嘴角一抽,眼圈含泪呜咽道:“爹,摊子被他们踢散了,鱼都脏了……”
“啪!……”
一声脆响,石头伯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小石头脸上。
“不许哭!”
小石头抹了抹眼泪,紧咬着嘴唇,昂头看着父亲冷峻的脸。
萌萌也有点吓傻了,连忙过来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石头伯听完点了点头,用扁担一戳地上的老大道:“滚吧!”
“老大”装死也好半天了,一听让他滚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跑了。
石头伯这才检查了一下小石头的右臂,虽然伤得不轻,好在骨头没断。石头伯沉默了半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道:“做得好。”
小石头抬头仰望着父亲,咬着牙,始终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风不求一口气跑出好几里,这才找了一座破庙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环顾一下四周,这座破庙应该废弃好久了,四根柱子断了一根,剩下三根也是残破不堪。龛上供的神像早已不见,也不知是什么庙。
风不求狠狠地咬着嘴唇。
自己能从一个低贱的平民混到今天的地步,靠得就是足够小心仔细。比自己强的,从来不惹,没把握的事,从来不做。没想到,刚刚有了点起色,就得意忘形了。
这个苦头吃得好,让自己清醒,自己还是个小人物,还得接着爬,小心翼翼地爬。
吃了苦头,就说明自己不够强,计划不够周详,手段不够毒辣。失败了就要总结,总结这一切,自己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总结……
“我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
“我要爬到那九霄之上,把你们这些贱民统统踩在脚底下!!”
风不求张开双臂,放声地吼着。将沉的夕阳映照着他,在那残破的神案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影子……
下一刻,风不求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又是一副儒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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