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太过失望,或许刺激太深,没几天便传来她生病的消息,自此,住进了精神病院。
我知道,她受刺激,生病,都跟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每次来,她对我大发雷霆甚至大打出手,我都不曾还手。
但,却难免心痛。
我知道,她跟我一样,不是好人。
从精神病医院出来,我被哥哥叫回了家。他邀请我到他的公司去上班,愿意给我一个极好的位置。我拒绝了。
我的一生,努力奋斗似乎不需要,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现在的我,只想就这么活着,似乎每一天只是为了活着。
浑浑噩噩,过了许久。有一天,在街上,我碰到了蒋思齐。她推着小推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正在跟人打电话,在电话这头撒着娇。
看到我,她结束了对话,朝我挥挥手。
没想到,她竟然认得我。
我停下,她走过来。
“那天的花我是有意投给你的。”
她连弯都不拐,直言道。
我惊在那里。
“我听说过你的事,坦白说,我觉得你跟我挺像的,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的眼睛明亮无比。
“曾经做过坏事并不代表一辈子都得受到诅咒,当然,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那么坏下去。只要变好了,一样有资格得到幸福,像我一样。”
我认可她的话,只是……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那是让我最难堪的地方。就算很久没有做坏事了,我还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找到良人。
“另外,应凡一直想当面向你致谢,谢谢你勇敢站出来澄清和他的关系。”
她说的是我母亲把我和徐应凡关系搞得很暧昧,我登报澄清那件事。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错。”
她没有说什么,却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
“要幸福啊。”离开时,她道。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我的心莫名地晃了晃。
我比她长,已不再年轻,心早就千疮百孔,身体也丑陋不堪,根本不敢奢望所谓的幸福。
我去了墓地。
那里,长眠着我曾经最爱,为之发疯发狂的男人——韩修宇。
这个名字,潜藏在我心中,像一道疤,无法撕去。因为这个男人,我做尽了坏事也把自己毁得干干净净。但我知道,他没有错,错的全在我。
到现在,我仍理不清,我的嫂子夏如水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那么多的男人喜欢,喜欢到连命都不要。当然,我也清楚,与她,我永远不能相比。
天空阴霾,我的心也阴霾。
不知何时,起风了,一张白纸飘悠悠地落在了我面前。我拾起,发现上头竟画着一幅画。画里,女人发丝飞舞,衣袂飘飘,美极。只是,一张脸上却没有五官。即使如此,依然可见那脸蛋精致可人,可见此人画功不俗,也可想见,这画里的女人必定倾国倾城。
我抬头寻找,看是谁掉的画。
离得不远的小路上,只有一个男人。白衣白裤,恬淡美好,遗世独立,俊雅不俗。这一片,似乎只有他和我。
“是您的画吧。”我走过去,把画递上。
他接过,“谢谢。”
再没有多余的话,他抬步朝前走,步子缓慢,手里赫然握着一根导盲杖。
我震惊不已。
惊的是,这样美好的男人竟然是一个盲人,一个盲人竟然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来。
半个月后,我离开了A市,去了G城。
哥哥没有阻拦我,只叫我有事记得随时打电话给他。他定也知道,我不想面对A市那些熟识的面孔,不想面对那些不耻的过往。
G市,我籍籍无名,谁也不知道我的过往。我没有把自己以前的经历告诉任何人,只做了一份简单的履历发给了那边的公司。很快,我便得到了面试的机会,在一家设计公司安定了下来。
我之所以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工作室,原因很简单,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我在稍偏的地方租了一间一居室,每天坐公交车去上班,竟也觉得挺习惯。
我隐藏了自己在设计方面的能力,只在秘书室里做一些打杂的。公司规模挺大的,像我这样的人物就如一只蝼蚁,就算在秘书室里都不打眼,更别说别处。我很满意于这个现状,这正是我想要的。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听说一直没露脸的少东就要回来了。一向安静的秘书室此时却沸腾起来,女孩子们纷纷描眉画眼,比平日更要精致。
早就听说,那位少东一表人才,绝对的少女杀手。看到这阵仗,我确定,那一定不是传言。不过,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祁少已经有了未婚妇,但若是我能入他的眼,让他多看一眼也是值得的。”秘书小秦道。
“是啊,是啊,我连做梦都梦到那回他对我笑呢。”
“你们听说了吗?要从我们当中选一个人照顾他呢。”
“不会吧,那更要打扮一番了。”
我理不透,好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人照顾。难不成他把秘书室当成了三宫六院,随意恩宠?
“祁少眼睛都没好,你们打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对面的程楠突然来一句,点破了一切。
众人听到,一时都萎靡起来。
“唉,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人,眼睛突然就出了问题。听说,很难再治好了。”办公室里,又传来了叹气声。
竟然是个瞎子。
在众人感叹美好的人儿有了缺陷之时,我更多的是替他心疼。若是出生就是那样也就罢了,偏偏像我一样……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在最初的时候,也是十分抗拒的,甚至想到了死。这位祁少,该也同我心情一样吧。
“吵吵什么,不干活了吗?”
首席秘书丽姐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女,而是一位僵板而严肃的中年女人。她严厉的声音一传来,众人便不敢再吭半声。
丽姐什么身份大家不清楚,光凭着她首席这个名头,大家就不敢乱来。而她,似乎特别反感秘书们搔首弄姿,此时比以往更加严肃,“祁少已经到楼下了,还不列队欢迎?”
众人迅速立起,即使知道那位祁少眼睛不好也不忘再对镜子理一理妆容,把衣领拉得再低些,有些还喷起了香水,而后不迭择最靠前的地方站立。我默默地看着她们,而后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丽姐的目光投过来,在我身上落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一群人里,只有我的衣着最为普通,简单的三件式工作服。而其他们,都已改成了最适合自己皮肤的颜色,莫不是昂贵的裙装。
他们翘首以盼,我只是安静地低头等候。没有那么多想法,心自然是平的。
电梯的数字一个个跳跃,没多久,电梯门打开。
“祁总好。”
当里头的人露出脸来时,众人一起呼道,鞠躬。我淡淡抬眼,在看到里头的人时惊了一惊,因为,那人正是在墓园里掉了画的那个。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他竟是我的老板。
当然,这惊讶只是短暂的,我迅速低头,和其他人一样。
他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然如那天那样淡淡的。手里依然握一根导盲杖,身边却没有跟人。
小秦迅速走过去扶住他,“祁总,我带您去办公室。”
他却一缩手,将小秦推开,小秦被推得打了个踉跄。
“你不知道祁总有洁癖吗?”丽姐严厉的批评声已传来。这样干净的一个男子,喜欢穿白衣,有洁癖也就正常了。
“我只是……想帮帮祁总。”小秦委屈得眼睛泛红,谁都看得出来,她想接近祁总。
丽姐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赶在男人面前为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祁总,请。”
那男人对那根导盲杖使用得并不顺手,我几次看到他差点撞墙,但终究没有让人帮忙,硬是自己摸索到了办公桌前。我微叹着摇了摇头。
“宫峻雅,你下楼去接一下祁总的未婚妻。”丽姐很快从里头走出来,吩咐道。我没想到她会叫我,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行动,迅速下了楼。
楼下,一个靓丽的身影闪现,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上流贵媛的风彩。她正在打电话,却是满面的不耐烦,“若不是因为他姓祁,我才懒得招呼呢,一个瞎子!”
没想到他的未婚妻如此嫌弃他。
女人发现了我,脸色有些不好看,大约知道我听到了刚刚的话。
“你是来接我的?”她问。
我点头,“是的。”我做了请的姿势,她晃着身姿进了电梯,全程眼皮撩得高高的,目光却不时撇下来,似乎对我有些忌讳。我知道,她在忌讳我听到了刚刚的话。
门开时,她迈步出去,我急急追上,却不想电梯猛然一晃。我的身形不稳,就那么跌在地上,鞋子飞出老远。我那只丑陋的防真义肢毫无隐藏地显露,正好她回头,目光利剑般落在我腿上,最后意味深长地哼哼了一声。
我知道,她看到了我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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