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有位爷》第301章 仕途与尊严

    送走顾练，阿绿回到房中，看见佟裳已经从榻上起来了，她独自站在窗边发呆，背影看上去有些落漠。
    阿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早上她去送过步摇，知道那是小姐常用的东西，皇上本来叫去，认出那步摇就叫留了，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去往深了想，必竟……太可怕了。
    “小姐……”阿绿怯懦地叫了她一声。
    佟裳没回身，淡淡看着天上流云疾走，语声听起来有些沙哑，“我娘叫曼君，皇上还是亲王时曾经为她的名字作诗，曼曼其修，流之汤汤，君心我心，我心不及，虽是怡情小作，可也饱含深情，我娘的遗物中有这首诗作的绣帕，我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了落款才明白，可是皇上已经忘了自己作的诗，阿绿，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阿绿惶恐地摇头，“奴婢不知道，不过兴许是小姐多想了，那步摇是眼下京中时兴的款式，嫔妃跟贵妇们都戴步摇，皇上看那步摇眼熟，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佟裳苦笑，转头看着她道：“我没你问你步摇，你却提到了步摇，可见连你也察觉到了不是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桌边半依着，身子只是轻轻靠着，像是站不稳，又仿佛用尽了全力让自己撑着，双脚因用力，狠狠地踩着，鹿皮脚底磨着脚下的轻柔的波丝地毯，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虫鸣，可是她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指，可手上什么都没有，她盯着空气发呆。
    阿绿跟了她这么久，鲜少见她这样失态，不免有些心惊，上前虚扶了她胳膊道：“小姐别担心，就算那步摇皇上真认出来了，也不代表什么，兴许是我们多想了呢？”
    佟裳点头道：“是啊，一定是我们多想了，皇上不过是记着步摇的样子，又不知道是谁戴的，何况我上次去宫里参加重阳宴时，戴的也是这步摇，他若记得步摇，为何会认不出我来，如果他认出来了，为何在路上没叫住我，可是他为什么又去了重阳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她像是做梦似的说了一车子话，又茫茫对阿绿道：“易恒是臣子，他是君，我是易恒的妻子，皇上断没有抢臣妻的道理，是不是？”
    她问话的样子十分凄惶，明明是问话，却像是祈求一般，像是在求得一个不认同的答案，但明明她已经猜到了结果。
    阿绿有些害怕，舌头都有些打颤，“小姐，您别这样，就算是真的，我们还有大人不是吗？大人一定不会让皇上抢走您的。”
    一想到易恒，佟裳心里更痛，难怪他这些日子心神不宁，难怪他每天晚上辗转，就是一个字不肯跟她说，难怪他放弃了坚持那么久的批红，要带她远走高飞，要去福建治水，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告诉她。
    那日她进宫，他问她见过皇上吗？又问皇后有没有刁难她？
    呵，佟裳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这么明白的暗示她都听不出来？皇后为何要刁难她，又为何还要与她姐妹相称，一切的一切，佟裳一窍通百窍通，全都明白了，可是她又有些害怕，手指不住的顫抖着。
    “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皇上的心思，在极力笼络我，这说明，皇上已经跟皇后表明了态度，要皇后来办这件事，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佟裳突然拉住阿绿的手，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阿绿，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拒绝，皇上可以杀了易恒，如果我从了，易恒又该何去何从？难怪他要匆忙带我走，我竟是个傻子，到今天才知道，亏得我还一向自觉聪明，事事都要强出头。”
    阿绿见她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小姐您别这样，易大人是宫里的权臣，是开国功臣，皇上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敢冒然去做，您只要坐稳了易夫人这个位置，皇上也不好意思这么做的。”
    佟裳点头，混乱中似乎抓住了主心骨一般，喃喃重复着道：“是的，我是易恒的夫人，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易恒的夫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进内室，又突然停下来，不知道要干嘛，茫然站了一会才想起来叫阿绿，“阿绿，你去拿纸笔来，上次曹小姐不是邀请我参加她的婚宴吗？我答应去了，你立刻就拿纸笔来修书，我要以易夫人的身份去参加婚宴，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
    看着她这样失态，阿绿心疼死了，可是又毫无办法，只能匆忙去找纸笔，看她安静坐着写信，又有些不放心，让小丫鬟在旁看着，自己从侧门偷遛出去，去找张婆婆商量着拿主意。
    阿绿一路小跑着，抬头看了眼天色，天上仿佛要下雨的样子，她满腹的心事，只管急走了几步来到下人房，张婆婆不在那里，阿绿又连忙跑去厨房，张婆婆正在厨房看着做晚饭，看见她突然来了，以为是佟裳催饭了，笑着道：“一会就好了，让小姐先去饭厅坐着吧，随后就摆饭。”
    张婆婆态度持稳，说话又缓又慢，阿绿忙乱了半天，听了这有力量的话语，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浮萍，一把抱住她哭道：“婆婆快去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夜里果然下起雨来，夜雨如柱，云层中隐有电光，雷声轰鸣，佟裳开了房间窗户，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雨水，阿绿已经在外间睡着了，偶有沉重的呼吸声传来。
    佟裳看了一眼桌子上时刻钟，已经是后半夜了，易恒还没有回来，刚才顾练已经来回过话，人在路上了，很快就回。
    佟裳在等他的这段时间，心里想了很多，该不该跟他挑明？要不要跟他挑明？
    男人碰见这回事是什么心态？她不知道，又不能找人去问，头一次碰见这种事，她一时没了主意，真想找个人来问问，可普天之下会有人跟她有同样的境遇吗？答案是没有，因为太荒唐了。
    如果眼下冒然挑破这件事，只怕两人以后更加尴尬，可若不说，她心里就像装着一块石头似的，压得喘不过气。
    重生以来，遇到了头一号的天字难题，一面是易恒的仕途，一面是他男人的尊严，他若将她拱手相让，她可能会恨他一辈子，可若他死撑着不放手，皇上兴许会一怒之下杀了他，她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要怎么办？佟裳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要炸开了。
    听见外面叫落轿的声音，她来不及披上外衣便急步走出雕花落地罩来到外间，阿绿醒了，折了身子要起，又被她按下了，“睡吧。”
    阿绿犹豫着躺下，又睡不安稳，直起头看着门口的方向，见佟裳已经出了门，快速往丹墀下的台阶走，人走到亮光处，阿绿才发现她没穿鞋，裙子下的脚光洁如玉，虽是九月间，可是夜里已经很凉了，她竟浑然不觉。
    易恒的轿子在院子里停下来，小太监伸手打起轿帘，易恒下了轿，一抬头看见她站在那里，一袭白色中衣，长发披着，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惨白的颜色，如水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又仿佛看着别处。
    易恒有些担心，刚要叫她，她却先开了口，“为何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