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裳回到内殿更衣,她的衣服到了易府全部换成新的了,旧衣服一样没带来,怕新院里奴才们嫌她生嫩,当不了诺大一家子的主母,所以新做的衣服样式与颜色皆是与她身份相衬的,华丽与繁复的妇人款式,不过料子轻薄,夏日里穿着也倒也不热。
佟裳歪着头让阿绿替她整理后裙摆,抬头看见挂在那里袍子,那麒麟飞蟒的巨兽,那铜铃似的眼睛,此时看了竟觉邪乎得很,佟裳愈发厌烦,目光黯了黯道:“不必忙了。”
佟裳踢了踢裙摆,自己正了正身,遣开阿绿道:“一会把大人的东西拢一拢,放到柜子里去。”
“是。”
她人在他这里,到处都有他的影子,避也避不开。
佟裳心里烦闷,坐到镜子前梳妆,打开妆匣自去梳妆,那铜镜里赫然映着自己的容貌,佟裳怔了怔,竟没认出来。
她绾了发开了脸,已然是个妇人模样,黑瞳间那烂漫天真渐渐淡去,眉间添了两许愁容,兴许,这便是长大吧。
“将我娘留下的匣子取来,我要用。”她淡淡吩咐。
张婆婆领了命,立刻就将那匣子取来了,佟裳一一检点过里面的东西,最后拿起那本娘生前留下的手札。
细细翻来,里面却是一无所物,照着易恒的说法,若当初有三人吃了毒药,只有信王安然无恙是因为吃了母亲的解药,那这解药也便是她日后的解药了。
佟裳仍旧叫人把匣子收好,那本手札却用丝帕包了放在妆匣的夹层里。
佟裳抬头看了眼外面郁郁的天色,她这院子遍植梧桐,到了夏天遮去一片天光,好是好,只是怪闷的。
佟裳命人开了窗子透气,懒懒依在春榻上,身子略一松动,腰上还是疼,他到底是练家子,手上有把子力气,她跟他打,真不是个儿。
佟裳消停下来,心里也想明白了,以后不会硬碰硬去吃亏,左右她一天仍是掌印夫人,他就一天耐何不了她,他不替她寻出路,她自己找。
“三日回门的东西也该备着了。”佟裳轻慢出声。
“刚才回来的时候老夫人那边的夏嬷嬷已经交代了,说公中给预备了一些,小姐要是嫌不够,可以自己再的添减,左右这个家是您说了算。”
阿绿眼角弯弯笑着,对如今这副情景很满意,佟裳也能理解,她看过佟佳仪嫁得不好,也见过西府那边的乌烟瘴气,便认为佟裳能嫁进掌印府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既没有姨娘滋事也没有添丁的烦恼,家里唯一一个长辈也是个万事不操心的,做为一家主母来说,当真是万幸了。
佟裳懒得说她,淡淡叹了口气,便躺下了。
佟裳嫁为人妇后,越发懒怠起来,易老夫人不要她晨昏定省,她便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吃饱了坐在大得吓人的宅院里发呆。
这府里静得吓人,这府里的下人也像哑巴似的,她以往在家时,奴才的们吵架拌嘴找到主子跟前要评理的事也多得很,可掌印府真是怪异,奴才们个个老实乖巧,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木头似的,只知干活不惹是非。
佟裳这个主母,无用功之地。
唯一一个讨她厌的人,也是时常不在家的。
佟裳闲时常常坐在春榻上发呆,她这几日脑子时乱得很,往日种种给她留下的痕迹太少太少,仿佛走错了路,要回头太难,要再找一条出路又谈何容易?
到了三日回门这一天,佟裳早早便起来了。
“吩咐车马房套小车就好,家门口的巷子不宽,用大车子误事,那些带来的陪嫁不必跟着回去,只你跟张婆婆跟着就好。”想了想又道:“找套素静些的衣服,不要回去跟现富似的,招人讨厌,还有给元儿的礼物一会再叫张婆婆去看一眼,别弄岔了。”
佟裳一面吩吩一面起身,身子刚挨着床沿要站起来,眼前一黑便倒下了,阿绿跟张婆婆正在忙,等两人听见声音跑来把她扶起来,佟裳额上已经见血了,更令人吃惊的是佟裳脸上起了一片红疹子。
那疹子一直绵延到脖子处。
“小姐,你的脸……”
佟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头顶垂下来的帐幔流苏,外间还能听得到大夫对易恒说话。
“夫人脸上这是过敏引起的,您不要过于担心,吃几副药就好了,只是这几日便不能出门了,也不易见风。”
是魏哲的声音。
佟裳静静听着他们的话,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阿绿过来扶她吃药,看见她这副样子,以为她想不开,忙安慰道:“小姐,魏大人说了,您的脸只是用错了东西过敏引起的,过两日就好了,您不要烦闷了。”
佟裳是大夫,她自然不担心这个,不过也没张口说话就是了。
阿绿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扶她起来默默喂她吃药,佟裳嫁过来以后性子大变,总是一个人闷闷的不哼声,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似的,可阿绿实在想不通有什么能打击到她的,小姐平日里是那么果敢的一个人,有什么事能让她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的。
“大人。”
易恒从外面进来,冷着脸看着床上的人。
阿绿近来十分怕他,看见他腿上直打摆子,再不是从前那个好姑爷了,佟裳看也不看他。
“你下去吧。”
阿绿放了药碗退下去,易恒走过来,亲自端了药碗去喂佟裳,他知道她病了就很快回来了,自打那天走了就再没回来过的人,这次倒来得快。
佟裳看着递来勺子,并没有喝,“大人急匆匆赶回来,是想看我死没死是吗?”
“你是气我还是糟践你自己?”
“我只是想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了阻止我进宫才给你我指了婚,大人若不愿意,不虚什么理由把我打发了就是了,反正这么大的府里,奴才们个个跟活死人似的,死一个半个夫人又有什么藏不住的,何苦非要等日后再给我安排好前去处,费时费力还不讨好。”
她一直在跟他堵气,易恒这几日不回来就是想让她静静心,没成想她气性这么大,“你怀疑是我下的药?我要杀你,还用费这些功夫?”
佟裳冷哼,“一夜夫妻百日恩,大人总要念点情分的。”
易恒心里火浇油似的,只是看她小脸红扑扑的,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跟她吵,心里知道是亏欠了她,这样一想,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把药喝了。”
佟裳调头不理他,易恒侍候人是把老人,可到了她这儿,真是一点招都没有,仰着脖子把药灌进自己嘴里,再将佟裳按在枕头上。
佟裳没料到他会这样,刚要出声,嘴巴已经被他堵住,苦涩带点酸味的药汁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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