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恒倒下一会,突然觉得嘴边一凉,囫囵觉得嘴里多了枚药丸,睁开眼,却见是佟裳趴在他肩膀上,小小的脸被半边发丝挡住了,只能看见一双弯弯的眼睛。
易恒刚要开口,她已经转身走了,走廊的宫灯拖着她长长的影子,他支着身子,就那么看了几秒,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嘴里的药丸有股淡淡的苦味,指尖仿佛还留着她发丝掠过的顺滑感,思绪随着药性的发散渐渐变得散乱,催着内力兀自挣扎了一会,终是闭上了眼。
外面厅里,郑荣弼已经等得不耐烦,几次要催人去看,都被郑夫人按耐住了,“左右佟姑娘在里面,若真有事,她早就叫人来回了。”
郑荣弼道:“人怎么样无所谓,我只是怕耽搁了死在咱们府上,那才真是有嘴说不清。”
郑夫人略气恼地道:“早知如此,你何必诓他来,让我回头怎么跟她解释。”
想到佟裳的样子,郑夫人就有些不忍,只是事到如今,她又能说什么?
郑荣弼道:“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知道的,你只管不提就是了。”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跟佟裳做姐妹?我可提醒你,她是易恒的人。”
“她上回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你就算要动手,也不至于非得在这时候。”
“那小子沾上毛比猴还精,这两年又防备地厉害,不熟的地方轻易不去,只能找机会。”
想到这些年易恒明里暗里给他使那些跘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若这回歪打正着真能除掉这小子倒也是好事一件,麻烦归麻烦,不过他已打定了主意,小皇帝不敢在这个时候动他。
他这里纷乱如麻,偏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静得让人心里没着落,“我还没……偏他倒下了,他这是诬赖,就是闹到皇帝跟前我也不认。”
郑夫人恨声道:“你明知他诡计多端,这么做只会让他抓住把柄,还偏……”
“可万一成事,便能除我心头一大患。”郑荣弼咬牙,他准备了那么久,没想到被他小小一个计谋就圈了进去,这会脸上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抬起拳头重重砸在桌角上。
郑夫人见他这样,也不便再埋怨,缓了语气道:“证据可都处理干净了?”
“都处理过了,只是人是在咱们府上出事的,若他想赖怕是躲不过去,多少会有些牵连,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郑夫人立刻急了道:“大人糊涂,这个时候鱼死网破,那佟裳姐弟又怎么处理?两个活生生的人死了,总要给个说法,落人口实终究是不安。”
郑荣弼捶了下手心道:“这小子早料到了,他派人看着阿文……”
听到阿文被挟制,郑夫人一返刚才的冷静克制,“我不管你跟他怎么样,要是因此连累了阿文,我也不会饶你。”
郑荣弼只是拧眉不语。
见他没再坚持,郑夫人也缓了语气道:“如今只求事情别闹得太大便是了,总归他没证据。”
郑夫人叹了口气,想着还有佟裳那边要解释,就更烦了,一时抿嘴不语。
两人静坐了会儿,突然听见哭声,佟裳拿帕子捂着眼睛,哭得泪人似的从里面出来,“姐姐……”
郑夫人忙迎了过去,“好妹妹,这是怎么了?”
佟裳哭着道:“我瞧着掌印大人不大好,像是中毒的症状。”
郑夫人目光微沉,转头看向郑荣弼,他早有预料,只是听说是中毒了,脸色不由变了两三分,“你可看仔细了?”
佟裳点头,“仁中与掌心发黑,脉象如锅中水沸,确是中毒无疑,大人,请问您之前给掌印大人服食过什么?”
郑荣弼闻声,脸色铁青道:“掌印大人跟我用的是一样的酒菜,佟姑娘,你不会怀疑是我下毒害他吧?”
他说话声音本来就高,这会又急火攻心,自然没轻没重,佟裳抽泣了一声,仿佛被他吓着一般,委屈地去看郑夫人,“姐姐,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掌印大人突然在府上中毒,为了查到病因,我才问了一句,若是因此得罪了郑大人,佟裳愿意谢罪。”
说着就要跪下去,郑夫人忙扶住她,“好妹妹,快别这样。”
转头嗔怪地对郑荣弼道:“老爷,你也是的,佟裳不过问一句,你好好跟她说就是了,难不成她还会怀疑咱们?”
郑夫人四两拨千斤,表面上是向着佟裳,实则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佟裳岂会听不明白,一时没再作声。
郑荣弼见她哭得一副梨花带雨,六神无主样子,料着她不会有别的心思,便跟她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菜名,又让人把刚才的酒桌原样抬了过来,“席上用东西都在这里,你若不信,可以当场试毒。”
佟裳摇头道:“佟裳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明白事理,今日的事绝非郑大人之故,只是掌印大人中毒一事非同小可,若传出去必会闹得满朝震荡。”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道:“太医院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郑府的管家道:“刚叫人去请,估计还得一会。”
佟裳道:“去请人时可说明了情况?”
管家道:“只说有人病重,并没有多说。”
佟裳大大地舒了口气,转头对郑夫人道:“姐姐,以妹妹愚见,易大人的事不能声张。”
“这是为何……”
“以两位大人的交情,妹妹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医院的人若知道掌印大人是在首辅府中的毒,不等咱们自己道明原委,那起好事的人就要先闹起来,唯今之计,不如先把大人接到我们府上,请爹爹给大人医治,这样就算日后有什么事,也总算有半天的时间可以缓和。”
郑夫人当然知道这半天的重要性,若查出易掌印当真是中毒,势必满朝风雨,到时候若能拖延个半天,也够他们从中周旋的。
佟裳这话虽不全是向着他们说的,却也对他们大大的有利,一时间,郑荣弼心里万幸今天来的是佟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丫头,若是换个人,势必会在这上头大作文章。
郑夫人道:“老爷,你看呢?妾身觉得佟裳这主意极好,佟院使医术高明,没有比他再好的人选了。”
郑荣弼道:“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吧,无论如何,先替易大人医治要紧。”
三人商定了之后,郑夫人让人帮着将易恒抬出去安置到马车上。
一番忙乱之后总算送走了佟裳,郑荣弼松了口气道:“这下死无对证,咱们可安心了,就算皇上问起来,我也有话说。”
郑夫人却是担忧地道:“我总觉得没那么便宜,佟裳不是那么蠢笨的人,你没发现吗?她只是投其所好,知道咱们怕易掌印牵连,她便顺势提出要把人接走回府治疗,可你不想想,她为什么要接这烫手的山竽,咱们……怕是了她的当了。”
郑荣弼想了想叫来管家道:“去安排一下,要是佟家那丫头使诈,立刻围府攻剿,不留活口。”
“是。”
郑夫人看见他凶残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一向不听人劝,她也管不了他,只求到时候别闹得太难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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