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一趟南郭镇之祸,天心正宗高层几乎全部带伤,所以才匆匆决定返回总坛。左右不论是灵月教还是监天司,要给天心正宗难堪的念头,都已被天心正宗一系列雷霆手段化于无形,这时离开,恰恰更能自重宗门身价。
“也正因如此,有许多事未及善后。”
青龙说着来意,迟疑道,“是与那丹丘生有关。他身为大天龙寺之人,却因本门事务殒身移魂,所以,嗯,那个,还是请宗主亲去一趟的好……”流云一奇,道:“酷似七夜的那个年轻人?我知道的,那天在镇中多亏他施以援手。可是,要我去见他做什么?”
青龙有些说不出口,拉了他往后舱行去,半晌才道:“夜名是无辜之人,丹丘生若久占他躯体以夺舍重生,又与妖人何异……”流云这才明白,很郁闷地边走边道:“丹丘生一直与金光打的交道,这恶人何以要我来做?金光呢?他有气力下令,难道会没气力去见一见这人?”
青龙摇头道:“不是,这一次,不全是他的吩咐,也是丹丘生定要见你……”流云更是奇怪,指着自己道:“见我?”青龙便不再答,引路穿过甲板,到了后舱一个房间。
“夜名”正倚在舱窗前,双手托高小雨,听她指着江水又笑又叫,笑容满面地好不开心。此时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咳嗽一声,拖长声音道:“流云宗主,你可算来了!”流云一侧头,见青龙不住自己示意,只得干笑一声,抱拳道:“承蒙道友……”未说完,“夜名”已将小雨塞给了青龙,自己摆手连道:“别和我老头子来这套。这么说话法,你难受我更难受!”
再一拉流云,两人一先一后出了舱,他就地坐了下来,示意流云也坐下,笑道,“是不是很奇怪,我老头子,何以定要见你这个从没见过的天心正宗之主?嘿嘿,以前我想见金光的,后来想想,一点不好玩的家伙,见他作甚?我老头子,难道要这种人来送最后一程么?”
流云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说话,饶是近来心情极差,也有了要笑的冲动,只想:“难怪金光不乐见他。这般缠七缠八,以金光的死板脾气,只怕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他敷衍了几句,“夜名”拉开了话柄,越发滔滔不绝起来,只听得一边的青龙,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拉流云的来意,就更说不出口了。半晌,还是“夜名”自己哈哈一笑,突道:“我知道你们来意,不必催,我自会离夜名去的。他也算是我天龙寺传人,我老头子不会薄待他,你们可也不能薄待了他!”
他笑嘻嘻地看着流云与青龙一瞬间有些尴尬的面孔,突然又向流云道,“你投我脾气,要我选,定然支持你干这劳什子宗主。可是阿黛心里认定的宗主,却只有那一位。我知道你们必然在为这事犯愁,只怕不逼到头上,谁也不先去提起。我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了,厚着脸皮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等流云回答,他继续说道:“你们的事,我是插不了手。我只是由己推人,劝上一句,流云宗主,看得出,你性子与我相似。当年师父传位于师兄,师兄又选了大弟子为下任寺主,从不问我可曾不悦。只因他们深知,若强加了这位子于我,于我反而是大大不喜之事。流云,你这二十年宗主,做得可开心否?”
青龙皱眉喝道:“丹丘生前辈,虽然你对本门有恩,但此事是我宗门内部事务,还请你莫要插口为是。”“夜名”便就势又拉了流云,仍是笑嘻嘻地,说道:“行了行了,你这下属好生无趣,流云宗主,我们说我们的,不用理会他。反正我老头子也快死了,你权当胡说八道来听吧!”流云正要说话,突然微微一震,只觉对方将自己手掌拉住之后,竟是在手背上一字字地写起了什么。
细辨之下,却是一整段话,直接便是:“夜名这孩子,与我极为投缘。他若是七夜转世,不知金光会如何打算。你须多加关照,还有阿黛的毁心居……”只是写到这里时,“夜名”手指微微一顿,才又用力加上最后几句,“拜托拜托,我老头子只信得过你,因为只有你与我老头子脾气最近……”
流云不知该怎么答,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以前的一些往事又浮现出来,与这几天的烦恼纠葛在一起,逼得他突然就现出一个大大的苦笑,喃喃道:“拜托我有什么用?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将一些事拜托给谁……你拜托我,师娘也是,可我拜托给谁好……”突然怒气上冲,一用力,摔开“夜名”的手。
“夜名”也不以为意,照样带着笑,一拂衣,挺起腰坐得端正,他不理会识海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波动,只神往地看着船边的水浪,天上极淡的浮云,低声笑道:“很不错,这一趟中原之行,阿黛没有事了,而夜名,好孩子,想不到我丹丘生误打误撞,居然有了你这样半个亲授的弟子。只可惜你心太软,金光啊,这样的大叔可不合适于你,而你到现在还怕惹他不悦……”
突然振威一喝,“罢了,我也是痴极。百年尘土,万法归寂,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却又何劳强作推算?”大笑声里,他慢慢合上双目,身子一僵,再睁眼时,一片茫然之色,已是夜名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小雨叫了几声,挣开青龙的手,过去拉住夜名摇晃,夜名俯身将她抱起,看一看流云,再看一看青龙,眼里慢慢便噙了泪,低声说道:“他问我要不要做他徒弟,我想着要是答应了,大叔会不高兴,才迟疑一下,前辈笑了一笑……径自就这么去了……”
方才,丹丘生没有再说什么,可夜名清楚感受到了他的黯然,令他后悔之余就要答应下来,可已经迟了,丹丘生用天龙寺秘法将天龙寺法诀和一生心得硬生生印记在他识海中,自己的神识却散失不见,任夜名怎么呼唤,也再没了回应。
流云与青龙都沉默了下去,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许久,流云一拳击在船面,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前舱冲去,边走边道:“青龙,有些事,我要当面问清楚。你带我去见金光,我要当面问他!”
过走廊登上二层,再往前到尽头,便是金光所居。流云一路疾走,默不作声,青龙落在他身后,低声叹气,流云忍了又忍,到底不禁气道:“我不过是要见他,你这般神色做什么?是,因为师娘她去了,我多半在陪着师父,可是,便如丹丘生所言,有些事,终究是要提的……其实这二十年里,若我和你们四人开诚布公直接说破心思,也许,对天心正宗而言才真正是一件好事!”
青龙只有苦笑,该怎么和相处了多年的当代宗主说?沉沉又是一声叹,问道:“流云,你曾说过,早不乐为天心正宗之主,当真是心中所想?”流云不假思索答道:“那些年天下太平,只有零散小妖害人,我这宗主全无用处,何必要迫自己做不喜欢之事?只是……青龙,我不做宗主无妨,但我不放心金光!”青龙便摇了摇头,情绪越发低落,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转过一个弯,走廊便到了尽头,半掩的舱门里,传出的是玄凤的说话声:“你与流云的名剌,已沿湘江一路投赠下去,各路官府,也准备好了一路的迎送。不论是否表面文章,天心正宗平息南郭镇妖患的功绩,都可以藉这声势遍传天下了。”
青龙足步一顿,流云却不管,重重推开门,一触眼,却见玄武正在桌边研墨,便道:“正好,玄凤玄武你们都在,我要见金光!”玄武吃了一惊,急抬头,面上现出的,却是与青龙一样的苦笑,说道:“你来了?今天,不用去陪燕前辈?”
流云没有答他,目光向里移,桌后宽大木椅上,正襟危坐的,正是数日没有见到的金光。当下便上前几步,对面而立,伸手指向自己,再指一指眼前这人,沉声道:“我,赵流云,有话要和你说!”
青龙跟进来,低头嗫嚅着说了几句,却是谁也听不清楚。金光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盯他看了一阵,青龙的头,便越发低了下去。然后,那目光转向了流云,金光便极淡定地笑了一笑,缓缓道:“很好,青龙,你终于肯让他来见我了。天心正宗的宗主传承,便于今日,由你们天心三将,与我这传镜长老,共同确立下来吧!”
咚地一声重响,青龙直接跪倒在地,玄武玄凤相互对视,表情俱有些哭笑不得,反倒是气冲冲进来的流云有些莫名其妙,说道:“传镜长老?共同确立?你说的话,为何我竟全然不懂了?不过无妨,我要和你说的,也正是天心宗主一事……”
“流云宗主!”
青龙一声制止,声音里说不出的烦燥,赵流云却不管他,咬着牙,一口气吐出近日诸多烦恼的源头:“南郭镇中,你说过由青龙主持宗门。如今十来天过去了,我瞧你行事,却全无践诺的样子。金光,直说了吧!我不做宗主无所谓,但也不能由你回来做!由你做了,我对不起天心正宗,也对不起……师父师娘。你不做,我自会让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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