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燕赤霞都显了关注之色,这也是他醒来后,除了痛与悔之外,第一次,心头有了别的情绪。于是,便是他自己,都不禁为之一震,泪,从眼里汹涌地滚落。
他醒来后,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却一眼,就看见司马三娘从玄武身上逸出。心思大乱中,又一眼看到,协助玄武救治的青龙,正从床上扶了另一人起身。
他认得这人,金光。认出后,一些记忆,突然之间,便潮水般地涌了回来。然后,便是面对这人一句句的追问,直接,慎密得,让他无地自容。
入魔,南郭镇,千不存一。
他突然很怕看这帐中所有人的样子,包括那个飘飘渺渺,对他神情悲中有怒,怒中有喜的优雅女子。
于是,最后一句:“是,我留下了三娘的尸身,本想做个纪念。可无意里,我得到了许多饕物死后化成的饕气,只要运用得当,便可以在不伤生人分毫的前提下,暗取少量活人精气,来让她,让她……”后,他突然就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十几年的逆天之举,他为那尸身蓄积了大量精气,末了,却全被饕气所控,化为尸魔,在镇里带来了空前的大劫。他叱令抵挡不住的凡人和天心门人快走,自己却向庙里冲去,因为阵盘还在,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的魂魄……
再然后,便是现在这般的局面了。
唯有惨笑,他夺剑,要自杀,却被那个人击落,他听见那个人在冷冷喝问:“你一死易,但你闯的弥天大祸,难不成,要用天心正宗的数百年声誉来为你善后么!”
天心正宗么?曾割袍与这宗门断义,偏又一直舍不下,仍当它与自己血肉相关。他怔忡里,他爱妻的魂魄却冲了上来,一番责骂,令他几乎宁愿自己那一剑,是真的回手剌得实了
直到此时。
“燕赤霞!”
突如其来的一声,正懊恼的流云被吓了一跳,疾冲前几步,挡在师父前面,叫道:“金光,你休要胡来!”
话出了口,才发现金光根本在原处未动,只冷着脸向师父不住打量。流云不禁一顿足,说,“是,我欠思量,但你不要将火往我师父身上泄。师父他……也不想的!定公山的事,我来解决,此时酣战声尚未止息,我这便率门下弟子,去和灵月教的人争一争这个风头!”
“流云,不是定公山……”
身后却传来嘶哑的一声,跟着,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宽松,温暖,就象不久前,他去月老庙和师父打闹说笑时一样。流云几乎又流下泪来,却又噙泪笑了,轻声道:“师父,是,不是定公山,您老人家说是哪里,便是哪里……”
那只手突然一紧,将他向一边推开,燕赤霞缓缓走向前,迎着金光的目光,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我作的孽,我来补偿,别将流云牵进来。三娘尸身化成的尸魔便在镇中,金光,你放我进镇,我自己去收拾这一份残局!”
他笔直站着,斑白的须发,越发显出老态,但双手已握紧成拳,青筋毕露,显出与颓废外表不相称的决心。
金光冷冷道:“你自然要去收拾。并且那些饕气,你吸取精气之时,想来也有阵法相助。这些都必要毁掉,免得他日,被别派利用了作为口实。不过……”略一沉吟,转头看向司马三娘。
司马三娘面上的怒气,此时已平息了下去,见金光看过来,便决然道:“让他去吧,谁也不要拦他!死大胡子,他留着我尸体作什么?我虽然死了,尸体也不是给他变魔玩的!他若处置不好此事,我非揪掉他的胡子不可……”
语气极凶,魂体却不禁一阵波动,她便咬着牙,似哭似笑地又加了一句,“处置好,还要给我活着回来!否则,我司马三娘,以后生生世世都要揪尽他的胡子!”
金光只听着,面无表情地等她说完,才一字一顿接着令道:“他须去,但他一人,又能解决多少?所以,司马三娘,有一件事,你必要给本座想出办法……”
最终进镇的,的确远不止燕赤霞一个人,三将之中,却只有青龙一人成行。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三人个个带伤,玄凤最重,玄武被司马三娘附体,全部法力,都耗在医治之上,更非短时间就能恢复的,只余青龙无甚大碍,设法压住旧伤后,尚能行动自若。
天罗七十二煞阵暗作调整,全力反制镇内魔气,虽然不能持久,只得两个时辰,但对于众人此行,仍有相当助力。而两个时辰后,再由司马三娘指挥调整阵法,开放出口,放这一行人平安归来。
十四名青龙直属,按命令结成了两座北斗阵,互为奥援,自入镇以后,便片刻不敢散开,当先开路。青龙等人居中接应,押后的,又是两座北斗阵,以玄凤座下疾风渊雷藏月三名弟子为主力,实力相应要强上许多。
所以,流云的注意力,便主要集中于前方。
前方,是灰蒙蒙的雾气,幽幽鬼声不住从雾气里飘起。走得近了,才堪堪看清是枉死的怨魂,正围着路边被啃食得不剩一点血肉的白骨,哀哀地号哭悲诉如生人。但缕缕魔气在雾气里流离着,往往前一刻还完全无害的怨魂白骨,下一刻,已被魔气沾染成奇形怪状的妖物直扑上来。
“饿……饿……吃……”
一道火符拍出,燃起的三昧真火,将一群怨魂驱得一轰而散。但拉长了声调的哭叫,伴随了咯咯的怪声咀嚼,仍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着,直剌入耳,说不出的难听。等到第五张火符拍出后,流云已不禁连声叹气,苦恼地叫道:“南郭镇,不就巴掌大的地方吗?何必这样绕着圈子走来走去?”
自没人回答。
流云知道原因,将目光向左一侧,又急忙收了回来。“金光!”他无可奈何地在心底骂了一声,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便在片刻之前,一名小弟子习惯了和他这流云宗主说笑无忌,才回头一答腔,身边这人一振袖,便是结实一掌印在那弟子胸前,险些将那弟子当场击伤。他怒极正要说话,却是极罕见地,师父一步跟上,摇头示意,令他莫要与那人起了冲突。
于是他更是郁闷。
“想不到化去全部的天心奥妙诀后,他的法力,居然便这么恢复了。不过也是,他逆炼走火入魔前,那身修为,便足有可观之处。只是,就算有法力,那心脉之伤,也非静养不能调治,何以非要逼着师娘设法为他压制住?有我和师父,难道还解决不了南郭镇的事吗?想不通啊,真是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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