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三个臭皮匠正在查洛阳城半个月来的城防记录。
调阅城防记录,理应通过各负责官吏的手才行,不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这记录是周璞命人去偷的。
“查到了!”陆行抱着一本册子给他俩看,“从上月开始,西市那家叫钱记的铺子就陆续开始进货,很明显异常,而且每次数量都不多,恐怕是城门吏给放了水,故意漏记了。”
谈让说:“这就对上了,得先找人把张随看起来,防止被灭口。”
“我到现在还没想通,张随是如何跟他们联系上的,我总觉得中间缺的这一环至关重要。”陆行说。
谈让没把自己的猜测跟他俩说过,从上次周荣逃出洛阳城开始,他便对谈韵起了疑心,后来听沈令菡说起阿瑶来走后门的事,便十分肯定这事跟谈韵逃不了关系。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谈让不可能对陆行说这些,这时候他还沉浸在当父亲的喜悦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击他,有可能的话,谈让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周璞看看这俩人,隐约猜到小瞎子可能是有了答案,还极有可能跟陆行有关,只道,“先等布料铺子的消息吧。”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周璞派出去监视钱记的亲卫回来报信,“官家,谈大人,陆大人,那钱记果真有问题,我们发现有人乘夜去接头,约一刻钟后那人出来,然后去了一家驿站。”
夜禁期间出来的人,多半是有问题的,何况商铺里一般无人居住,最多是留着人看守,的确很可疑。
“把那人盯住了,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周璞道。
谈让道,“我去看看吧,必要时候不必顾及人有多少,先逮住要紧人才是。”
陆行说,“谈兄,我跟你一道去。”
谈让迟疑了一下,周璞说:“你俩一起去,如果真是周荣……你俩见机行事。”
谈让跟周璞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图,如果真的牵扯到谈韵,最终还是要陆行面对,索性就让他参与,另外周璞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发现周荣,必要格杀勿论。
此时南城的一家驿站里,谈韵如愿见到了乔装打扮过的周荣。
驿站条件很差,谈韵进来的时候一直揪着心,她心疼一个王府公子现在要委屈在这样的地方忍辱负重,越心疼恨意越深。
周荣之所以住在破驿站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更重要的是人多,大家方便集中在一块。不过在谈韵来之前,他已经接到掌柜的消息,知道谈韵要来,已命大部分的人手在四周躲藏起来,防止有什么变故。
“你瘦了。”谈韵看着眼前胡子拉碴一身破布衣的周荣,心疼的无以复加,“你最近可还好?我,我一直想见见你,我让掌柜的给你送的衣裳你收到了吗?”
周荣的神态依旧温和,仔细看就能发现,往日贵气一丝未减,他笑了笑,“你费心了。”
其实他哪里穿得着那些衣服,谈韵只知做,却不考虑实用性问题,在外打仗逃命之人,岂能跟以前一样,故而除了第一次送的时候,掌柜的把衣裳递到他眼前外,其余的直接都丢了。
“你可好?”周荣的语气很温柔,但如果换个人来听,就能听出些许疏离来,不过谈韵是听不出来的,她完全陷在里头不能自拔,周荣对她越温柔,她越不可自拔。
“我就那样吧,主要是日日记挂你。”谈韵不愿多提陆行。
“我看,陆行对你应该挺好吧,气色养的不错。”
那是自然的,自从谈韵“有孕”,陆行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吃,跟流落在外的周荣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可谈韵却很腻烦,恨不得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陆行这个人,当初为了周荣,她不得已委身给陆行,那时候她没多想,就当是忍辱负重了,等周荣回来,她还是周荣的女人。
可跟陆行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就越烦躁,越觉得这将会成为她跟周荣之间最大的羁绊,毕竟她已经做了别人的女人,回不到以前了。
“是吗,还好吧,我一直担心你。”谈韵觉得有点尴尬,明明来之前有好多话要说,现在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公子。”有人进来提醒周荣,示意他时间不早了,该把谈韵送走了。
谈韵这才回过神来,出来时间挺长了,万一陆行回家就麻烦了,“你放心,我来的时候很小心的,肯定不会被人发现,那,那我再抽时间过来看你好了。”
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却不知周荣并不希望她来,心里对她已经不信任了。
“你先回去吧。”周荣走出来送她,“我叫人护送你回去,晚上夜禁,路不好走。”
“嗯,那你好好休息。”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打杀声,“公子,咱们的人暴露了!”
周荣脸色一沉,立刻将谈韵抓了回来,看起来好像是保护的举动,但其实是辖制。
谈韵情急之下倒也没多想,“怎么了,怎么会暴露?不可能啊,我来的时候很小心的,阿荣,你相信我。”
“你太大意了。”
“我我,那怎么办?”谈韵已经慌了,这下肯定要暴露了,以前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谈让之所以命人动手,是有九成肯定周荣在里头,便是不在里头也不怕,洛阳城各城门都已经派了人把守,只要周荣在就跑不了。
陆行问:“你确定周荣在里面?”
谈让点头,“我猜的,这些人在驿站外埋伏着,一来因为里面有要紧人,再者他们可能有预料咱们会来。”
都这么会猜吗?陆行感觉有什么事,不过没多问,谈让的决定他还是信得过的。
周荣带了不少人进城,不过这些人并没有集中在一起,武器也分散在各库房里,所以跟有备而来的亲卫军不能相抗衡,很快便落了下乘。
“放箭!”谈让命弩箭手强攻,驿站内多是土胚茅草房,禁不得强攻,如果不是顾及谈韵在里头,他会干脆命人放火箭。
周荣从进洛阳城开始,便注定是这个结局,即便没有谈韵暴露,他也不可能成事,败局早就定了。
大家都以为周璞仁义,对周荣没有杀心,时间久了,底下人必定会传言新任官家是个妇人之仁。恐怕连周荣也这么以为,在他眼里,大概根本没把周璞放在眼里过,所以他会轻敌。
只要轻敌,就会冒险,然而洛阳城早已经是铁板一块,周荣想凭借这点手段来杀回马枪,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密密麻麻的弩箭漫天散开,整个驿站都被扎成了刺猬,火把照应着地上越来越多的尸体,看起来很恐怖。
“都停手吧。”见败局无法挽回,周荣便不再抵抗,挟持着谈韵出来,“谈大人,陆大人,好久不见啊。”
陆行看见谈韵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然就是见了鬼,“阿韵?你如何在这里?”
谈韵主动要求周荣用刀抵着她的脖子,就是为了威胁陆行,“是我,我,我夜里不放心你,所以想出来接你,没想到就被带到了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救我啊陆行,我好难过。”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很不舒服,陆行一下就急了,“你放了她,挟持一个妇人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你冲着我来!”
谈让沉吟着,陆行这个笨蛋,见了谈韵就丧失理智,恐怕已经信了谈韵漏洞百出的鬼话。
“荣公子看起来好像很念旧,千辛万苦进了洛阳城,还不忘去看看和离了的夫人,倒是叫人意外的很。”
陆行听出了他的暗示,然后看向谈韵。谈韵抢先道:“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侮辱我跟陆行的感情!是,我以前是鬼迷心窍,只想攀附高枝,想荣华富贵,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更珍贵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才明白,没有什么比真情实意更重要,陆行对我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以后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我们都有娃娃了,我难道还会背叛他吗?”
陆行简直心疼的要命,“阿韵你别说了,保持体力,别动了胎气。”
谈让哼道,“荣公子这么有耐心听前妻跟她的男人诉衷肠,证明你对前妻还心存善意,而你自己又根本逃不出去,不如成全人家,你说呢?”
周荣显然不受他摆弄,刀抵在谈韵脖子上,扎出了一道血印,“陆大人,放我出城还是一失两命,你可想清楚了。”
陆行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没忘了大局要紧,在社稷大业面前,自家妻小又算什么呢,他明白真到了要做出抉择的时候,早晚会妥协,哪怕他不妥协,谈让或是其他人也会强迫他妥协,他能做的就只有陪他们母子去死。
故而他心中此时只有悲鸣,因为他没有能力救他们。
他没有能力救,谈让却想尽力挽回一下,毕竟他不想现在伤了陆行的心,谈韵这条命,谁也不好取走,只能交由陆行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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