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冕》第七章 修罗

    【西昆仑·羹坐山】
    数月之后。
    一座宏伟的宫殿依着半山腰建在云雾里,仿佛天上宫阙,还有梵音在苍穹下隐隐作响,当真是一个神仙去处。
    据传,佛门共有三大佛王,无尽岁月都是如此,只有某一位死去或是离开才会有新的佛王产生。三大佛王对应着如今的三大佛殿,分别是小极乐殿、翡翠宝殿,以及明王殿。
    其中的翡翠宝殿便坐落于此。
    偌大的宫殿前此时只有一人,是个相貌年轻的男子,正赤着上半身斜躺在阶梯上,他那结实的胸膛在光辉下就如同烧红的晶石一般,泛着淡淡的红光。
    “嗯?什么风能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他耷拉着眼皮,看向台阶下方。
    一位身裹雪白袈裟的男子正一步步走来,他面带浅浅笑意,让人不禁觉得如临春风。奇异的是他每踏出一步便有一朵白莲从脚后生出,从开花,到绽放,再到枯死,皆是一刹那。如此反复,等他来走到男子的面前时,身后已没有一朵莲花。
    来者正是三大佛王之一的圣钵金禅王,善藏。而台阶上的宫殿主人,也是一位佛王——孔雀明王,帝释极。
    “昨日凌霄的人来见过我,告诉了我一件有趣的事情,所以我也来说给你听听。”善藏微微笑道。
    “无聊。”帝释极懒得抬头,白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
    善藏不为所动,依旧满脸笑意,“鸠摩逻笈多已经回来了,消息准确无误。”
    帝释极的眼睛微微眯起,没有丝毫掩饰,浓浓的杀机已经一泄而出,他冷冷出声:“回来了又如何?他最强的修罗法身还被囚禁在未央城阙,那里可是有大罗死天守护着,凭他那无色无相法身如何能破?估计他现在也不敢露头,最多不过是跑到北昆仑那躲着罢了。”
    善藏笑意不减,微微额首,说道:“我担心的是他联合魔教势力围剿未央城阙,那修罗法身有多强你也知道,凭我们当年联合凌霄剑宗也不过只能做到将他囚禁而无法抹杀。万一让他重新得到修罗的力量,将是一场不可避免浩劫啊……”
    帝释极回过头,用手撑住脸颊,嘴角勾出一抹森然的笑容,“那便等他来,我正好很有兴趣斩杀一位曾经的佛王。”
    “南无阿弥陀佛。”
    善藏双手合十,面露慈悲相。
    【北昆仑·天山山脉·女娲山】
    天山山脉是除了南昆仑无尽妖山,最大的山脉,纵横于整个北昆仑,也被魔道称之为“圣山”。
    其中的女娲山是一片低矮山岭,毒魔门的山门便隐蔽在此。
    北疆天山大多数地方常年覆雪,女娲山也不例外,皑皑白雪如同地上白云,一眼望去,绵延无穷。
    一隅山脚下,有个不大的竹院,廊亭里,摆着一张矮木案,一个绿发少年裹着件貂裘,盘坐在案前。他低头盯着面前即将煮沸的茶水,见到一粒粒气泡从壶底窜出似乎很有意思。
    旁边的廊柱下还斜靠着一人,光看身形亦是魁梧无比,约莫有两三丈,肤色黝黑,一头红发如同短针般。他只是穿着件单薄的麻布衣裳,在寒风里也不觉得冷。
    “有人来了呢。”少年抬起头,只见远处雪地里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来人披着黑袍,直到走进亭内才褪下袍帽,是个身形如枯柴的老者。
    “见过门主。”老者微微欠身。
    少年是如今北昆仑三大魔门之一的毒魔门门主——鸩魔,申屠。有姓而无名,也叫被人叫做“申屠无名”。
    “是李鬼年啊,你来的还真是时候,茶刚刚煮好。”申屠示意老者坐下。
    叫做李鬼年的老者顺势坐在他对面,申屠将茶水盛出一碗递给对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找我有事?”申屠抿了抿热茶,随即一口咽下。
    李鬼年并未饮茶,抬手微微转动着手中的茶碗,说道:“前些日子我夜观天象……”
    不等他说完,申屠便笑骂道:“老家伙,每次开口就是这句?”
    愣了楞,李鬼年连忙改口试探道:“前些日子老夫夜观天象?”申屠笑着摆了摆手,让他说下去。
    李鬼年这才又接着说道,“曾经鸠摩逻笈多为了逃脱仙佛两道的追杀,以损失一道法身为代价逃入中土九州,当夜昆仑星阵上便有一颗星辰偏移轨道,撞入九州的星阵里……”
    “这些你一百多年前就说过了,麻烦你直接说重点好吗?”申屠再次打断了李鬼年,他嚼了嚼口中残留的茶叶,又砸了砸嘴。
    “现在那颗星辰又回来了。”
    少年猛然停下口中的动作,旋即又咀嚼起来,“回来了也挺好啊,最起码现在是友非敌。”
    李鬼年继续转动着手中的茶碗,接着说道:“九州星阵中还有一枚星辰撞入昆仑星阵,而且所撞的位置改变了昆仑星阵的运行轨迹。”
    “有九州的人来昆仑了?”申屠挑了挑眉,笑道:“你这个号称昆仑第一星相算师的李鬼年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老者停下转动的茶碗,一面用手从中沾水在木案上划弄,一面说道:“昆仑的星阵有了新的轨迹,我算了很久终于算出一对谶语。”
    申屠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水渍,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这家伙能毁了昆仑?”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李鬼年点了点头,终于端起茶碗递到嘴边,“天机我已算尽,也相告门主了,至于怎么做就是门主自己的事情了。”
    “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在哪?”
    “凌霄剑宗。”
    申屠抓了把茶叶渣扔进嘴里嚼了起来,接着他便站起身朝着亭外走去。“我正好想去东昆仑溜达溜达,顺道会会你说的这个人。”
    廊柱下的红发男子一直未开口,此时也站起身,跟在申屠的身后。
    两人渐渐走远,只剩下李鬼年一人还在亭内独自斟茶慢饮,他面前的木案上水渍还未完全干去,隐隐可以看见两行扭曲的字——孤煞撞星阵,复有生死根;来日入圣剑,可教昆仑摧。
    【北昆仑·天山山脉·蚩尤谷】
    魔教三门自百年前昆仑之战后,便各据一方,互不过问。其中血魔门便坐落于这蚩尤谷内。
    两边峡谷遮云蔽日,只见得一线天。
    谷内一隅幽暗的山洞里,正点着一排火烛,微微摇曳,发出淡淡光辉。洞内的中央摆着一尊石床,正有寒气氤氲,石床上躺着一位女子,分不清是活物还是玉雕。
    她双眼闭着,赤裸的身体被冰覆住,就像穿上一件晶石衣裳。
    石床的旁边,站在两人。其中一个正是鸠摩逻笈多,他轻轻握着那串佛珠,并未捻动。
    “为了见你一眼,我等了百年,这算贪心吗?”鸠摩逻笈多看着女子多年未变的美丽容貌,喃喃低语,不知道他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原本魔教还未分裂时,她便是一教之主,法力亦是通天,但是百年前的昆仑之战还是让她陨落。然而,这个魔教的教主却与曾经的佛王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鸠摩逻笈多当初为了完成对她的一个承诺,不惜以舍弃最强法身为代价,带着即将覆灭的血魔门逃出生天。
    如今一个在黄泉,一个实力大损。
    鸠摩逻笈多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子的面庞,一旁负手而立的男子出声拦住:“前辈,这是万年寒石,不可轻易碰触,哪怕只是沾上一丝寒气也不容易逼散。”
    “我替她谢谢你。”鸠摩逻笈多停下手,说道。
    一旁男子微微摇头,说道:“我们血魔门一脉是前辈与教主从死里搭救出来的,何必言谢呢。况且我也只是尽点微薄之力,暂时保住教主她的肉身罢了。”
    说话的男子是这座血魔门的门主,号称“邪王”的苏起。
    “放心,她不会就这么白白死的。当年牵扯进来的人,一个都活不了。”鸠摩逻笈多面色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苏起有些惊疑,但还是问道:“前辈要打算与昆仑正道宣战吗?”
    鸠摩逻笈多抬眼看了看他,缓缓道:“我要整个昆仑正道来为她陪葬。”
    “我们又何尝不想为教主报仇雪恨呢……”苏起轻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自百年前的那一役,东昆仑四大宗门被硬生生灭去一个,只剩如今的凌霄剑宗、碧海宗、四象宗;我们魔教虽然没有被灭门,但是却分裂成三大魔门;至于西昆仑虽然自你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两大佛王,但几十年前已经有新的佛王诞生,反而是昆仑最坚固的一方势力了。”
    “另外的两大魔门呢?”鸠摩逻笈多额首问道。
    苏起摇摇头,回道:“魂魔门最近一直在扩张,声势最为浩大,现在的门主是鬼剑仙东方括。至于毒魔门则是由鸩魔申屠掌控,那小子喜欢周游天下,不太注重自身势力发展。”
    “东方括我知道,当年实力就不在我之下。那申屠的实力如何?”
    “跟我一样,地道入圣。”苏起脸色阴沉,顿了顿才接着苦涩道:“无论是东方括还是申屠都不会去为教主复仇,前辈若是真的要去西昆仑,在下的血魔门愿意举宗而起,门主也可交由前辈,我自当退为副门主。”
    “不必,你好好当你的血魔门门主吧。”鸠摩逻笈多轻轻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又说道:“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先将昔日魔教三门联合起来,至于复仇也不怕多等个几年。在此之前,我还要先找回修罗的力量。”
    “可是,前辈的修罗法身被囚禁在未央城阙,新晋位的佛王据说就镇守在那里……”
    “我的事情你不用过问。”鸠摩逻笈多摆了摆手,转身朝石洞外走去,“对了!我走之后,拓跋青凰那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修炼有成。”
    苏起站在原地,目送着鸠摩逻笈多,恭声道:“前辈放心。”
    ******
    石门在一阵巨响中打开,鸠摩逻笈多从里面走了出来。
    洞外坐着个少年,正抱着一柄大剑。
    他终于露出笑容,来到少年身边蹲下,说道:“青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少年正是拓跋青凰,他怀里的剑正是楚王。
    “那我怎么办?”他回过头,愣愣地望着鸠摩逻笈多。后者摸了摸他地脑袋,说道:“你不是拜苏起为师了么,当然是跟着你师父修行啊。”
    “喔……”拓跋青凰扭过头,他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所以很讨厌离别这件事,当下便沉默起来。
    “别忘了也要修炼我传给你的道法。”鸠摩逻笈多站起身,走下石阶欲要离开。
    拓跋青凰忽然开口,“我什么时候能去找方小前?”
    “等你修炼有成就可以去了,到时候我也会在东昆仑等你。”
    鸠摩逻笈多渐行渐远,留下少年一人继续蹲坐着,他将脸深深埋在双腿之间,肩膀微微颤抖。
    许久之后,石门再次作响,苏起的声音忽然响起,“青凰,你不是说你是九州楚国镇南将军的独子么?男子汉,无故哭什么?”
    少年揉了把脸,回过头,双颊上还有水痕未干透。
    “师父,我想修炼!我想修炼有成有一天能再见到方小前。”
    苏起点点头,微微笑道:“那你要用心学,不可辜负了鸠摩逻笈多大人,总有一日你拓跋青凰与那柄楚王都会鸣响于这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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