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第一千零五十四章:在劫难逃

    人们恐惧的并不是清风,而是清风的遭遇和变化。
    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变成一个癫狂不羁的末路老人,此情此景对在场之人无疑是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巨大冲击。
    其实,同为江湖中人的他们……对于类似的场景早已屡见不鲜。
    昔日的“秦家家主”秦明、“玉龙宫主”任无涯、“桃花岛主”宇文修、“武林盟主”洛天瑾……“昆仑派四长老”吕泰、“峨眉大弟子”慧春、“九命无归”简仲、“伏虎刀”莫岑、……乃至贤王府的“三爷”江一苇、“四爷”雁不归、“五爷”邓长川、“六爷”黄玉郎……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这些人哪一位生前不曾名扬四海、威震八方?哪一位生前不曾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哪一位生前不曾如日中天,风光无两?
    可结果他们有哪一位能够全身而退?又有哪一位能够落得好下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风光与灾祸往往如影随形,没有人能够预料自己的明天究竟如何?即使是洛天瑾、清风这般成为江湖至尊,武林盟主的大人物,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江湖,既有人平步青云,也有人一落千丈。既有人旭日东升,也有人日薄西山……每个人都在拿性命搏前程,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下一个“倒霉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可即使如此,他们仍义无反顾地前仆后继。
    究其根源,他们不是没有敬畏,而是身逢乱世……大都无路可退。
    虽然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能够趋利避害,洪福齐天,苟活至今亦令不少江湖人渐渐麻木,甚至忘却生死无常。但只要一出现类似今日这般“成王败寇”的场面,鲜血淋漓的残忍事实仍会惊醒他们埋没已久的“良知”。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设身处地,进而陷入沉思,久久难以自拔。
    恰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爹……”
    “师父……”
    “掌门……”
    见清风万念俱灰,狂笑不止,惊慌失措的凌潇潇等人无不脸色骤变,纷纷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出言安抚。
    “爹,身体要紧,千万不要动怒……”
    “掌门,大不了和他们鱼死网破!”
    “只要师父一声令下,武当弟子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
    “罢了!罢了!”
    环顾着义愤填膺,躁动不安的武当众人,清风的笑容渐渐止息。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一边拽住凌潇潇,一边拽住郑松仁,意味深长地叹道:“潇潇、松仁……经此一劫,你们必须牢牢记住,行走江湖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君子之交、什么歃血为盟,更不要相信什么狗屁义气!少林如何?昆仑如何?到头来与其他势利小人又有什么不同?切记!从今往后,除自家人之外,对谁也不能交心……”
    “爹……”
    “轻信于人……就是老夫这般下场。”此刻,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清风早已寻不到半点“道骨仙风”之气。他时而严辞正色、时而苦笑自嘲、时而目空一切、时而泫然流涕,模样甚是诡异骇人,“你们要永远记得,江湖根本没有天道正义,更没有两肋插刀,只有争名逐利,勾心斗角,虚情假意,落井下石……”
    “掌门,既然少林不守承诺,我们又何必对他仁义?”羞愤交加的孤日低声建议,“不如我们将少林拖下水……”
    “不必赌气。”清风苦涩摇头,“玄明没有临阵倒戈,而是保持中立,已经给足老夫情面。他的态度既是一种‘示弱’,也是一种‘威胁’。如果我们不顾一切地将少林拖下水,玄明承认与否姑且不提,但老夫敢肯定他绝不会乖乖就范,反而会恼羞成怒,甚至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又如何?大不了一起死……”
    “老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不能不在意武当的前途。”清风无奈道,“今日天亡老夫,大局已定,纵使大罗金仙也无法扭转乾坤。老夫自知在劫难逃,与其不顾一切地拉着所有人陪葬,不如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因此,老夫现在最大的心愿不是保住自己,而是……竭尽所能地保住武当一脉得以延续。”
    “明明是少林言而无信,出卖我们,难不成……爹还要讨好那群秃驴?”
    “正是。”清风极不情愿地缓缓点头,“因为只有少林……才能保住武当不被柳寻衣屠戮殆尽。”
    “玄明胆小如鼠,他岂敢与柳寻衣为敌?”郑松仁心有不忿地小声嘀咕,“少林今天不敢出头,日后更不敢……”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为今之计……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他。但愿……玄明顾念昔日的交情,再念及老夫今日的‘以德报怨’,日后能够庇佑武当后辈。”
    清风没来由的一席话不像牢骚,也不像感慨,反而像……遗言。
    心念及此,凌潇潇不禁心生慌乱,忙道:“武当由爹坐镇,何需旁人庇佑……”
    “潇潇,你应该明白爹的意思。归根到底,柳寻衣和谢玄的目标是我,你们……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
    “退!”
    凌潇潇话未出口,清风突然神情一禀,双手向下一沉,瞬时荡出一道气劲,将簇拥在身边的凌潇潇、孤日、孤月等武当弟子震退一丈有余。
    “掌门……”
    “柳寻衣!千仇万恨皆因老夫一人而起,与其他人无关。”
    枉顾大惊失色的武当弟子,无视面面相觑的围观众人。面对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各路人马,清风临危不乱,面无惧色,如刀似剑的目光穿透憧憧人影,直射数丈之外,神情漠然的柳寻衣,掷地有声地出言威吓:“小子,无论你想替你爹报仇,还是想替自己雪耻……尽由老夫一人担待!只要你答应我,不为难潇潇和武当弟子,老夫这条命……就是你的!如若不然,老夫今天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多拉几人垫背。”
    “嘶!”
    清风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爹……”
    “师父……”
    “不必多言!”
    清风深知大势所趋,自己不可能逆转乾坤,与其全军覆没,不如牺牲一人。
    因此,他毅然决然地打断凌潇潇、郑松仁的劝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们尽管听命行事,其他的老夫自有分寸!”
    且不论清风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卑鄙下作?单论此事,他远比昔日的洛天瑾更加“开明豁达”。
    换言之,清风虽然狠毒,但在自家人的生死安危面前却能舍己为人。远不像洛天瑾那般,纵使面对自己的至亲骨肉,仍旧秉持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无情自私。
    前者,可以牺牲自我而拯救家人。后者,不惜舍弃天下而保全自己。
    遥想当初,清风也是出于对自己女儿的疼爱,不得不与洛天瑾为敌。
    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料想……大抵如此。
    “掌门的良苦用心他们不懂,但我们明白。”
    在自知劝解无望的凌潇潇、郑松仁近乎哀求的目光中,孤日沉吟再三,又与孤月相视一眼,终于吞吞吐吐地艰难开口:“掌门不希望武当一脉断送在我们这一辈人的手中,我和孤月……极为认同。唯有保住年轻弟子,武当才有重振旗鼓的一天……”
    “不止年轻弟子,还有你们。”清风斩钉截铁地打断,“年轻弟子撑不起偌大的武当,需要一些老成持重之人尽心辅佐。”
    “可……”
    “老夫心意已决,如果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掌门,就不要执迷不悟……”
    “真是天大的笑话!”
    未等大义凛然的清风表明立场,一道轻蔑的笑声陡然在人群后响起。
    紧接着,里三层、外三层将清风一众团团围住的人群缓缓避开一条通道,谢玄、柳寻衣、洵溱、腾三石、萧芷柔等人相继出现在愤懑不平的武当众人面前。
    “谁死谁生,决定权不在你手里。”谢玄死死凝视着气势骇人的清风,言辞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事到如今,你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还是那位说一不二的武林盟主吧?洛盟主的死,你和凌潇潇谁也脱不了干系。”
    “谢玄,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们谋害洛盟主的时候为何不说欺人太甚?你们追剿柳寻衣的时候为何不说欺人太甚?”
    “你……”
    就在满腔怒火的谢玄将新仇旧恨向清风一笔笔算清楚的时候,若有所思的柳寻衣忽觉手臂一沉,下意识地侧目观瞧,但见神思凝重的洵溱正轻轻扯拽他的衣袖。
    “怎么……”
    “拿着!”
    未等柳寻衣询问缘由,洵溱已将一柄利剑塞进他的手中。
    “这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柳寻衣,是为‘报仇’也好,是为‘树威’也罢。你今天必须亲自打头阵,率众将他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闻言,柳寻衣心头一禀,眼皮微微抖动,狐疑道:“你口中的‘斩草除根’是……”
    “先杀清风,再斩凌潇潇。凡与你作对之人,无论何门何派、姓甚名谁,今天必须……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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