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十六章 笨鸟

    “制香？”卓信瞪大双眼，这倒真是个新鲜事情。虽然香品在外面的香铺子里应有尽有，香铺也是多如牛毛，可这不都是大夫和香铺专门制香的香夫的活计么，普通人家制香到底没几人，而且制香听起来比摊糖人难得多了。
    虽然心里疑问连连，但卓信还是一溜烟地去清洗茶具生炉子。
    打发了越来越勤学好问的卓信，沈青岚在桌边落座，将那茶碾子拉过来用条布巾仔细擦拭起来。
    这茶碾子不同于一般的铜碾和铁碾，跟茶具一样，也是白瓷制成，摸上去便如凝脂一样圆润光滑，一看就是名副其实的精品。
    沈青岚将那些晒干的药草用剪子剪成小段，而后放进茶碾的磨槽里用滚子磨起来。
    等到卓信在廊前生好炉子，沈青岚的药草也磨得差不多了，屋子里香气弥漫，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他吩咐卓信把洗净的茶碗擦干了放置在桌上，把磨好的药末分门别类地倒进各个碗里。
    之后用药材铺称药的小杆秤称了四钱沉香、二钱丁香、二钱附子，一钱龙脑，混在一起，加了两勺从药材铺拿来的苏合油和一勺蜂蜜，用筷子搅拌。
    搅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又用手直接揉捏，直到那香药团变得软糯中带着韧劲，才拿了个药材铺拿来的瓷罐，用勺子将香药团一点一点装进瓷罐里，盖上盖子，再用蜡封了口，找了条布绳绑了瓷罐的两个耳，挂到廊檐下，让瓷罐底悬到大约离炉火尖寸许高处，慢慢煨着。
    做完了这些，已到掌灯时分，卓信端了饭菜进屋，见沈青岚站在炉边执了那把嘴雕成双龙的火钳往炉子里加炭，问道：“公子，这罐子要烧到几时？”
    “天亮吧，这些炭灭了就行了。”沈青岚放下火钳看外面已然擦黑的天色，心里思索着今晚卓天屹也许又不回来吃饭了。
    这些天他越来越闲，卓天屹却是越来越忙了，每天早出晚归，午晚膳都在前院用。
    从前盼着一个人吃饭，自由自在，现在一个人吃饭多了，倒也觉得没意思了，沈青岚便让卓信坐下来陪自己一起吃。
    卓信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嘴巴里常常淡得慌，喂鸟的时候对着八哥的吃食都能流出口水来。沈青岚便时常拿些干果糕点给他，卓天屹不在的时候也让他坐下来陪自己吃饭。
    卓信虽然诚惶诚恐地说着“让管家看到了要挨骂”，不过屁股还是坚定不移地向着椅子亲下去，因为心里很清楚，管家没事从不敢往院里乱跑，尤其是少爷不在的时候。
    用过晚膳，喝过茶水，沈青岚便在书桌前对着柯大夫编撰的香谱研习。自从用了柯大夫留下的香之后，他便一直在琢磨怎么制香，前些日子苦于没有合适的器物没法动手，恰巧今天上午送来了这套茶器，便试了个新鲜。
    捧着书本看了一个多时辰，抬头的时候看到那套已经被卓信洗净置放在几案上的茶器，忽然想起那天卓天屹那句“等你什么时候想点给我喝的时候，我再喝”来。
    欲擒故纵的说法，想喝直说便是，何必推到别人身上？
    不过，看看外面冷暗的夜色，再看看那套精巧雅致的茶具，沈青岚心里响过一声叹息，算了，就今晚吧。
    礼尚往来，就当，是对他这些日子来这么多“好意”的回馈吧。
    他在心里替自己找了个理由，放下书本起身去找茶叶。
    前院书房，卓天屹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终于舒出口气，除了上月账目核算结果卓清还未送过来之外，为明天午后的堂会所做的事务准备算是完成了。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处理前阵子积压的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好不容易补完落下的功课，堂会的日子又近了。
    再加上功力的恢复进展非常缓慢，每日花半天时间在演武堂静室根本不够，还要处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饶是他年富力强，也觉得累得不轻。
    好在终于忙完手上的事情，得以回去后院与那个时常惦念的人相处亲近，想着就觉得身上原先的疲累消失了大半。
    收拾着桌上写好的纸稿，卓天屹不觉露出笑意， “沈公子，这两天在忙什么？”
    一直候在书房待命的卓世安对这些天来几乎每天必问的问题早已有备无患，“回少当家，沈公子这两天除了看书临帖，就是教八哥背诗。”
    “教八哥背诗？”卓天屹闻言顿觉意趣盎然，“那鸟，会了吗？”
    “才学会一句，‘狂前明药瓜’。”卓世安捏着嗓子学着八哥的声音背了一句，“不过，沈公子教得很是用心，午膳一用完就抱着鸟笼教上了。”
    “这么耐心？”卓天屹叨咕了一声，这简直比教亲生儿子还耐心。想起沈青岚对着自己总是话语不多偶尔还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又想他要是能把这么多耐心放到自己身上那该多好，背诗这种事情他肯定做得比八哥更好更用心。
    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不是说那鸟聪明得很，会说子曰诗云，怎么教了两天只学会一句，还乱七八糟的？”
    “我也没想到……”卓世安面色尴尬，挠挠头，“看来是被那卖鸟的骗了，他说的会子曰诗云，大概是说这鸟只会‘子曰诗云’四个字……”
    “笨人买笨鸟！”卓天屹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卓世安涎着脸陪笑，“这……世事无绝对，笨鸟也有笨鸟的好处。它笨，沈公子才能一天到晚抱着它教，要是它够聪明，一教就会，沈公子怕早就忙别的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卓天屹心里愣是咯噔了一下，人靠进椅背手抚着下巴出神。沈青岚虽说现在对自己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可毕竟还是求了才应，被动居多。怎么让他变得主动？
    难道说，自己也该学学那笨鸟？
    可是，怎么学？学哪里？装内伤未愈再让他照顾几天？现在家里大小事务忙得人脚跟打脑袋，哪能再这样“荒淫无道”？再说，之前自己还说好好做事不让人说他半个不字，这不是吃了吐吗？
    只能学别的……也让他教自己背诗吗？还是其他的？……书法，点茶？
    正想得天马行空雾绕云环之际，忽然噔噔噔地从外面传进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下人抱着一叠子账册跑进来，一脸急色，“少当家，卓管家，不好了！”
    卓天屹思绪被打断，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卓世安已经厉声开骂，“什么‘不好了’，当着少当家的面也敢说‘不好了’这种话？我平常怎么教你们的？就不会好好说话？！”
    一顿狐假虎威下来，那仆人怯怯开口，“卓总账房突感风寒，发了两天的热，这会子已经躺在床上没了神智。这些账册是他晕过去前让我送来，说是还没算完……少当家明日堂会前要用。”
    “什么？晕过去了？”卓世安急道：“怎么不早说？哎呀，这账还没算完人晕倒了，这可如何是好？！”
    “卓总账房这些日子一直忙，晚上睡得很少，大概太累了……他之前一直说头晕，小的劝他找大夫瞧瞧来着，可他说没时间，这些账目明早之前必要算完交给少当家……”仆人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请大夫了没有？没有快去请。好好替卓清看看！”卓天屹扬声开口。自从顾清扬告假，卓清便被他派去南街分号兼任账房，平日又要给习文厅的孩子们上课，又担着总账房的职责，比之前的沈青岚还要忙许多，也确实太累了。
    “是！小的马上就去！”那仆人把账册递给卓世安，飞快退出书房离去。
    “少当家，那这些账怎么办？”卓世安捧着那大堆的账簿愁眉苦脸，这些是整个卓家遍布全国的两百多家铺子上月的所有进出项，除开当家人和总账房，还有他这个总管，没有第四个人经手。虽说府里还有几个账房，可那都是每次跟随卓天屹或者其他外派的掌柜们出门巡店时辅助查账的分账房，总账目交给他们一个怕泄密，另一个也怕他们出错。
    卓天屹望着那两尺多高的账册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注定是要耗在这里了。
    伸手将桌面上的东西规整一下，而后招招手，“拿过来吧。”
    “这是……”卓世安看着他的动作发愣。
    “我自己来，”卓天屹指指桌上，“赶紧的！”
    “这……”还从来没见过当家人自己算账的，卓世安直着眼神发愣，“使不得吧，算账这种事怎好劳烦少当家自己动手，这要传出去……”
    “那要不你来？！你行吗？！”卓天屹不耐烦了，瞪着眼睛，“还不快去取算盘？！磨磨叽叽！”
    “是是是……”卓世安赶忙把账册堆到卓天屹面前，颠跑出去吩咐候在门外的仆人取算盘。
    片刻后，算盘取来，卓世安叫人又在书房里点起了几盏牛油灯，将整个书房照得白日一样雪亮。
    两人开始清理卓清没算完的那堆账册。卓清大约算到一半左右，还剩下一百来本账册没清点核算过。
    虽说算账不是难事，卓天屹在之前那三年中也曾亲自核算过许多次，可到底不是专手，又是许久未接触，算起来实在不能算快。卓世安更是如此，一则年纪不小，二则府内事务繁多，事无巨细都由他这个总管调配安排，头脑转不过弯来，算了有半个时辰才将将算完一本，还不甚放心结果，生怕有错。
    眼看子时将至，两人也没弄完五六本，而第二天午后要用。卓世安着急起来，左右想了想，小心道：“少当家，今夜就算通宵算，再加上明日上午，估计也算不完。少当家您是头脑清楚算得明白，世安我这脑袋里可是一堆浆糊，就怕算错了哟……”
    卓天屹头都没抬，顾自打着算盘，“那就给我闭嘴，省下力气来好好算！”
    “少当家，不是世安我偷懒，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卓世安苦着脸，“这瓷器活，还得找金刚钻来做才行啊。”
    卓天屹正算到仔细处，被他这一而再再而三地烦了两趟，之前好几个数字都白拨了，火起来，扔了笔，“那你说怎么办？卓清病了，现在到哪里找个总账房来，你说！”
    卓世安陪着笑，“少当家别急，总账房是不好找，这熟手不是有一个在眼前吗？”拎着眉毛眨眨眼，“不比我们在这里瞎算强？”
    卓天屹瞪着他，好半晌，才吁出口气，调开眼神，看着窗棱上的灯火影子悻悻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