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已经是七十高龄,她是先帝继后,先帝两任皇后均未留下嫡子,崔太后抱养了生母早逝又无母族势力的当今,更改玉牒,这才将当今送上了帝位。母子间虽非亲生,却感情深厚。
这两年来,崔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里倒有七八个月缠绵病榻,太医院也会诊多次,均束手无策,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有让楚画梁去试试的想法。
“太后的病不好治。”一边走,慕容筝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楚画梁微微点头,示意明白。
想也知道,整个太医院都治不好的毛病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治,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然而,她却也不能直接说不能治,若是连一点有用的建议都提不出来,皇帝怕是就要怀疑她怎么治慕容筝的了。
走进慈宁宫,鼻中闻到的事一股浓重的药味。
楚画梁动了动鼻子,眉头皱得更深。
这并不是什么治病的药,只是补药罢了,对一个生病的人,其实直接喝补药有害无益,因为虚不受补。
太后的病,竟然已经坏到无法开药,只能以补药续命的地步了吗?
“陛下。”床边,一个三十左右的美丽妇人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正是崔太后唯一的女儿,云端长公主。
“朕带了个人来,或许能治好母后。”皇帝说着,招了招手,示意楚画梁上前来。
“……”云端长公主目瞪口呆。
这姑娘挺面熟,应该是京城哪家权贵人家的千金吧,可是能看病?
另一边,太医院驻守在慈宁宫的三位太医的反应更加精彩。院正年纪大了,原本也要告老还乡了,只是因为太后的病皇帝才没放人,虽然有些惊讶,但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陈太医看看慕容筝,下意识地擦了把冷汗。而另一位马太医却直接多了,不屑地看了楚画梁一眼,直言道“陛下,太后娘娘万金之躯,怎能让这个小女娃儿胡乱医治?”
“你倒不是小女娃,怎么就治不好太后!”皇帝怒道。
“臣……”马太医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绛紫色,一跺脚,又回头道,“院正,您看这,万一……”
“既然这位小姐有办法,试试也无妨。”院正倒是看得开,反正就是把把脉,真要开药,药方还是要经过太医院斟酌的,又不会直接拿给太后喝,就算她没什么本事,也不会对太后有碍。
马太医咬了咬牙,愤愤地退下了。
“幽兰,你去吧。”皇帝道。
“是,陛下。”楚画梁很镇定地走上前,立即有宫女搬了个绣凳过来放在床沿。
陈太医很有眼色地送上自己用的脉枕,皇帝和太后面前,万一这姑娘再拿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当脉枕用,惹怒龙颜麻烦就大了。
“多谢。”楚画梁笑笑,坐下来挽起衣袖,轻轻地拿起太后的右手放在脉枕上,手指搭了上去。
旁边的院正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就看这把脉的手势就知道,这姑娘不但懂医术,还沉浸多年。
楚画梁心里却是以沉,虽然早知道太后的病情很麻烦,但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叹气。
崔太后的病,说穿了就两个字癌症。
癌症中晚期,光用药已经压不下了,就算是在她那个时代,也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绝症。虽然说崔太后发病的位置还好,是胃癌,可她这个年纪了,即便在条件最好的医院里动手术,成功率都不高,何况是古代。只怕一动手术,崔太后没死于癌症,就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了。
“幽兰,母后的病究竟如何?”皇帝忍不住问道。
“陛下,太后娘娘这病,大约十几年前便有了,若是当时臣女还有办法,但现在,请恕臣女无能为力。”楚画梁直接说道,“太医院的诸位大人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臣女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这话一出,有人失望,也有人嘲讽,也有人松了口气。
坦诚自己治不好,总比逞强说能治,然后瞎治一通来得好。
事实上,太医院对崔太后的病情心知肚明,药医不死病,而崔太后那是病入膏肓,早已不是医术能治好的范畴了,只是谁也不敢对皇帝直说罢了。
“你怎么能治不好?”皇帝只觉得心口一股郁气凝结,憋得难受。
“……”太医都哑然了,这分明就是迁怒吧?让一个不到双十的女孩子治好这种绝症,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臣女学艺不精,让陛下失望了。”楚画梁自身却很镇定。
“学艺不精?”皇帝一指慕容筝,“太医院说豫王活不过二十,你也治好了,说明你比那些酒囊饭袋强得多,怎么能治不好太后?”
“什么?她治好了豫王?”院正失声道。
原来,这就是皇帝突然带个小姑娘来给太后治病的原因吗?
陈太医和慕容筝悄悄互望了一眼,又偏开了视线。
的确,这就是摆在楚画梁面前的一道难关,如何让皇帝相信,她当真能治好慕容筝。
慕容筝微微皱眉,他让楚画梁配合,可没想到皇帝竟然让她去治太后!如今,也只能看楚画梁自己的智慧了,他们只能在合适的时机暗暗推一把。
“陛下,臣女尚未治愈豫王殿下,也没有完全把握。”楚画梁解释道,“另外,臣女并不比太医高明,能治疗豫王,是豫王本就没有病。”
“……”一句话,殿中一片死寂。
陈太医顿时觉得背上都湿透了,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你说——豫王,没病?”皇帝也被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拉偏了思绪,又看看慕容筝,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是啊,豫王殿下没病,是伤。”楚画梁答道。
“伤?”皇帝一愣,眼底的杀机又散开不少。
“启禀陛下,豫王殿下幼年时练功走火入魔,五脏皆伤,经脉俱毁,这才导致身体孱弱。”楚画梁从容道,“陛下,伤和病不一样的,前者本身没有问题,是外力暴力伤害,而后者却是身体本身出现了病变。臣女医术习自神医世家半本医典,擅长治伤,但治病么……倒也不是不会,可并不能与太医比较。”
“……”若非时间地点都不合适,陈太医简直想拍案叫绝。
擅伤不擅病,这理由真好,天衣无缝!
“真的没办法吗……”许久,皇帝才一声叹息。
“请恕臣女无能为力。”楚画梁答道。
“你能激发生气为豫王续命,那母后……”皇帝又想到了另一点。
“陛下不可啊!”不等他说完,陈太医吓得脸色惨白,急道,“豫王殿下若是因伤而弱,则本身生气不绝,可太后娘娘几尽油尽灯枯,若是再讲仅剩的一丝生气激发殆尽,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皇帝楞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请恕臣女无能为力。”楚画梁重复了一遍。
崔太后的病,她要治好那是绝对没可能,就算她老师在这里也没办法。而续命的法子倒是有,可她却不想用。人心不足,得陇望蜀,现在皇帝一时伤心也罢了,总不能因为她治不好整个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就问罪她,可若是真给了皇帝希望,下一次绝望的时候,皇帝对她就不会轻轻放过了,总会想着既然能续第一次为什么不能续第二次,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便是如此。
何况,从人道主义来说,崔太后这会儿活着也只是痛苦了,何不让她痛快点呢。也许这话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若是自己的亲人落到这地步,也许她也会像皇帝一样,不管有多痛苦,只希望她活着吧。
“罢了。”皇帝颓然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就算你没治好太后,可为豫王续命也是大功,朕不能不赏——这样吧,你已经是郡主了,就该有郡主的威仪,楚国公府内一处小院未免不太像话,便赐你郡主府一座吧。”
“谢陛下。”楚画梁也意外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虽然在病重的太后面前不好表现出喜悦之色,但心里却再高兴没有了。
皇帝赏赐再多的金银珠宝都没有这座郡主府来的实际,她并不是买不起房子,只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父母健在,未出阁的女子另置产业别居的先例,除非是彻底毁了名声被发配到遥远的庄子里去。
皇帝赐的可不是一座府邸,而是名正言顺和楚家那一家子糟心亲戚分居的权利!
“退下吧。”皇帝道。
“臣告退。”
“臣女告退。”
慕容筝和楚画梁行了一礼,并肩退下。
“果然没那么多奇迹啊。”皇帝叹了口气。
“陛下,幽兰郡主这手医术,倒是更适合做军医。”陈太医忽然说了一句。
“简直胡闹!那些卑贱的士卒怎可劳动金枝玉叶的郡主诊治!”马太医怒道。
皇帝闻言,倒是心中一动。
另一边,出了宫门,楚画梁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辛苦了。”慕容筝由衷道。
今天的险境,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无奈他却帮不上忙,反之,他出手只会画蛇添足,完全是这个女子以自己的胆气智慧扛下来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唯有这一点,他心甘情愿说一句“吾皇英明”!
“知道我辛苦,就少整点幺蛾子。”楚画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若不是知道他的举动,她怎么会这么巧跑去谢容妃那里等着皇帝召见?
“我和楚楚还需要分彼此吗?”慕容筝一脸的委屈。
“当然要!”楚画梁一挑眉,登上了马车,却在掀开车帘的时候,回过头补充了一句,“豫王殿下,本郡主一向奉行的信条呢,是有福我享,有难你当,不谢!”
慕容筝目送马车离去,不觉莞尔。
“闲殿下,郡主是生气了?”在宫外迎接了主子的破军有些担忧道。
“哪儿能呢。”慕容筝摇摇头,悠然道,“她若是真生气了,保准要多亲切有多亲切,现在会发脾气,那就是闹别扭。”
“啊?这是什么道理。”破军一头雾水。
“不搞好关系,怎么阴得到别人?”慕容筝一脸的理所当然。
“……”破军无言以对。
随意,王爷,这根本不是幽兰郡主的想法,是您的吧?
而此刻,马车上,楚画梁闭着眼睛休息,一边道“金盏,做好准备,我们很快就要北上了。”
“是,小姐终于得偿所愿。”金盏微笑道。
“那京城这边呢?”玉台问道。
“要北上,先要大婚。等成婚后,让大哥帮忙,将我的嫁妆全部变卖换成金银,能带走的全带走,实在带不走的,比如田地庄园,交给大哥照看吧。”楚画梁胸有成竹道。
“小姐这话,像是再也不回来似的。”玉台惊讶道。
“谁知道呢。”楚画梁一笑,目光透过车帘,已经望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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