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桃自被活埋以来第一次清醒,已是一个月以后。
蒲桃醒来以后很久,仍是有些浑浑噩噩。身上的伤口结了大大小小的痂,有些甚至已经脱落了大半,但她整个人的骨头还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力气。
“你醒啦!”身边一中气浑厚的女声传来,蒲桃侧头,便见身边站着一五六十岁的老嬷嬷。
蒲桃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但又觉得她声音熟悉得紧。
“你是谁?”蒲桃问她。
“你就叫我桂妈吧!这几日都是我和杜恒在照顾你,你昏迷了大半月,可总算醒过来了!”桂妈将热腾腾的药碗往桌上一放,又道:“等药稍凉些就赶紧喝了,你身子弱,得多补补!”
蒲桃想要坐起身子,但很是吃力。桂妈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又往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谢谢。”蒲桃的鼻息里充斥着桂妈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皂角和油烟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但让她感到安心。
桂妈穿着粗衣麻布,腰间系着围裙,像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女工。
桂妈将双手放在围裙上搓了搓,又捧起碗,吹凉了些才递给蒲桃:“来,快把药喝了。”
来,快帮她喂药。
这一句,蒲桃在梦里听到过很多次。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桂妈熟悉了——这阵子,她虽然在昏睡,但耳朵却能依稀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鼻子里也能闻到她们身上的味道。
桂妈双眸明亮,眼睛里散发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如今桂妈的身影与昏迷时脑海里的残影相结合,让蒲桃对她十分有好感。
“谢谢。”蒲桃由衷感到感激,捧着药碗一口气将药喝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我这是在哪?”
桂妈坦言:“宋府。”
蒲桃一愣:“哪个宋府?”她在万和城中知道的宋府不少,但京城里认识的姓宋的人家却一个都没有。
不,有一个。
……宋昱。
但宋昱只是个侍从,断不会有如此宅邸。
“宋将军府。”桂妈笑道:“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并不是宋府,只是宋府名下的家仆群居之地。”
桂妈说着,推开了窗户。
窗户外,是整齐的晾衣架,衣架上飘满了各色的衣物。
桂妈接道:“我在宋家服侍了多年,承蒙管家庇护,在宋府有了单独的院子住。我儿将你救回后,便一直住在此处。你啊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我儿。”
蒲桃迟疑了一会,怯生生地问:“您的儿子是……”
“喏,他下工回来了,你自个儿问他吧。”桂妈伸出手指,往窗外那么一指。
蒲桃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便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往这边走来。男子五官硬朗,看上去憨厚老实,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似受了伤。
“他受伤了?”蒲桃问。
桂妈的眼睛里有些痛惜,道:“早年落下的残疾,不碍事。”
“……对不起!”蒲桃惊慌失措,仿佛做了一件错事。
桂妈连忙安慰她,微笑:“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
说话间,杜恒已经走进屋来。他解下背上买的糕点,将它往桌上一放:“娘,近日桂花开了,我买了些桂花糖,你放些在她的药里,这样喝起来才没那么苦。我这衣裳今儿上午做工的时候弄破了,您帮我给缝缝。”他毫不在意的脱衣大嚷,原来并没有注意到蒲桃已经醒了。
“瞧你个没眼力见的,脱衣上外头去!”桂妈忙将他往外赶,杜恒回头,这才注意到蒲桃已经醒来。
蒲桃低着头,双手挫着手,没看他。
“对、对不起!我马上离开!”杜恒慌忙退出去,重新整理了衣衫才走进来。
杜恒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蒲桃床边。
蒲桃抬起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桂妈说,是您救了我?”
蒲桃这些天来,脸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虽然知道她眉目姣好,但在没有睁眼前,杜恒和桂妈都不知道她竟如此好看!
杜恒的脸瞬间就红了,那一瞬间,鬼使神差的便将景王府的人的交代忘了个干干净净。
——反正,景王府的人只说过不要透露景王府的消息,他说是自己救的,也算是帮他们保守秘密了罢?
杜恒缓缓点了点头,应了一句:“是、是我。”他下意识搓手,撒了一个小谎:“那天我见你浑身是伤晕倒在路边,便把你带了回来。你放心,这些日子都是母亲在照顾你,我并没有插手。我母亲很喜欢你,你尽管住在这里。多、多久都可以。”
“谢谢你……谢谢。”蒲桃由衷感谢,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但杜恒看上去憨厚老实,她丝毫也不怀疑他说的话。
杜恒说话的时候,桂妈一直带着笑意,来回看着杜恒和蒲桃。只觉得二人怎么看怎么般配,且男未婚。女……也应该还未嫁罢?
蒲桃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喝了药不一会又开始犯困了。
桂妈看出她有些倦意,便道:“好了,让姑娘先休息,咱们来日方长,日后再说。”
蒲桃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晚上桂妈还要准备晚饭,杜恒也有夜班要值守,蒲桃睡下后,二人便也相继离开了。
蒲桃半夜醒来,发现桂妈就睡在自己边上。只不过自己睡在床上,桂妈睡在床下。她的身下垫了床因睡太久而被压得扁扁的被子,身上则胡乱盖了几件秋天的衣裳。
桂妈这些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
面对陌生人对自己的好,蒲桃内疚不已,这也更让她心里发苦。
她想起自己千里寻夫,却被夫君打入大牢,历经九死一生,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够她陷入痛苦深渊,无法自拔了……
不知该说自己幸还是不幸,刘子昭到底还是没有下狠手,留了自己一条性命。
过往之事,回忆起来,虽然历历在目,但是却好似发生在旁人身上。
此时的她不是心碎了。而是清醒了。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便看淡了过去。凡此种种,皆化作一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但不管现今的刘子昭如何变了,就算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可以不要了,她不能忘记的是:三年前,确实是刘子昭将她带出山洞,救了她一命。她记得那份恩情。
现在对方不希望她记得了,那她也便忘记吧。从此以后,她还是蒲桃。孑然一身,也好。
反正她也早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蒲桃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枕头有些凉,伸出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的眼角都是泪。
眼泪?
真是奇怪的东西。
她被歹人掳去破身时没有哭,被刘子昭打入大牢受尽折磨时没有哭,现在所有的苦难过去了,却哭了?
蒲桃吸了吸鼻子,将剩下的眼泪都咽了回去。
哭有用吗?
没有。
哭只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
而她不要软弱。
耳边是桂妈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鼾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但蒲桃丝毫也不觉得吵,甚至觉得很安心。
这间屋子里流淌着的,就是普通人最普通的生活气息。
努力的去活着,身体虽然累着,心却是安稳的。
蒲桃的心也随着她的呼吸声安稳下来。
如今她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了,她这一生,没有牵挂,没有后悔,更加没有遗憾了。从某一方面来说,也算是完整了。
第二天早上,蒲桃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子,无需桂妈喂饭。桂妈去做工之后,她下床走了一会路,顺带把院子里的柴火都劈了。
桂妈晚上回来,看见院子里的柴火,还拍着杜恒的背,笑道:“劈柴的手艺大有长进呐!”
杜恒一脸懵:“不是您劈的吗?”
母子二人都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看向蒲桃。
“我、我实在无聊,就顺手都砍了。”蒲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笑,仿佛连周围的花儿都开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无辜的歉意,但这在杜恒看来,却成了娇羞。
“你身体还美好,需要多休息,以后这种粗活都不要干。”杜恒对蒲桃极为维护,这让桂妈很惊喜。
杜恒二十有八,因前几年上工时摔断了腿,与他有婚约的女子便退婚了,而后一直没有娶媳妇。倒不是因他条件太差,没有人愿意嫁。而是自未婚妻悔婚后,他从此落下了不与女子亲近的毛病,在男女交往方面很是自卑。
如今杜恒对蒲桃格外亲近,让桂妈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对蒲桃不辞辛劳的照拂,真是不亏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