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一片峥嵘。即使是夜间,在澄澈月光的沐浴下也是一片风烟俱净、祥和而富有生气的欣欣向荣之象。这样的夜晚,灵逸、宁静,最是能使人心灵荡涤而目空一切的。
然扬州城一个雕栏玉栋的繁华府邸里,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正撒在一个紧皱着眉头的中年男子身上。一时光怪陆离,竟有一种萧索古怪的离奇之感,这男子就是林如海。
林如海揉揉额头,看着窗外挂着的白绸,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诧,这是……他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之时的官邸。这么说他是重生了?重生在三十五岁夫人刚去世的时候,也就是说……女儿才六岁,还在他身边?想到此林如海不禁眼眶一热,留下热泪来。
他林如海出身侯门世家,从父亲往上已是四代列侯,少年时的他也是意气风发。虽出身世禄之家,位极尊贵,却没有一般贵宦子弟的纨绔习气,而是极爱读书,二十岁就高中探花。都中众世家提起来哪个不是翘起大拇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他无心呆在京城,这才带着妻子远走江南。
上一世他虽中年丧妻,但有一爱女,起码还有些牵挂。可熟料突患重病,不想竟一命呜呼,临终之际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独女黛玉。或许是上天感召,竟让他魂魄离体,随女儿而去,一路来到荣国府。在这里他才知道女儿生活的孤寂与凄苦: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敢稍有差错,唯恐被人嗤笑了去。
想起荣国府众人冷漠的眼神和发自心底的疏离,想到他捧在手心里如珍似宝的女儿最后竟在这种冷漠中泪尽而夭、吐血而亡,甚至连一个真正关心的人都没有,林如海就觉痛彻心扉。怪他,怪他,怪他信错了人,把一匹豺狼看成了仁义之辈,谬之大矣!
好在,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这一世他一定护女儿周全。至于那些害过他女儿的众人,哼,他林如海一个都不会放过!最可恶的就是贾府中不问世事的老太太和佛口蛇心的王夫人,竟然敢侵吞他留给女儿的巨额遗产,还扬言女儿白吃白住,更不可原谅!
林如海在心底计议已定,便想起女儿黛玉,记得夫人去世后女儿可是大病了一场。想到此不由忧心,也不管夜间不便,就叫人打了灯笼,往黛玉的小院走去。几个小丫头子正在外间守夜,见林如海进来纷纷行礼。林如海摆手示意众人免礼,悄声问:“姑娘睡了吗?”
丫头们答说:“睡了”
林如海又细细问了女儿的病情,得知今日已大好了,才放了心。踱步来到里间,看到蜷缩在床上的一小团,林如海心中一痛,几乎又落下泪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这种真真切切的触感了,摸着女儿的脸蛋,林如海心中蕴藉。一时间心中积郁多年的戾气也似乎荡涤一空,似乎这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多好,上天又给了他一世,这一世他林如海绝不枉活。
第二日一大早林如海又去看女儿,林黛玉已经起床,梳了两个发髻,粉嫩嫩的小嘴嘟着颇为乖觉可爱。见了林如海就要请安,林如海忙把她抱在怀里,捏着她的脸蛋说:“小玉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小黛玉搂着林如海的脖子,蹙眉沉思片刻,突然眼珠子一动,露出两个笑靥:“玉儿要给爹爹请安嘛!”
林如海大笑:“玉儿果然懂事!”
突然林黛玉低了头,眼角红红的,哝哝的呢喃:“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林如海心中一痛,当初也是如此,他是怕女儿孤单才送她去贾府与外祖母和舅家姊妹作伴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害得女儿如此!想到这不由的又抱紧了女儿。
突然林黛玉嘟着嘴说:“爹爹,疼……”
林如海忙松开,检查女儿有没有被勒到,林黛玉笑嘻嘻的躲避,嘴里直嚷“痒”。林如海暗叹果然是小孩子,刚刚还掉眼泪呢,转眼就笑得这么开心。便故意挠她痒肉,放开了逗女儿玩。
父女俩正闹着,突然门房来报说:“贾先生来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方想起自己为女儿请的西席贾雨村来,原以为是个好的,却不想比贾府众人还不堪。贪酷徇私、草菅人命,与贾府沆瀣一气,算他当初看走了眼。
至于贾雨村来此的目的林如海也是一清二楚,近日都中下了复起旧员的邸报,他是来探听消息,打算从自己这里走门路的。想到此,林如海把黛玉递给□□,吩咐好生抱下去玩耍。自己换了衣服,就去见贾雨村。
二人一番寒暄,贾雨村屡次暗示都中荣国府之事,林如海均故作不解。急得贾雨村面红耳赤,额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林如海暗笑,只一边安然吃茶。最后贾雨村又提到朝廷复起旧员之事,林如海方恍然大悟的说:“这是好事啊,尊兄宜作速进京。”
贾雨村道:“话虽如此,只是我受邀教授令爱,岂能半途而废?”
林如海摆摆手:“兄此言差矣,江南人才济济,我再请一西席也非难事。再说朝廷之事高于一切,兄岂可因小女的学业,枉费了大事?”
贾雨村被林如海一席话说得羞愧难当,一时语塞,心知林如海无心提拔,再说下去只是徒增烦恼,遂起身告辞。林如海深吐一口气,如此小人,他林如海还不屑为伍呢?
自辞了贾雨村后,林如海就歇了再延师的想法。万一再来个贾雨村之徒,岂不是要误了女儿。因此每日公务之余就亲自教导女儿,他早知女儿聪明灵秀自非旁人可比,上一世也见了女儿做过的诗,灵秀峻毓,不比一般的大诗人差。
如今亲眼见了黛玉的才思,仍是不免诧异。不由时时嗟叹:这要是个男儿,便是十个状元也考来了!林如海见女儿有如此资质,不觉教导的更为用心,竟是当成男儿一般!
这日风和日丽,林如海信步来至一个山环水绕、茂林修竹的绝妙之处,看着那急湍如箭的河流,听着泠泠的泉声、嘤嘤的鸟鸣,细细品鉴那游鱼细石之妙。突然林如海长叹一声:“若都如这般平静安多好啊!”
“世事本就无常,施主又何必嗟叹!”
突然一个如雷的声音传来,林如海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老僧,生得骨骼不凡、风神迥异,料想必是有些道行的,忙双手合十道:“大师何出此言?”
那老僧不答,却说:“贫僧观施主眉间郁结,必有忧心之事,可否说来听听?”
林如海道:“不瞒大师,在下确实有一件事忧心。小女天生体弱,常年请医问药,终不得法。今见此地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不由触景伤情而已,还请大师莫怪!”
那和尚道:“贫僧善医众人不能医之症,不久就让贫僧看看如何?”
林如海喜道:“求之不得!”,便领了那老僧回府,林如海一边带路,一边却在暗中观察那老僧,见他进了官邸仍是面不改色,不禁暗中点头。
进了正厅,一时老僧问:“令千金何在?”
林如海忙让人抱来黛玉,自己接了,抱在怀里给那老僧把脉。
那老僧细细诊了,又令伸出舌头来看,继而笑道:“这没什么,不过是胎里就弱了些,施主不必忧虑。老僧开个方子,照这个吃,不出一年保管药到病除。”
林如海喜不自禁,忙令人准备笔墨,那老僧却要给林如海诊脉,诊毕也不说有没有病,只一起写了方子就要告辞。林如海抱着女儿拦之不及,片刻功夫老僧早出了仪门,林如海忙派人去追。一会儿来人报说:“小的一直追了出去,谁料出了大门就不见了那老僧的踪影。”
林如海点头,凝眉沉思半晌,见那人仍站在原地等他发落,便道:“罢了,你退下吧!”心中却暗自思量:高人难免都有些怪癖,这老僧既不想接受自己的谢礼,也是无法。以后只多捐些钱给寺庙,也算为他积德了。
林如海让人按方抓药,每日煎了给女儿和自己吃,果见黛玉身子骨硬朗了不少,自己也觉强健了不少,自是对那老僧多了一分感激。
却说那荣国贾府自得了贾敏去世的信儿后就派了男女船只要借黛玉去住,林如海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自是不允。早让下人通知他们回去,那些人却不甘心,扬言要见林姑爷。在扬州一呆十数天连林如海的影子都没见到,最后气愤愤的走了。
至于回去后如何编排诋毁林如海自不必说,林如海也不管,夫人去世后,他跟贾府的本就没有多大的关系,还管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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