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暗旅程》第一章 雨水

    雨脚如麻未断绝。
    雨越来越大，几有吞天之势，视野之中一片白茫茫，所有的雨滴混成连线，噼里啪啦地撞击着地面，无数大小不一的水花散开，溅在地面之上，地面之上所有的泥土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路右方全是黄褐色的混合液体，如同小蛇一般蜿蜒流淌，路左方全是密密麻麻的被猛烈雨水抽打下来的树叶枝条。
    这是一场安静的雨，没有风，没有闪电，这是一场喧闹的雨，雨声隆隆，响裂天际。
    “你在想些什么，阿伯？”
    少年明亮的眸子像是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的蓝宝石，纯净无瑕，映着外界浊白的雨水，外界本来混乱不堪的景象在少年的眼中倒映之下却变得温和起来，这双眼睛像是有着魔力一般，能够把世间所有的污浊转变为世间的美好。
    但很明显，这双眼睛自身并没有这光彩，双眼之中的光彩全部来自于外界景物的反射而非自身的光彩。
    “没什么，洛伦佐。”听到少年的话，前方站立着的老人收回了一直停留在外面的目光，回过头，脸上带着轻轻地微笑。
    老人身穿传统的中原服装，但是不论是他的眼睛还是肤色以及发色都表明了他绝对不是中原人士。
    他有着温和的绿色眼珠，和中原之人迥然不同的白皙皮肤，发色带着浅浅的金色和由于时间侵蚀而造成的灰白色，他身材高大，绝非一般中原人士，并且他的身材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萎缩，依旧身材挺拔，像是一株顽强生存的老树，有着强健不息之感。只是整体看起来虽然给人衰老的感觉的老人不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没有表现出平常老人的虚弱之感，反而有着强韧但不强盛的强健和生机。
    “阿伯，你明明已经站在这里看了两个小时了，外面不就是一场雨吗，还有什么好看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洛伦佐看起来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并没有接受阿伯的看法。
    “真的没有什么，”阿伯面上忍不住呆着苦笑，他也知道洛伦佐一向早慧，一般事情绝对瞒不住他，而且这个孩子非常敏感，他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担心自己，所以他叹息了一口之后还是开口道，“你知道吗，我刚刚在回想一些事情，有时候回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根植于我们的痛苦和欢乐之中，却同时带来痛苦和欢乐。”说完之后的老伯看向了仰望着头看着他的洛伦佐，他那双带着灵气的双眼像是时间最为美丽绚丽的蓝宝石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这两颗世间最为珍贵的珠宝为什么会没有了光彩！时间没有任何的星辰宝石能够与这双眼珠相媲美。恐怕即使是真正的天使看到洛伦佐的双眼也会忍不住叹息吧！这是造物主的失误！
    阿伯再次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不同的是之前的叹息是对于他自身，现在的叹息是惋惜洛伦佐的双眼。
    “回忆……”之前开口的洛伦佐此时也禁不住沉默了起来，在他和阿伯生活的这么多年以来，即使完全看不见外界的景物他也能够知道阿伯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他似乎度过了许多值得被纪念和怀念的岁月，他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只是阿伯却始终不愿意回忆过去，除非某些回忆的触发是身不由己的，但是阿伯一般不会说出自己失去真的回忆了，也有可能就像今天一样阿伯是真的忍不住回忆起来。所以洛伦佐知道今天的这场雨一定不简单。
    “这场雨如何？”洛伦佐没有再追问什么，轻轻开口问道。
    “这场雨……很好，我很喜欢，它带给了我少有的欢喜的回忆。”阿伯带着微微的笑容，像是再度回忆起了之前的美好的记忆。
    听到阿伯在此时说出他确实是再度回忆到了之前的事情，洛伦佐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一直不愿回忆过去的阿伯今天却是两度提起了自己的回忆？这个回忆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真的那么让人难以忘怀吗？
    洛伦佐心中痴痴地想着，回忆两个字对他来说虽然不算遥不可及但却并不容易。
    自从他有着独立的意识之后，在他的记忆之中，世界永远是一片暗无天日，没有任何的光亮，他无法得知外界的信息，并且之前他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极弱，一般来说只能简单地感受到冷热的两种状态，直到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感知能力才慢慢增加恢复到正常，到了最后他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强，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感知水平。不过正是由于看不到这个世界，所以于此而言，这个世界自然无法带给他更多的记忆，尽管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但没有真正用眼睛看到却始终无法在脑海之中形成有效的图像变成真正的记忆。
    “为什么回忆会这么复杂呢？”洛伦佐天真的发问道，对于几乎一场白纸的他来说人生的一切就像是静静的黑暗，睁开眼睛是黑暗闭上眼睛是黑暗，平日的生活也是简单地吃饭睡觉冥想修行，平静无波，没有任何的变化，这无法激起任何值得被记下的回忆，并在他有限的黑暗视野之中涂抹亮色。
    “因为人生真的很复杂，可能现在的你体会不到，只是你终将体会到这种感觉。”阿伯摸着洛伦佐的头，带着笑容。
    面对洛伦佐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发问和那双代表着世间美好的双眼，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忍不住荡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有些人注定不平凡，不管怎样都会带给他人极为深刻的印象。
    洛伦佐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你有一双天使都会嫉妒的双眼。”阿伯粗糙的手掌将洛伦佐的手轻轻握住，他是在为洛伦佐而骄傲和自豪。
    “是吗？”洛伦佐嘴角扬起了不好意思的微笑，像是真的在害羞。
    这个场景已经重复了许多次，而每一次阿伯都会更加心痛。
    至于洛伦佐，他不知道为什么阿伯会这么一直发问，可能是他的眼睛真的非常美丽这才让阿伯不停叹息。可是他只是一个男孩子，他不需要美丽的眼睛，这双美丽的眼睛又能够带来什么呢？
    更何况，对于一个永远都看不见的人来说，这么漂亮的眼睛只怕也只能是永远都成为摆设吧？
    想到这里，洛伦佐的心中不自觉地产生了微微的刺痛，虽然他知道自己从出生以来都无法看见并且心中已经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谁又真的希望无法看得见呢？
    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当他第一次从阿伯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尖都忍不住发颤！
    这句话说的多么好！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可是看不见的自己呢？是不是心灵已经被封闭，落满了尘埃？
    相比较而言，洛伦佐似乎更希望自己闻不到或者听不到或者说不出话来，他更想亲眼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用他美丽的眼睛！
    这种感伤的情绪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因为从小到大，洛伦佐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这种事实了，事实上，事实就是如此，他除了接受没有别的选择，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吧。
    “下雨的声音好大啊。”洛伦佐不用仔细去听就知道这场雨中恨得很大。
    在失去视觉的这些日子以来，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身的嗅觉，触觉，听觉甚至是记忆力都增强了许多，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这是否是上天为了弥补他失去视觉的恩赐？
    只是他宁愿不要这种恩赐，他只希望他能够获得与普通人一般的五种感觉，并不想特殊，只希望自己是正常的。
    “这场雨真的是很大啊。而且这场雨的范围也很大，很快就会有洪水来了吧。”阿伯的双眼眯成舒服地细线，却更像是蓄势待发的猎手。
    “洪水？”洛伦佐带着微微的惊恐，在他的印象之中，洪水是呼啸而过的巨大水流，带着来自大地的味道，而本来干净清亮的水流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汇集起来在愤怒地与大地摩擦。
    当然，这一切他都没有亲眼见过，他只是在感受过之后心中慢慢描摹出来的画面。
    “不用怕。”阿伯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任何的天灾人祸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嗯嗯。”洛伦佐用力地点点头，他知道阿伯说的都是真的，他无条件的相信阿伯的话，而是事实上，在阿伯带着洛伦佐的这些年来，洛伦佐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危险，这么多年来，生活本来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是非常不易的，但是在阿伯的帮助之下他除了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和风景，他的生活与正常人无异，甚至他的生活比大多数人来说都更好，他可以从来不用担心温饱问题，永远有着价值不菲的衣衫服饰可穿，平日里所食都是珍贵的灵物，这些都是正常人所不能拥有的，但对洛伦佐来说却是非常正常。所以不论阿伯说什么，洛伦佐都会选择相信，即使有时候他有着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