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熟练地忙活着,切着血腥的猪肉,江忆然最受不了看生猪肉了,每次看完之后,吃起来总会想到血淋淋的猪肉一按就冒出一堆鲜血的场景。
她脸上表现出嫌弃,忙着的妈妈砖头扫到了她的表情,朗声大笑。
然后还故意切下来一小条趁她不备扔在她眼前,像极了小孩子模样,难怪说老小孩小小孩。虽然江妈妈仍然年轻。
她不高兴地嘟着嘴,念叨,还要多久才能煲好啊!快饿死了。
妈妈一边不紧不慢地调着火候,一边神态淡然自若地给年幼的江忆然讲解莲子百合煲瘦肉汤的做法,说小丫头以后长大了,不要离开妈妈身边,妈妈一直都做这道汤给忆然。
可惜江忆然没离开,妈妈却走了,她还清晰的记得那段对话,那段充满欢笑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甚至那道汤的做法,还带着妈妈的声音,存在于脑海深处。
每次用去芯的莲子二十克、百合二十克、猪瘦肉一百克,加水适量同煲,肉熟烂后加盐调味食用,每日可食用一次。
爸爸总是趁着妈妈不在,把自己的那份给女儿喝掉,妈妈一过来,他又像小孩子一样,装作吃光了的样子。
曾经童趣的爸爸,早已消失不见。
自己也曾翘着两条小辫子,从幼儿学来的,举起肉嘟嘟的小手,说,妈妈,爸爸把汤都给我喝了!
妈妈嗔怒地看一眼爸爸,而爸爸总是装作置若罔闻,佯装认真看资料。都是妈妈的唠叨声,那是妈妈的绝技,每次这么做,第二天爸爸就会听话地喝光。
妈妈的绝招就是念,不停地在爸爸耳边一遍遍地念莲子百合煲瘦肉汤的功效。有清心润肺、益气安神之功效,适宜于熬夜后干咳、失眠、心烦、心悸患者。
妈妈从来都干什么像什么,头脑聪明,巾帼不让须眉。
楼下的小店牌子都撤下来了,如果不是江忆然这样善于发现的客人,或许都想不到这个小角落还曾开着一家小卖部。
小卖部面积极小,门开的位置有问题,光线根本一丝都穿不进来。
原因是这间小卖部与隔壁的房间以前是一个人的,都是店主奶奶的房子,只是后来孩子大了,非要和她要这套房子的房产,来闹了一次又一次,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没日没夜的争吵,无奈之下,为了生活的安生,就把这房子从中间打了一面墙,来分出去一半分给孩子了。
留下的一小半是背光面,常年没有阳光,屋子里总是凉嗖嗖的,暖气也不好用。
店主奶奶除了一套一楼的房子还有一点积蓄,孩子闹了多少次,她的积蓄也只剩下一小部分,除了房子可以算作一无所有。
奶奶很有主意,开了一间小店,可是周边大超市越建越多,小店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靠着微薄的低保补助度日,女儿知道她一贫如洗,好几年都没再来过一次。奶奶年纪大了,终归心里还是想念的。
虽然并非亲生女儿,但是感情却像对亲生女儿一样付出。
路奶奶的漂流瓶偶尔会卖给她,更多的时候都是送给她,时间久了江爸爸和江妈妈都知道楼下有这么一位老奶奶,逢年过节家里做好吃的都给老奶奶端点。
老人家孤苦伶仃,身边无人陪伴,甚至是养大的女儿都从来都是向她索要什么的时候才会想起母亲的存在,人心有时真寒。
高二下学期她旅行回来以后,去奶奶家拿漂流瓶,已经所剩无几的漂流瓶都是江忆然早就看过的,但是她还是去了那间小黑屋,更加为了看看很久没见的路奶奶是否还好。
刚一进去就被路奶奶的呻吟声吓了一跳,连忙去她居住的小屋子扶她起来。那是江忆然第一次进入那间屋子,特别小的地方,一张单人床摆放在屋子一角,床上铺的像是木板。
尽管这里的天气四季温度都不低,但是冬天刮得风都是直接刺进骨头里,刮着骨头地让人难受着,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路奶奶也是睡在铺着简单的板子的床上吗?
江忆然感觉好心酸,鼻腔有酸气涌上来,红了眼眶。
厨房和座便之间几乎挨上了,没有任何格挡,整个房间都是一个四方的小小的面积,隔断都没地方打上。
老人家年轻时一定是个干净利索的姑娘,因为屋子虽小,却被收拾的规整。完全没有老年人的邋遢,地面好像是用皂角特意擦干净的,屋子里带着皂角的香气。
她转头,避免眼泪落下来被路奶奶发现,她年纪虽然大,可眼睛还是很敏锐的。床头一个勉强算作床头柜的小平台上方方正正地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三个人,中年男人、中年女人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子。
女子烫着九十年代流行的大卷,画着浓妆的脸十分妖艳,依偎在两个人的身后。中年女人江忆然认出是路奶奶,男人应该就是路奶奶早逝的丈夫了,另一个大概是她女儿,她草草扫了一眼,连忙把路奶奶扶上床。
第一次看见路阿姨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女人很眼熟,某一天路过路奶奶家小店,她进去看望路奶奶,奶奶正在看照片,深深地沉浸在那个世界,都没有听见江忆然进来。
老泪纵横的模样让江忆然心疼,她舒然想起原来路阿姨竟和照片中的追逐潮流的女人长得特别像,只是擦掉了浓妆,换了平淡的发型。
她探寻似的问路奶奶照片里是不是她女儿,得到路奶奶肯定回答之后,又说她女儿现在在哪,不打算回来路奶奶身边尽孝吗?
奶奶眼里蓄满了泪水,说她回来了,哪次回来不是讨债的,这次她老太婆还剩下什么能给她呢。语句中的哀伤让江忆然身体一颤,如果那个女人是路阿姨,那么她一定有什么目的想要进入江家。
爸爸住院的时候直接住进单人间,那是他老板兼多年好友的意思,公司会给公费报销,不然按照江爸爸的心思,一定不会刻意为了享受而住进单人间。
那个女人正好在医院做护工,她在不久前自己去过一次医院,不为探病也不为看病,只是找到了另外几位护工,问她们为什么路阿姨没有人让她照顾。
几个女人回答方式都不一样,有人闪烁其词,避而不谈缘由;有人冷嘲热讽说那么无耻的女人她有什么需要本事,除了勾引男人什么事都做不成;还有人说路阿姨都是因为咎由自取,在医院里因为住院的富家男人而坏了名声,没人再敢用她。
总之,江忆然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个女人极大的可能性就是路奶奶的女儿。
如果她真的嫁入了江家,极有可能是为了江家的钱财而来,她必须要义不容辞地阻止这件事发生!
很多次揭穿她的话到了嘴边,都被她收了回去,如果路阿姨已经转好了呢?真心实意改过,自己岂不是让一个知错就改的人陷入困境。
社会上有很多例子,有人曾犯错,后来决心改正好好做人,可身边的人都已经被他愚弄地不再相信他,他们痛苦度日,每日都深陷在过去造成的困境中。可以说他们咎由自取,可是他们却没有得到改正的机会。
她想了很久,一个可以让她原形毕露的点子闪过头脑,她可以在家放数量大一点的现金,然后趁着路阿姨打扫而爸爸已经上班去了的时间给家里打电话,路阿姨接起来,她会让路阿姨转告爸爸,鞋柜上的五万块钱她忘记带走了,路阿姨在家的话就把钱收起来。
在这之前的戏码是自己要表现出强烈的不允许她和爸爸在一起,甚至可以反应过激地演绎离家出走,让爸爸对她说他们不合适。
按照预定的发展,如果她真是为了钱财而来,柜子里的钱她就会想法设法地偷走,江家附近又没有摄像监控,她只要死不承认就可以留下那笔钱。
死无对证地耍无赖,路奶奶的女儿很擅长的样子。
如果钱原封不动仍然在那里,她没有想着既然不能在一起,那么久趁机捞一笔,那她就成功了。
事实上,江忆然的设定对她自己有很大的弊端。就算路阿姨心思起了,却还心存侥幸可以和江爸爸和好而忍住一时贪念,那江忆然就会被骗。
可惜就连这个不完美的计划都没有成功,她自己连连心软,路阿姨每天忙里忙外的模样,她不是没看见,只是装作没看在眼里。不管她背后可能多令人憎恨,可是她江忆然面前总是辛勤的,并且十分忍让的。
爸爸的身体状况成为她计划实施中最大的阻力,她纠结了,应该如何选择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鬼使神差一般来到了路奶奶的小卖部,路奶奶正坐在床板上看报纸。
奶奶见她进来,放下报纸,“小江来啦,我老太婆老了,看报纸都眼花。”
路奶奶的气色好像比以前好了不少,语气竟然都有了几分欢快,如同具有少女般的朝气。
“报纸上的字太小了,我都看不清楚呢!奶奶您啊,还年轻着呢。”
听到恭维的话,虽然知道是故意哄她开心,路奶奶还是笑了起来。
“奶奶,最近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您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老人家忽然热泪盈眶,弄得江忆然有点不知所措,难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奶奶把报纸塞进抽屉,从里边一堆陈旧得发黄的纸张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正是江忆然曾经看到过的三人照片,路奶奶褶皱的手轻轻地摩擦着照片,嘴角露出了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江忆然从未看见过得满足。
“奶奶有福气,一辈子临了,不孝的女儿还回来孝敬了!”
江忆然这才看见小屋里床上放着一床新被子,床铺坐在上边也不再感觉冰凉,每次一进来看见屋子里的东西,她都心里发酸,后来干脆就眼不见为净。
“奶奶,照片里就是您女儿吧?”
路奶奶又抚摸了两下年轻女人的照片中永远都不会老去的脸,“是啊,我的不孝女。”
“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随我丈夫姓路,叫路小美。”
脑子里的一根弦忽然绷紧,她见过路阿姨的工作牌,名字就叫路小美。路阿姨就是路奶奶的女儿!
“奶奶,您女儿现在在这个城市做什么工作啊?”
刚才奶奶说她的女儿回来尽孝了,还给奶奶换了新的被褥,她不能排除那个人已经改变了的可能性。
“她做过好多工作,但都不大正经,后来有一段上我这来要钱,说要洗心革面,跑去医院做护工。上次回来说护工也不打算干了,说要改头换面,以后好好照顾身边的人,弥补以前的过错。”老人家被那番话感动的心都软了,本来存在的不相信在亲情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奶奶,您的家事我不应该插嘴,但是您能告诉我,假如您不顾及亲情,只是从客观的角度分析,您认为,路阿姨她是真心改过吗?”
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路奶奶还是思虑了许久才回答,“我会,因为我看出来她这次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没再像以前一回来就献殷勤,把你照顾的舒服的,讨好之后又假装抹眼泪,索要什么,说自己有多委屈。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这些年她的确也不好过,没有文凭,工作也不稳定,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回回来刚开始也吓了我一跳,还是对我好,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的,我心里明镜似的,可是过了很多天她都什么都没提。只是不久前,说在医院里遇到了一个病人,病人是好人,对她印象也很好,她不想再变成以前的虚假模样去欺骗好人了。当时和我说话语重心长的,眼睛里虚情假意都不在,也没流泪,只是诚恳地说,我还是相信她。”
病人看来就是江爸爸,可她怕万一既然路奶奶都知道病人的存在了,会不会也知道爸爸就是那个病人,在她来打探消息的时候故意美化她女儿的形象,毕竟可以借此机会进入不错的家庭当女主人。
江忆然猛然甩头,这都是什么阴暗的想法!路奶奶和她认识已经好几年,就像亲生奶奶一样,会在她放学回家碰到的路上,微笑着把刚买的水果塞到她手里。
那时她捧在手心的不是水果,而是一颗热腾腾的跳动的心脏。
“奶奶,我还有功课要做,就先走了。”她急于拜托这个忽然给她非常大的压迫感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别。
“小江,有空就来陪老婆子聊聊天!”
“好的,奶奶,您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又见阳光,明晃晃刺进眼睛里,带着些许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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