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青山眼里,那些泥腿子只要吓唬一下,就会乖乖的被骑兵押回来。到时候,自己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可是他错了,这一次做得太过份了。因为玉米和地瓜的种植,辽东农民其实并不缺少一口吃食。甚至有些富裕的家庭,已经开始摒弃玉米这种粗粮,开始吃稻米,山东、河北移民过来的还笃爱面食。
官家拿霉变了的粮食给他们吃,这的确有些羞辱人了。更何况,不知是何原因居然吃死了人。
暴怒的农民第一时间不是吓得双股颤颤,而是拿起农具反抗。
这一次,轮到指挥使司衙门的骑兵懵了。他们并没有接到格杀勿论的命令,但现在的情形是,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要么就要跟一群粗汉斗殴。
“啪啪啪……!”连续开了三枪,依旧不能让狂暴的农民们安静下来,带队的连长彻底懵了。
那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看到穿官衣的人躲着走的农民,这一次是真的要造反了。
已经有农民扑上来,将骑兵从马上薅下来。更有人举着农具,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猛招呼。
一切从过军的农民,甚至开始扑上去抢夺枪支。
不能忍了,谁也承担不起枪支被抢的后果。
连长迟迟没有下达命令,所以就没人敢开枪。双方混战成一团,人数占优且毫无顾忌的农民居然占了上风。
眼看着部下正在苦苦挣扎,正要下达命令的时候。“啪!”枪还是响了,正在殴斗的人群,好多人甚至没有停手,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听见枪声。
谁开的第一枪已经无从查证,反正当枪声络绎不绝的时候,事情就向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有些农民抢过枪,对着大兵就开枪。有些大兵直接对着扑上来的人扣动扳机!
血腥味儿在一瞬间就弥漫开来,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就很难刹住车,尤其是双方混战成了一团的时候。
当带队的连长看到遍地尸骸,还有不断惨叫伤者的时候,他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
李枭拿着监察院的报告,直接扔在了敖沧海的面前。
“看看吧!打死二十多人,伤了五十多人。这么严重的伤亡,居然还敢瞒报。厉害了!当年魏忠贤为了打击江南东林党,也不过就杀了七个人,就这还被拿出来当成罪状。
您手下这位张营长不简单啊,一出手就是七八十人的伤亡。魏忠贤最嚣张的时候,东厂番子锦衣卫都没有人敢这么干。
怎么了?回去了?回到崇祯年还是天启年?
看看,这些都是我辽东的大明子民,不是朝鲜人,也不是倭国人。”李枭越说越气,直接把报告扔在了敖沧海面前的茶几上。
敖沧海脖子上青筋暴起,太阳穴鼓得像个蛤蟆。太过份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张青山还是自己推荐的。
在营长的任上,那个叫做张青山的小子也算是能干。在印度作战的时候也算是个狠角色,身中两枪仍旧死战不退。却没想到,到了地方上居然会这么干。
那可是李枭的家乡,理论上说那些人都是李枭的乡亲。敖爷很想去问问那个混蛋,他到底是疯了,还是活够了。
“我这就去崩了他!”敖爷蹭的一下蹿起来,一脚把茶几踢出去老远。
顺子和敖爷的侍卫长钉子一样的站着,好像两尊雕像一样。
“你去崩了他?那叫私刑。已经派人去抓了,这一次一定要公审。把他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这一次,不但要抓一批,还要杀一批。
别怪咱们兄弟事前没有讲清楚,辽东这个乱法是不行了,一定要下大力气整治才行。现在咱们就去辽东,整治辽东官场的事情,我为主你为辅。
都是咱们带出来的兵,也是咱们给辽东百姓带来的祸害。既然这样,就由咱们挤这包脓水。”
“成!你去查,只要查有实据,我没意见。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张青山躺在去京城的火车上,对面的卧铺上面坐着两个身穿土黄色军装戴着大檐帽的家伙。
当这些戴着大檐帽的家伙出现在自己府邸的时候,张青山就知道大事不妙。因为辽军上下都知道,只有大帅的警卫团才戴这种看起来很神气的大檐帽。
到现在为止,张青山都觉得自己做得还算是手脚干净。
受伤的都指挥属下骑兵,全都送进了医院治疗。那些受伤的民夫,也送进了医院。至于死了的人,当天晚上已经焚化,坐到彻底的毁尸灭迹。
死去的人都开出了高额的赔偿,个别不同意的,就让身在公务机关的亲眷去劝,如果劝不动吃财政饭的亲戚就会被开革。
刘子善相当能干,只用了一个晚上的工夫,就让所有死者家属同意了优厚的抚恤。全都签字画押,誓言绝不上告。
对于民夫家人,张青山还是相信的。因为这些人想去告状伸冤,第一就是来找自己。他才是整个没沟营最大的官儿!
完蛋了!这一次真的完蛋了,落到敖爷手里,或许会念及军功放他一马。到了大帅手里,死定了。
狗日的!到底是他娘的谁泄露出去的消息……!
火车直达通州火车站,刚刚下火车。张青山就被塞进了月台上的马车里,眼角的余光看到,还有一个人被塞进另外一辆马车里,看背影很像是刘子善。
“我是没沟营府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张青山眼珠一转,高声的叫嚷。
果然,另外一辆马车里面响起了刘子善的声音:“我是没沟营同知,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要见大帅。”
声音戛然而止,想必嘴被人堵住。很快,张青山的嘴里也被人塞进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无助的张青山,只能发出“唔”“唔”的叫声。
马车在疾驰,却没有多少颠簸。张青山被压在下面不能动弹,更加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一个押解他的侍卫,狞笑着掏出一个黑色头套,直接套在张青山的脑袋上。这一下,张青山更加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觉得马车停了,然后被人带下马车,两个侍卫也不说话,一人一条胳膊架起来就走。
头上黑色的头罩被猛的拽开,张青山眼睛被一团刺眼的光刺得睁不开。还没来得及适应身边的光线,就听见有人高声喊:“将张青山,刘子善带上来。”
门前两扇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张青山刚刚看清楚一个巨大的礼堂,就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推了出去。
有力的大手卡着脖子,张青山的脑地垂的很低,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直接被推进了大礼堂里面。
脚下“咚”“咚”作响,踩在高台之上张青山看到下面的情形顿时魂飞魄散。
高台之下将星云集,排在前排的全都是高官显贵。张青山甚至看到了应该身在西北的曹文昭师长,那是刘子善的老首长。
曹文昭身边的是满桂,老天爷啊!这位爷现在不是应该在草原么?连远在福建的袁崇焕都来了,那是二师的师长,在锦州的时候见过。
还有……敖爷!自己的老首长,如今正眼睛喷火的看着自己。
更靠后的是……聂大虎,宋大忠、段志杰、熊大海、张仁桂……这些都是一线的战将,居然都来了。剩下的那些文官,他只认识艾虎生和张煌言。
张煌言只见过一面,艾虎生倒是见过十几面。不过他这种小角色,在大明财神爷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身后仍旧有“咚”“咚”的脚步声,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刘子善无疑。
“张青山、刘子善,你们好大的胆子。”侍卫们的大手从脖子上收回来,张青山就听见了李枭阴恻恻的声音。
“大帅!都是张青山让我干的,他是上官,我没办法啊!大帅!念在小人十六岁从军,跟着您十年的情份上,饶小的这一回吧。”很明显,刘子善反应很快。
李枭的声音还没落在地上,刘子善就趴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
张青山脑子“嗡”“嗡”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喉咙里面好像卡了一块痰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枭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刘子善,眼神里除了鄙视还是鄙视。
倒是看着张青山,眼里有一些惋惜。
“张青山,你十五岁入我辽军。十几年来出生入死,前胸后背恐怕没有几块好皮。累功升到了营长,在一师能当上营长,你的确是人才。
可你这个人才,现在居然犯下了这样弥天的案子来。动用指挥卫骑兵,伤亡七十多人。事后百般遮掩,动用公帑收拾手尾。
我来问你,辽东没沟营缺少钱粮?还是府衙的预算,户部没有及时拨付?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发霉变质的粮食给那些民工们吃。
你也是苦出身,居然拿发霉的粮食给民工们吃。你的眼睛瞎了?还是心黑了?你这么干,比起天启、崇祯两朝的那些贪官污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为什么?这都是为了什么?”
“大帅!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张青山生活奢靡。一顿饭单单是喝那种贵州用飞艇运来的茅台酒,就需要三十个银币一瓶。
闲暇日子里,还需要歌姬侍女侍候,每天更是山珍海味吃个不停。厨子要从京城请,每年还要来京城走动,带走的土特产又是一大笔开销。
他经常说,这辈子的苦上班辈子都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就该是享受才对。
小人这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挪用河工钱粮,作为府尊大人的开销。”
张青山没说话,刘子善倒是跪在地上直接说了个底掉。
“不要听你说,张青山,你怎么说?”李枭瞥了刘子善一眼,恶狠狠的看向张青山。
“大帅!千错万错,都是属下一个人的错。我对不起您,丢不起师长的栽培。您处置我吧,怎么处置都行。属下,属下没有怨言。”张青山跪伏在地上,脑袋慢慢撞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好啊!还是个有担当的,不愧是一师出来的营长。现在我来问问你,刘子善。你说这事情里面没有你什么事儿是吧!”李枭摇摇头,又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刘子善。
“是啊!大帅,我刘子善都是听从上官的指派,没法子,没法子啊!求大帅饶过小人这一次,饶过小人这一次。”刘子善脑袋都已经磕得红肿了,可还是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出发“咚”“咚”的声响。
“哦!你没法子,好啊!下面这些话,我说错了你给我提个醒。好吧!”李枭忽然间好像不生气了,看着刘子善还笑吟吟的。
刘子善抬起昏沉肿胀的脑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愣愣的看着李枭发傻。
“首先,咱们说说你挪用公帑放贷的事情。再说说,利用没沟营港口,私运货物去倭国贩卖,获取巨额收益的事情。
做得不错啊!每一次都不用缴纳海关厘金,收益不错啊。”李枭的声音又变得阴恻恻的!
刘子善面若死灰,直愣愣的看着李枭,居然连求饶喊冤都忘记了
“说啊!这些也都是张青山让你干的?”
“小人……小人……家中贫寒,所以做些生意补贴家用。”刘子善脑门儿的汗水,好像小溪一样在脸上肆意流淌。
“家中贫寒,不对吧!咱们的钱庄里面,你和你的家眷,存银达到了银币十九万枚。刚刚看到这个数字,我还真是吓了一条。
想我堂堂辽军大帅,在钱庄的存银还没你多。说起来,你这么谦虚的人,我这个大帅应该退下来,让你做才对。
至少,户部的艾虎生也应该罢黜,让你来做户部尚书为好。
刘子善,你看你是喜欢做大帅,还是比较喜欢做户部尚书好一点儿。又或者是钱庄的总管事?”
“大……大帅……!”刘子善结结巴巴,大大的翻了李枭一个白眼,然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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