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迟暮》第一百二十二章 蒙戈出征夜宴时

    “泾州水仙开满,此生已死。”
    ——《白马要经》
    长安府历正月。
    武威郡。
    整个武威郡,此刻笼罩着一片阴霾,头上顶着厚厚的阴云,城里弥漫着血的味道,城外驻扎着五万蒙胡大军。
    郡府,一片吵闹,蒙胡首领正三三两两围着火盆喝酒吃肉,街上,那些小头目不是拉着汉人女子戏弄就是洗劫百姓,士兵更是杀人放火,横行霸道。
    一座自古以来,历史悠久的古城,正饱受着蒙胡人的欺凌,无处觅食的飞禽,幽幽高歌,它仿佛听得见,这座古城的哭泣声。
    街上处处残砖断瓦,没有火红灯笼,没有烟花柳巷,没有喜气洋洋。蜷缩在草席上的小乞丐眼巴巴看着天空,脏脏的小脸上,泪水冲出两道白净的痕迹。
    门扇残破的染坊里,阵阵惨叫,凄凉如斯。
    当街,一女子衣衫残破,披头散发,伏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远处几个蒙胡人正哈哈大笑,提着裤子悠悠远去。
    一个男人低头走过,扯下身上的披风,裹住那女子,背起她,快速离去。
    一处药铺。
    “老板,你可回来了。”小徒在门缝里看见师父回来,赶紧打开门。
    那人进了门,将女子放在长椅上,这才发觉女子已经晕了过去。
    “去准备些热水吃食,好生照顾。”中年男人道。
    “师父,这是何人?”小徒不解问道,心想师父怎么捡个女人回来,师娘知道了还不得活撕了他。
    “可怜之人,快去,废什么话。”中年男人生气,兔崽子越来越鬼了。
    小徒一溜烟跑进了后院。
    这时,一个女子正巧从后堂出来。
    见此情状,眉头一皱。
    “你听我解释……”中年男人见状,赶紧说道。
    “解释什么!”那女子厉声道,边说边走到这女子跟前,仔细看了看。
    “有些气虚体寒,你还不快去熬些药。”忽的,她轻声细语道。
    中年男子愣住,一时不适应,反应半天,才忙忙去配药。
    “唉,你说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女子失望道。
    “师娘,水来了。”小徒端来热水。
    “别急,花娘,会好的。”中年人坚定道。
    “师父,官军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啊,听说肃州营都没打过这些坏人呢。”小徒说道,又不放心的从门缝往外瞧了瞧。
    “胡说,肃州营那都是个顶个的英雄,打不过那是因为人太少,寡不敌众懂吗?”中年男人配好药,递给小徒。
    小徒吐了吐舌头,只好乖乖去熬药。
    中年男人看着花娘,不禁恍惚。
    “你看什么?”花娘皱眉道。
    “没,没什么……”男人尴尬笑道。
    “我等下还要回秋菊苑,晚些你来接我。”花娘放下毛巾,起身道。
    “哎!好。你小心些。”男人温柔道。
    “放心,那些蒙胡士兵都认识我了,不会伤我的,今晚还要去蒙戈那里演艺,据说他们要出征了,壮行宴。”花娘边说,男人一边给她披上绒披。
    “好……”男人回答的有些心酸。
    花娘打开门,快步离去。一股寒风涌来,钻入男人心中。
    他匆匆关上门,转身,上了二楼。
    没多久,从楼顶,飞出几只鸽子。在小雪中,扑棱几下,便没了踪影。
    花娘走在街上,回头看了一眼,眼波轻荡,裹紧衣物,继续前行。
    是夜。
    郡府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不时有人进入。
    蒙戈看着布置的花花绿绿的庭院非常满意,点了点头。
    “可汗,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秋菊苑的歌伎一到,宴会便能开始。”一个首领说道。
    “什么?!难道本汗要等她们不成?”蒙戈大怒。
    那首领一哆嗦。
    “回可汗,这秋菊苑……它……它不太一样,她们的头牌性子烈的很,像一匹野马,若是来硬的,她便要自杀,属下也没办法……”那首领挠挠头,无奈道,他可已经领教过了。
    “哦?还有这种事……”蒙戈听后,忽然觉得有趣,倒是有点期待了,想要看看这匹野马长什么样子了。
    正在这时,一队歌伎从偏门进来。
    “来了来了……”那首领指着那些歌伎说道。
    “开始吧。”蒙戈看着自己的部下都已经整整齐齐坐好了,便下楼入座。
    ……
    夜宴。
    小雪难却众人心头热火,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众蒙胡领奖吃吃喝喝,台上,舞女翩翩,一名女子正端坐在台中,黯然抚琴。
    蒙戈看着这女子,渐渐眯起了眼睛。
    “可汗,这就是秋菊苑头牌,花娘。”那首领说道。
    “花娘……有趣。”蒙戈笑道。
    “可汗,属下还从未见过不惧我弯刀的汉人女子,这可是头一个。”那首领惭愧道。
    “哈哈哈,我堂堂西兀赫族的大首领,竟然征服不了一弱女子。”蒙戈大笑道。
    西兀赫首领羞愧一笑,草原女人玩惯了,哪里见过自己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女子,还满嘴听不懂的什么之乎者也,不明白不明白……不如喝酒。
    琴声哀怨,酒自然越喝越苦。
    蒙戈慢悠悠放下酒杯,起身,上台,走到花娘面前。
    “为何奏如此哀伤之曲?”蒙戈面无表情的冷冷问道。
    下面的将领见状,纷纷静了下来,只有篝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台上的舞女们早已吓得退了去。
    花娘闻声,也没有抬头,轻轻按住琴弦。
    “并无喜事。”花娘不卑不亢,正声道。
    “此曲,何名?”蒙戈问道。
    “汉宫秋月。”花娘幽幽道,看着院中篝火。
    “可否换一曲,本汗明日便要出征,想听些轻快的。”蒙戈忽然柔声,低沉的嗓音,没有先前那么冰冷,鹰一般的眼睛,看着花娘。
    “民女只会这一曲,别无他曲。”花娘抬眼,与蒙戈对视。
    蒙戈被这忽如其来的眼神搞得有点慌乱,一时竟有些迷住了,竟然有这般美丽的眼睛,像是草原之春,他的心里,起了风。
    “当真……没有别的了吗?”蒙戈问道。
    “当真。”
    “也罢。”蒙戈站直身子,望着天空叹了口气。
    雪花,白了她的发,火光,辉映着她的衣装。
    琴弦湿。
    一阵寂静。
    “我命你奏一曲别的,否则我就杀光这城中汉人。”蒙戈忽然目光狠毒,厉声喝道。
    花娘一个哆嗦,被吓了一跳,一阵慌乱。
    “来人,杀了她们。”蒙戈冲着那几个抱作一团的舞女,扬扬下巴,冷冷道。
    几个蒙胡士兵拔出弯刀,朝着那几个舞女就冲了过去,那几个舞女瞬间吓得尖叫连连,哭天喊地。
    哗啦一声。
    花娘站了起来。
    “放过她们。”花娘看着蒙戈说道。
    蒙戈一抬手,那几个士兵停下。他看着花娘,眼神如利剑,瞬间刺破花娘心中最后的防线。
    两人对视许久。
    “哈哈哈哈……”蒙戈突然放声大笑,转身下台去。
    花娘缓缓坐下,颤抖的手不听使唤,她紧紧按住琴弦,久久不能平静。
    蒙戈走到西兀赫首领面前,端起酒,一饮而尽。
    “驯服不了的野马杀了便是。”
    西兀赫首领强颜欢笑,陪了蒙戈一杯酒,他的心中其实在发抖。
    琴声起。
    又恢复了一片欢闹。
    火焰跳动,她面色苍白。
    夜宴,继续,只是先前那些还不要命喝酒的蒙胡将领,纷纷开始推脱。
    雪还在下。
    郡府门外,一个男人,冻的瑟瑟发抖,蹲在门柱跟前,眉头都结了冰碴。
    ……
    “草原的勇士们!明日,便随本汗,一路南下,踏平中原!来,干!”蒙戈站在桌上,高高举起酒碗,大声喊到。
    “誓死追随草原之鹰!”众将领纷纷举杯。
    “还有个不幸的消息,我卡拉多斯族的突骨首领,已经追随雄鹰去了天国。他是草原的勇士,没有辱没雄鹰的名声!敬我们的勇士,他的仇,就看各位了!”
    蒙胡人一愣,什么?精锐的卡拉多斯族的首领竟然……战死了……这怎么可能?顿时,这个消息让众人心中开始惶惶不安。
    蒙戈自然知道部下会是这个反应。
    “本汗希望,诸位不要低估我们的对手,也不要辱没雄鹰的意志!干!”蒙戈一饮而尽。
    “为突骨首领报仇!”
    不知道是哪个首领喊了一声,众人纷纷附和。
    一时群情激愤。
    蒙戈一笑。
    “诸位,吃好喝好。”蒙戈道。
    正说完,突然,台上弦断。
    花娘心惊。
    蒙戈皱眉。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今日演奏至此。”花娘起身,行礼道。
    蒙戈跳下桌子,一个箭步,上了台,瞬间到了花娘面前,紧紧贴着她。
    花娘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闭起了眼睛,两人近到她已经能感受到蒙戈的呼吸。
    蒙戈像一只抓到猎物的鹰,不停的嗅着什么。
    突然,花娘颤抖起来,蒙戈的舌尖,正从她的脖颈舔过……
    “你看,琴弦断了。”蒙戈忽然指着断弦说道,脸上挂着邪笑。
    “你想怎样?”花娘故作镇定道,手中紧紧抓着手帕,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你觉得该怎样呢?”
    “你休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哦?那岂不是可惜了,嗯……真香。”蒙戈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道。
    花娘已经快绷不住,不自觉的腿软,漂亮的双眸,渐渐充满了惊慌无助。
    良久,蒙戈从陶醉中睁开眼。
    “你走吧。”他说道。
    花娘惊讶,让我走?没听错吧……她看了看蒙戈,确信自己没听错,小小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随即一阵飞奔,朝着门外跑去。
    蒙戈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外……回头看了看,那断了弦的雕花古琴,兀自抱起,下了台。
    “你到底是个什么花呢?”蒙戈自言自语道。
    “可汗……”西兀赫首领低声道。
    “都回去准备明日出征之事吧。”说完,蒙戈抱着琴,往自己卧房去了。
    西兀赫首领不解。
    夜宴,毕。
    篝火,熄。
    花娘拼命从门槛跨了出来,像是从鬼门关走了出来,瞬间腿一软,就要瘫下去……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那男人道。
    花娘紧紧搂着男人,泪水决堤。
    风雪夜,同归人。
    像是飞了许久的鸽子,终于可以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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