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香之后,夕阳降落海面,彩霞满天。
罗浮岛中央山峰的玉泉宫上空突然炸响了烟花,遮天蔽日,如银河倒垂。
这是紧急集合的号箭。
南海教众立刻警觉,迅速行动。
静坐的离开蒲团,看书的丢掉书本,炼药的关闭丹炉,舞剑的收起宝剑,连膳房厨子也放下菜刀,火工道人扔掉烧火棍……
黑压压人流乱而有序,境界低者迈开两条腿,修为高者祭出飞行法宝,正要奔往玉泉宫。
烟花停歇,烟雾还没有消散。
呜……
低沉苍凉的海螺声紧接着响起,三长两短,并继以“当”一声钟鸣。这是通知大伙赶往港口方向,不准御空飞行。
杂役、内门弟子急匆匆转向,行走出几十步。
海螺停歇了,清越的引磬之声又敲响,雄浑的法鼓“嗵嗵”,古雅的铛、钹齐鸣,凤箫声动,琵琶弦惊。
一股神圣庄严的氛围顿时笼罩全岛,如仰望天花乱坠,白云缭绕,仙子长舒广袖飞舞于虚空,天门徐徐开启……
南海派众人不敢相信耳朵,移动速度顷刻放缓。不甚精通音律者疑惑地求证,被问的人全表现奇怪。摆手无言,只顾歪脑袋聆听,“哎呦”踩到别人脚后跟也不管。
待曲子的前奏过后,众人嘴巴大张,面皮僵硬,齐齐傻眼了。脚下明显是坚硬岩土,却仿佛陷入了松软流沙,挪不开步子。
这,这这这……
虽然前面缺少了高功吟唱与散板应和,分明就是“迎銮接驾”的科仪!
相传,腊月二十五天帝巡天下凡,民间道观从子时起迎接圣驾,即为迎鸾接驾。
道教中除了这个至尊仪式以外,像什么除夕夜迎财神、拜太岁,一年中大小神仙的圣诞,甚至初一、十五拜土地公,都有科仪。
修行门派追求逆天飞升,不像世俗道家有这么多繁琐规矩,把神灵崇拜搞得如此具体化。但同为道门一脉,科仪曲目和形式却保留着,用于斋醮、祝诞,祈福、降妖驱魔、超度、祭奠,或者其它隆重仪式。
像《步虚辞》、《霓裳羽衣曲》、《紫薇八卦歌》之类曲子,可以在任何歌颂神仙的场合使用。唯独《迎鸾接驾》,只能用于迎接天帝。
普通贵宾来,奏一曲《迎仙客》足矣。即使雍燕吴越四大国师联袂齐至,顶多奏响《有凤来仪》,哪里需要动用《迎銮接驾》?你就是想奏,人家也不敢受用,怕折寿。
无量天尊……
这份礼遇已经不能用隆重来形容,人间世界根本就没有谁承受得起!
天帝巡视下界不太可能,难道是真仙降临?
罗裳听到烟花炸响,号角苍凉,随即乐声渐起,晓得云飞禀告长老们了。不多时,港口广场上传出杂沓脚步和细碎话语,附近同门赶到。她却没有现身会和,呆呆站立在小山包茅草后,恍恍惚惚如大梦初醒。
有希望突破,还收到师弟信物,罗裳欢喜得一颗心儿总在云中飘,细思量又忧心忡忡。师弟不相信祖师爷显灵,只怕会把这个态度传递给长老。若是导致整个门派大不敬,祖师爷雷霆震怒降下仙罚,怎生是好?
罗裳喜忧交织,患得患失,连《迎銮接驾》的曲子也没有听出。
玉泉宫位于罗浮岛中央的山峰之颠,燕子楼在山脚下。等丁君佩匆匆赶到港口时,人员已经聚集得七七八八,就只差众长老,以及偏远地方的还没赶到。掌教妙罗真人闭死关冲击雷劫八重境,不会出来。
杂役们乱哄哄,虽未吵嚷,一个个却惊慌失措,相互攀问:“船呢,船呢……”
内门弟子,尤其是精英弟子就沉稳多了。当真是站如松,不言不动,平静注视空荡荡的海面。
丁君佩是燕子楼管事,带领三十几个姑娘趾高气扬穿过最外侧的杂役、膳堂人群之后,才踮起脚尖小心行走,找到了自己这批人的位置。
她们整理消息案卷,地位自然要比干粗活、打杂的高得多。
其实,她们基本上断绝了修行之路,瞧不起杂役是五十步笑一百步。门派的真正核心是内门精英弟子和长老,其他人员均为之服务,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内门普通子弟未得机缘又不努力突破的话,最终还是要回到世俗中去,能够留岛的属于凤毛麟角。
掌管燕子楼的赤枫子只是一个普通长老,而丁君佩姑妈是十大长老之一的瑶环师太,所以平素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了上司压制,丁君佩愈发跋扈。反正二十八岁前没有突破开光境,也不怕遣送离岛,姑妈会把她留下来照顾的。
她一直瞧不起无背景无资质,土里土气的罗裳。尤其在云飞冉冉升起之后,再看对方浑如眼中钉,肉中刺。
哼,就算案卷整理得再出色,被南望大长老点名赞许,到时候还不乖乖滚蛋?
罗裳上岛十五年,当初的好姐妹陆续离开了,新来的小师妹一个个跟人精似的围绕丁君佩转,把她孤立。往往埋首山一般的案牍中,她们却在赏花逗鸟。最后功劳还不是自己的,也只能咬牙忍受。
她就像玫瑰花圃里的一株蔷薇,瑟缩在不起眼角落,忍气吞声。
丁君佩羡慕地瞅着左侧精神抖擞的一群精英弟子,不敢多看,把目光投向右边。突然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大陆,眼珠子瞪得溜圆。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付萍,凑过去嘀咕几句后,两个人一起嗤嗤窃笑。
罗裳怯怯从杂役弟子后面绕过去,找到了燕子楼位置。不敢靠拢凑成一堆的众师妹,孤零零缀在队伍尾巴上。
前边似乎讨论什么好笑事情,付萍尖利的嗓门忽然拔高,引得人人侧目。
“……什么姐姐弟弟的,背地里都不知道干了些啥!”
丁君佩撇了撇嘴,假意劝慰:
“嘘……付师妹,小声一点。咱们燕子楼可丢不起这人……”
她嘴巴上说小声,嗓门却比谁都大。
“他们做得,偏偏我说不得?”
“啊呦,付师妹,这你就要多理解一下了。南海四季如春,鸟语花香,连野猫子都整夜整夜嚎叫。人家老大不小了,哪里按捺得呀……”
“哼,我就奇怪了,海边有啥好看的,去库房检查还带上燕子楼的人?原来是起浪了,好大的浪,一浪接一浪。浪得连身上的草根、头发上的树叶、衣服上的沙子都不知道收拾,指不定在地上打了多少个滚……”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又老又丑……”
她俩一唱一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边上十几个跟着哄笑,若有意若无意朝后瞟,指指点点。
罗裳咬紧嘴唇,面孔瞬间失去血色。
但人家没有指名道姓,去理论怕反遭抢白,更让同门笑话。加上她又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纵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几乎流出,也只能低下头默默整理衣裳。
挨得近的杂役听到燕子楼咋咋呼呼,假借张望扫上两眼。神情古怪,却不敢议论。无论丁君佩还是罗裳,他们都惹不起。
精英弟子前列,南星垂头丧气,根本不懂她们话里玄机。小脸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与云飞交好的青年气愤愤跨出两步,正要叱责,却被老成师兄拉了回去,微微摇头。
且不说丁君佩的姑妈是瑶环师太,这女子池塘鸭子开会,千万同她们理论不得。会把水越搅越浑,闹得人人侧目。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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