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验证想法,回到山寨后楚凡询问了几个老匪徒。
果然,每一次朝廷巡岛抖给人诊治。大夫永远年轻,时不时会发生变化。唯独龙丘水南一家,始终由飞龙将军亲自负责,不假他人。
岛上流言,云飞看上龙丘水南,还私人赠送了一面铜镜。一旦立下盖世功勋,就要带她离开。因此,甭说龙丘水南看不上满岛男子,那满岛男子尽管爱慕她,也不敢接近。
但龙丘水南却对朝廷有着天生厌憎,对云飞也始终冷冰冰。不像其他人,总是眼巴巴盼望赦免。后来这种想法淡了,又盼望能够多赏赐点东西。
囚犯们说的是一回事,楚凡据此推理出来的又是一回事。
越听,越对龙丘水南钦佩不已。
被剜魂种魂,历经三年的新人格塑造之后,她原我的潜意识依旧未扭曲泯灭,是何等坚韧的意志!
这个女子,太不寻常了!
当下,恶虎寨主要势力是二当家肖平的班底,乌代嫡系像赵六几个被拆散了干重活。三当家孟广的力量基本上被楚凡打残,又曾经不顾义气地先逃,被双方都不待见。
王虎虽然是个空心佬倌,却是由楚凡任命的大头领,加上底下三拨人一盘散沙,倒还压制得住。
楚凡独来独往,并不关心山寨事务。由于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又见他不肯造木排,顾忌到两个月后云飞巡岛,下边开始人心浮动了。
而楚凡自己,则感觉陷入了烂泥潭。
以前上岛之人,脑海里的新记忆取代旧记忆,接受了新身份。想让他们清醒,除非再实施一次剜魂种魂。可如此一来,脑子也将彻底坏掉。
对此,楚凡表示无能为力。
最近上岛的王虎、玉海花、玉玲珑、林四娘、端木老道,倒是有可能清醒,却不可能百分百恢复了。
比方说,王虎的真实记忆被抹除,移植进了虚假记忆。
施展剜魂,把虚假记忆清除并不难。
但之后,他并不会像戏子离开了舞台就变成正常人,因为真实记忆无法彻底恢复了。
好比拔掉田里的草种上西瓜不难,清除西瓜再种草也不难。田还是过去的田,草却再也不是过去的草了,长得再像也不是。
不离岛,这些人是妄想症,未必活得长。
若离岛,这些人变成了神经病,也注定活不长。
这是一个死局!
无解!
不过,存在一线渺茫希望。
真实记忆被抹除,思想痕迹却永远存在。
做梦是释放潜意识与心灵压力的过程,催眠则让显意识模糊,让潜意识接受暗示。可以治疗心理疾病,激发潜能,令人回忆起遗忘事情。
在这种状态下,身心放松,好像一杯搖晃的水逐渐平静,杂质沉淀,从混浊转为透明、干净。
事情的真相,问题的根源,在澄清的水中会逐步显现。
那线渺茫的希望就是,通过催眠或者梦境,先唤醒自我人格,然后慢慢唤醒残缺记忆……
没办法,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先找王虎试试。
天才麻麻亮,楚凡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在庭院中耍开了拳脚。武道招式对他全无用处,只是舒展身手,活络筋骨罢了。
“舞”至酣处,他大吼一声,凌空抓去,数丈外石壁上的青苔簌簌剥落。
完全没有运用真气法术,仅仅指风便凌厉如斯,宛若实质。
王虎“吱呀”推开木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打着哈欠,抱怨道:
“楚公子,你是存心不让人睡觉了。我梦中得一壶美酒,正想烫了喝。早知道你这般鬼叫鬼叫的把人吵醒,就他娘喝冷的了。”
吵的就是你!楚凡正要等他出来,当即拉到院中青藤飘拂的的一棵树下。
“王哥,你且看我。”
楚神棍扎好马步,一拳打去,面前的藤条立断。
王虎眼睛一亮,说道:
“楚公子,这藤条柔软,堪堪触及拳面。不是被一拳崩断,而是被你拳劲震断。厉害……”
“你也来试试。”
楚凡没时间磨牙,硬把他推上前。
王虎照猫画虎,一拳捣去,藤条袅袅飘飞。
“哎呀,我不行。经络有问题,真气运行不畅。脑子也有问题,糊里糊涂。似乎记得一些功法,却又想不起来……”
“想不想脑子清醒?”
“当然想呀,做梦都想……”
这时,稀疏的木栅门被吱呀推开了一线,有人探头探脑。
楚凡连忙召唤,门中挤进来一个圆圆大脑袋,身子却恭敬地留在院外。天光还早,他二人闹腾惊醒了其他人。孟广便逡来巡去,格外殷勤。
楚凡吩咐道:
“孟哥,麻烦带几个人守住院子,不准任何人靠近。在我没有出去之前,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要进来通报。”
听到客气的“孟哥”二字,又听说让他守卫,孟广的骨头立刻轻了好几斤,大喜过望,依言而去。
楚凡一把将云里雾里的王虎拉进屋,关上门。
“王哥,你先盘腿坐到床上去,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入定。”
王虎依言照办。
他本是铜胎境高手,上岛后脑海里没什么杂乱思绪,入定起来轻车熟路。兼之完全信任楚凡,只觉得他眼睛好像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着融化一切的力量。很快感觉眼皮沉重,进人了似睡非睡状态,意识似有似无。
幽暗中,天外飘来一线仙音。
“现在,你仔细回忆。想起什么说什么,从最早记事的时候开始。”
王虎迟疑了一下,答道:
“雪白,一片雪白……想起来了。很小的时候,我喜欢看天上飞鸟,盼着像小鸟一样飞。”
楚凡继续向纵深引导。
“后来呢?”
……
“十岁时,我偷吃黄二爷家的桃子,被狗咬……”
……
“行走江湖,好像走钢丝,不知道脑袋哪天就搬家。希望有一天金盆洗手,回到乡下建一栋大宅院,买好大一片田地……”
……
“郭春海不是个玩意,欺负人……”
……
几十年的人生,被他语无伦次,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说完了,缺失的东西真不是一点点。渐渐地,回忆逼近了番州月夜之战。
“……我们走到半路上,穿云箭炸响,又赶回去……番州的帮派和修士全出动了,乱哄哄好多人朝海边赶,还有人在天上飞,嗖嗖的……”
……
“……海边像打雷一样……我们距离近,先赶到了……见到一地尸体,下面还有不少人在厮杀。一朵黑云腾空而起,一个青衣道人正御剑追击……海狗帮比我们积极,跑得特快。可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没一个站着的了。几个仙师挡在外围,不许我们这些凡人靠近。飞剑电光闪耀,割麦子一般……”
……
王虎低垂脑瓜,再也没有声音。
这里是梦幻和现实,虚假与真实的分界。越过这条线,他就能恢复人格,意识到自己是谁。
楚凡控制好激动的情绪,平静问道:
“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王虎的身子开始晃动,双手在身前推拒,像是和一个无形的巨人搏斗,语气粗重而急促。
“……我从黑暗中醒来,听到无数人窃窃私语,有一个人要挤进脑子……头痛得厉害,有万千只马蜂在里面嗡嗡乱飞,万千把钢针在里面乱搅……我不认识什么南星,也不认识肖尧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楚凡终于明白了,王虎、孙休、端木老道之所以出现在这个囚岛,是被自己牵连。
南星遇刺,幸好郭春海鬼使神差提前发出了报警号箭。南海派其它高手及时赶到,才将敌人击退。
事后追查,凭空冒出来插手赌斗的“肖尧克”无疑成了重点怀疑对象,王虎、孙休、端木自然无法幸免。但搜他们的魂又没有找到线索,顺手便丢上岛当小白鼠。
王虎的回忆到了最关键时刻,楚凡使不上劲,合计禅宗的“当头棒喝”不知道有没有用。
乌鸦嘴,往往是最灵验的。
薄薄的木板房门被一脚踹开,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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