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大宋》第939章 慢了

    诺大一个农庄居然没有人，这着实有些诡异。
    三人转了足足有一刻钟，把范老爷和贾相爷累已经额头见汗，终于在村子宗祠之中，见着了一个老妪领着六七个最大不过二三岁婴孩儿。
    “老婆婆，村上人呢？”
    老妪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若不是唐奕这个陌生人身后还有两个老人家跟着，让老妪安心不少，说不定人家直接就关门赶人了。
    可即便如此，老婆婆还是下意识把孩子们都笼到身边。
    “你们是....”
    唐奕怕惊吓了老妪，急急解释：“老少三人恰巧路过此地，见村上无人，甚是新奇，特有此一问。”
    “哦。”老妇这才放下心来。
    “庄上人都去镇上务工了。”
    “务工？”范仲淹不由眉头一皱。
    先帝皇陵兴建，用工七万余人，确实浩大工繁。但是，朝廷就怕扰民惊户，特意嘱咐督建官员，除了匠人艺工取于民间，其余劳务皆出禁、厢两军兵勇，万不可惊扰百姓。
    怎么这一庄子人还是都出去务工了？
    在范老爷看来，这里靠近皇陵所在，所谓务工，一定是去修陵了。
    “这个李孝光！”范老爷登时就不乐意了。“胆子是越来越大！”
    贾相爷却是不太认可范老爷话，“七月成陵本就急迫，李孝光为了工期，走一些捷径也属正常。”
    “再说了...”
    贾相爷老神哉哉，“这位老人家不是说了吗？是务工，非是出役。”
    “咱们又不是不给佣资，你急个什么劲儿？”
    唐奕在一旁暗暗点头，现在朝廷不差钱，关于修陵所用工匠拥资可是不低。
    其实，唐奕觉得范老爷这回倒是有点矫枉过正了，大宋这个操蛋祖宗规矩，也就是死后修陵。
    诚然，这个规矩避免了奢靡浪费，七个月就是修出花儿来，能花多少钱？
    但是，这么短工期，也确实增加了修陵难度，不从民间用工几乎是不可能。
    心里是这么想，但是唐奕还是没有帮腔，而是转头和声地问向老妇，“老人家，可知修陵那边给佣工多少月资？”
    老妇还在奇怪，这两个老头儿看起来和和善善，怎么说吵起来就能吵起来呢？
    听唐奕问，急忙回答。
    “哦，官府人确实来招过工，佣资给也....也还行吧。”
    “日佣七十文，一个月下来，每人能拿两贯多钱。”
    “你看吧，两贯多呢。”贾昌朝好不容易顶了范老爷一把，登时来劲。
    两贯多放在京城只能算是一般收入，可在这穷乡僻壤，却是不少数目了。
    范老爷哪肯服气？
    “可是李孝光也不能什么人都拉去充数吧？”
    这庄子就剩一个看小孩老妇，说明什么？说明上至几十年老公老母，下至十来岁少男少女，全都去务工了。
    修陵活计哪有什么轻巧活儿？又老又少，去了能干嘛？
    “这不就是充数吗？”
    而唐奕在一旁却是不同想法，因为两贯多一个月......这个数字不对。
    早在建陵之初，唐奕就知道，为了赶工期，从民间雇工是再所难免。
    所以，这个民夫月资不但是唐奕亲自肯，而且每个月应该给多少钱也是他亲自订下。
    他清楚记得，他当初定下数目是：每人每月一贯五百文！
    没错，比两贯多还要少。
    无它，这事儿唐奕没必要大方，所以是结合皇陵所在地实际情况给出月资。
    他好奇是，怎么到了李孝光这儿，不但没有苛扣，反而涨了不少呢？
    结合老妪所说，还有这老少通吃实情，唐奕琢磨着，李孝光不会是......
    这小子不会是想编故事，贪上一大笔吧？
    可是一想，也不对啊！
    不是这么个贪法，况且，李孝光几次向朝廷奏表之中只提工期太紧，却是从来没说钱不够用。
    试探问向老妇，“老婆婆，这修陵来招人，一直是这个价吗？”
    唐奕心里拿不准，心说，可能是先帝灵驾到了永昭陵，李孝光怕到期不能完工，临时加价，临时招人也说不定。
    果然，聊了这么半天，老妇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农村妇人憨直姓子也上来了。
    甩手道：“当然不是。”
    “最开始呀，官府人抠很，每月只给一贯五百钱。”
    “就这一点钱，谁愿意去出那苦力？若不是看在是给先帝修陵份上儿，官府一个人也招不走，没人爱干。”
    “后来实在招太少，才一点一点涨起来。”
    “就这，还是没多少人去皇陵那边讨生活呢。”
    “啊？”
    “.......”
    这个回答可是惊着唐奕了，连范师父和贾相爷都是一脸懵。
    什么情况？一贯五百钱按说已经不少了，听这意思，两贯多人家都没放在眼里。
    “那这....”范老师茫然看着空空如野农庄。“这人都去哪儿了？”
    不爱去，那怎么还就剩下您这么个老太太看庄子呢？
    “去镇上务工了？”
    老妇回答极是干脆，下面一句差点没把三人噎死。
    “镇子上随便一家毛纺作坊就能出到三贯多一个月，且看纺车活计老人、小孩儿都能干，比去皇陵强多了！”
    “......”
    “......”
    “......”
    三人石化当场。
    范老爷和贾相爷下意识把目光对准唐奕，闹了半天，是你小子产业把人都抢走了啊？
    唐奕也懵啊，看着两双刀子似眼神儿，露出诸多委屈......
    “真不怪，都包出去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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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路上，三人皆是沉默（zhaishuyuan.cc）不语。
    范老爷一阵哀戚，先帝仁德一生，为其修陵倒比不上一帮乡野富户“生意”来得实际，这难免让范老爷有点为先帝不平。
    而贾相爷也拧着眉头，却是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唐奕....
    更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如范师父一般为赵祯不平。
    另一方面，他知道，造成这一切，正是他自己。
    大宋正在蜕变，这种从根儿上开始蜕变，直到今天亲眼所见，他才猛然意识到已经开始了。
    “子浩....”贾昌朝忽声。
    “你也不用过多自责，毛纺之毅交给了老夫，却是老夫和辜家没有掌控好啊！”
    贾相爷难得安慰人，不想唐奕确是摇头。
    “没有自责，只是有些心情复杂罢了...”
    “哦？”不但老贾，连范仲淹也是一疑。
    收拾神情，“说说看。”
    唐奕淡然一笑，“至少从百姓这方面来说是好事。”
    “一方面，他们有地可种，在保障基本生存前提下，又可在闲时务工，大大增加了家庭收入。”
    “这种工农结合新民情，说通俗一点，是让百姓真正富裕起来了，变得有钱。”
    “说高深一些，则是增强了农民对天灾抵抗力！”
    “......”
    范仲淹和贾昌朝不语，细想着唐奕话。
    增强农户对天灾抵抗力，用词虽是新鲜，可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却是已经听烂了，这是唐奕时常挂在嘴边一句话。
    很容易理解。
    农民手里有了钱，再有天灾人祸就不置于卖家卖地，那田地兼并之险也就大大缓解，国家也就能更趋于稳定。
    其实，对于大宋这样以农事为主时代来说，增强了农民抵抗力，就等于增强了国家抵抗力，确实是好事。
    “还有呢。”唐奕继续道。“从前农户春秋两季下地务农，夏闲冬猫，等于一年只干半年活。”
    “如今毛纺、运输，这些需要密集劳力行业逐渐兴起，填补了夏冬劳务所需，让农户一年四季都有活干，都有收入，这不就是好事儿吗？”
    看着两个老相公，“可别小看了这其中能量，等于是激了民间潜能，利用了过剩劳力。”
    两个老头儿听连连点头，倒也不再纠结宁可去给纺户出佣，也不去给先帝修陵事了。
    范仲淹见唐奕眉头不展，说是好事，可是一点高兴模样都没有。
    “既然是好事，大郎可还有什么忧虑？”
    “有....”唐奕把眉头皱成了川字，缓缓点头。
    “而且，不是一般担心，而是忧虑很大。”
    “哦？忧虑什么？”
    “慢了！”唐奕吐出两个字，看向范师父。“们慢了，朝廷慢了！”
    “而且，慢不止一拍......”
    “若不早做准备，是要出大乱子。”
    “说来听听。”范仲淹吓了一跳。
    唐奕道：“就拿今日所见来说吧。”
    “朝廷居然不知道地方上用工环境，还抱着以前思维去招工。”
    “结果呢？那些纺织户比朝廷反应更快，抢人更凶，这才是问题关键！”
    唐奕面色凝重，“人都是自私，都是驱利。”
    “纺户能开出更好价钱，民夫不去修陵去挣更多钱，这无可厚非。”
    “关键是，们所谓朝廷居然不知道这一点，居然到了今天还没反应过来......如此下去，是要出大问题，是要灭朝！”
    ......
    “不...不至于吧？”
    在二人看来，唐奕可谓是危言耸听，有这么严重吗？
    贾昌朝道：“只是与民不通，以后多加注意便是，子浩言重了！”
    “一点都不言重。”唐奕极是认真。
    “不光是今日所见问题，奕现在就能给相爷想象出一大串，们现在不会注意，将来却一定会爆问题。”
    不等老贾反应，唐奕已经开始细数起来，这些也是他刚刚惊心之际，突然涌上心头问题。
    “比如说粮产。”
    “如今粮产暴增，在朝廷来看，端是百利无害。”
    “可是粮价呢？凭空冒出这么多粮食，如果朝廷不加以管控，粮价会跌到一个什么地步？”
    “这可是整个大宋粮价波动啊！会不会出乱子？会出什么乱子？贾相爷想过吗？”
    “这.....”
    老贾脸都白了，让唐奕说这么吓人呢？
    “还有。”
    唐奕继续道：“粮食不值钱，可是毛纺、运输业却在大肆吸纳劳动力。”
    “这样反差会使多少农户从农转工？会有多少田地彻底荒种？”
    “即使市场自调节，最后两相平衡，这个过程又要经历多少坎坷？”
    “而最后结果，则是们增产粮食被荒地抵消了，大宋还是会回到原地！”
    “......”
    贾昌朝不说话了，也不会说话了，唐奕描绘出来，是未来，也是....灾难！
    “再比如。”
    “这些新兴毛纺、棉纺织户，随着市场优胜劣汰，正如历朝历代土地一般兼并融合，们管不管？要不要提早做打算？万一再成就一批庞然大物，却不满足朝廷制约呢？”
    “们政策、律法能不能适应变化越来越快时代？”
    “万一适应不了，怎么办？”
    “是等死，还是求变！？”
    “们慢了，太慢了！”
    唐奕一连串话语，似一刻刻火神炮弹在两位相公胸中炸响。
    他们没想到，只是一个农庄老妇一席话，会让唐奕联想到这么多。
    ......
    ——————————
    唐奕真不是危言耸听，后世有无数个惨痛例子在打醒他，在鞭策他。
    若不是今天出来这一遭，这顺风顺水改革之路，让他几乎已经忘了，整个欧（shubao.info）洲皇权是怎么被资本掀翻。
    很多人说，封建皇权与资本有不可调和矛盾，那是必然结果。
    屁！！
    在政谋里面，就从来没有不可调和矛盾。所谓妥协艺术哪里有什么气节可言？
    之所以被掀翻，是因为他们和现在唐奕一样，反应慢了。等到想求变时候，已经输掉了所有筹码。
    不同是，欧（shubao.info）洲皇权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前车之鉴。
    而唐奕正好相反，有后世欧（shubao.info）洲趟水，可以提前求变。
    ......
    此时此刻，范仲淹也是忧心重重，“那依大郎意思，当如何赶上？”
    对于范仲淹和贾昌朝来说，这是一个全新领域，他们还真有点抓瞎。
    只见唐奕停了下来，沉吟良久。
    “不但要赶上去，而且还要前！！”
    “所以......”
    “们需要......”
    “宏观调控！”
    “社会规划！”
    ......
    得，一着急，把后世词儿都蹦出来了。
    唐奕心说，老子点子是有多好啊......
    幸亏后世生在华夏，但凡换一个国家，绝对没有这么多现成改革经验让他肆意剽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