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七月廿四,帝后返京。
是,皇帝刘彻下旨,为丹徒候嗣子刘塍与滇王嫡女庄姝赐婚,并拔擢刘塍为宣曲军候,着宗正府与太常府以刘氏列候的婚仪形制辅理cāo)办,于处暑之,启程离京,赴滇迎娶。
除却少数知晓内的朝堂重臣,旁的大臣和权贵只道皇帝陛下已有意接受滇国内附,纷纷盘算起各自派系或家族如何从中获益。
大汉国力强绝于世的当下,对外扩张往往会带来巨大的利益,饶是不用战争手段开疆拓土,似昔年接受东瓯和闽越举国内附,在其地设郡置县,现今建安郡的温鹿和福榕两城已成为海上商道的重要节点,繁荣的商贸更为朝廷带来了源源不绝的税赋。
滇国虽地处偏荒,却是汉商往返岭南郡和哀劳国的重要商道,若往南绕道胥浦城,路程会远上不少,故汉商们宁可向滇国缴纳些过境的关税。
若滇国真是内附,滇地并入大汉疆域,自是再无甚么过境税赋,指不定官府还会在滇地大兴土木,造桥修路,且遣官兵剿匪护路,使商道愈发安全顺畅。
然而,长安的高爵显贵们尚未将此事琢磨透,便被更为震撼的大事彻底整懵了。
翌,君臣复朝。
符节令李福当宣读圣旨,敕了数个甚为重要的官职。
着太尉郅都兼领太子太傅;着赵立除右中郎将,迁太子少傅;着苏建除中垒骑营校尉,迁右中郎将。
这三大官职皆为内朝官,故虽皆为公卿高位,群臣却也不更不敢随意置喙,太子之师和郎卫统领,都是天家近臣,外朝官但凡没魔怔,就不会对其人选指手划脚,以免引得天家猜忌。
然苏建拔擢升迁为右中郎将,空缺出的中垒校尉就颇为引人瞩目,中垒骑营毕竟是囤驻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之一,下辖两万铁骑,数千诸曹辅兵。
对兵权归属,皇帝刘彻素来独断,满朝文武对中垒校尉这等手握重兵的实权将领不敢妄议,却可从其任用人选揣摩圣意,以观风向。
郅涿,除细柳左监,迁任中垒校尉。
群臣闻得这道敕令,多是面露恍然之色,再联系到太尉郅都兼领了太子太傅,更是纷纷揣测,郅都甚么时候要告老致仕。
郅涿曾就读于黄埔军学,又在远征百乘时立下不小战功,先在建章骑营历任屯长、军候,后拔擢迁任细柳左监。
他虽仅是弱冠之年,然战功足够,历练完整,尤是在细柳骑营担任过左监,现下迁任中垒校尉倒也不算破格拔擢。
五大精锐骑营虽是并举,却难齐名,尤以虎贲战力为最,细柳则以悍勇著称,二者堪称大汉骑军精锐中的精锐,余下三支骑营与之皆存在不小差距。
汉军的征兵制度,精锐军伍皆采征募,最为剽悍武勇的大汉男儿,多是向往虎贲和细柳两校,纷纷前往应募,百里挑一,兵员素质自然就比旁的精锐军伍要高出不少。
郅涿既是驾驭得住细柳骑营中的诸多老将,自然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智计,能统御好中垒将士。
群臣真正在意的,却是郅涿的出,为太尉郅都的嫡长孙,掌精锐骑营,除却显着郅氏军系的雏形,更预示着郅都有意致仕,如前任太尉李广般,早早为给自家儿孙们“让路”。
毕竟,皇帝陛下绝不乐见一派军系独大,军系等若汉军内部类似公卿世家在文官体系中的存在,难以杜绝,可为倚重,却也必得制衡。
只不过,相对儿孙满堂的李广,郅都却子嗣单薄,膝下三子皆已早逝,孙辈也就嫡长孙郅涿出彩。
说难听点,如此倒反是让皇帝刘彻更为放心大胆的重用郅涿,亦不急着让郅都卸任太尉之职。
相较与李氏和公孙氏两大军系,以及新崛起的卫青,郅涿在军中的威望和势力都太单薄,还是要靠郅都的太尉份,花些时扶他站稳。
倒非让郅都以权谋私,然华夏自古颇重人世故,无论太尉府属官还是军中将帅,多少都会给当朝太尉面子,在不触犯军律的前提下,尽量给郅涿行些方便。
譬如兵员筛选、军费支应、将官抽调、cāo)练器械……
如是种种,主其事者但凡潜意识里存着稍行“方便”之意,郅涿就已足够“方便”。
没必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驳这类人世故,但凡生而为人,处人世间,就不可能毫无私心,完全的公平公正公开。
刘彻自问做不到,自也不会要求治下臣民做到,又不是后世华夏律己从宽,待人从严的公知精英双标狗。
说甚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太子刘沐行凶杀人,难不成真的依律问斩么?
刘彻宁可血洗朝堂,都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家儿子,事实就是如此,无须讳言。
能大义灭亲者,值得敬佩;然若做不到,却也是人之常,可以理解。
两内,皇帝陛下连颁圣旨,满朝文武和世家权贵们皆是忙着揣摩圣意,对某些小事自是无暇在意。
譬如太子中庶子的破格拔擢,张笃任为太常府掌故,苏武任为大行府行人,将随刘塍赴滇迎亲,以掌全宗亲婚仪。
距处暑虽仅余短短数,然相关的赴滇事宜早已筹备停当。
随着皇帝颁旨赐婚,滇太子庄临突是感受到了汉人前所未有的善意。
多来,苦苦求见而不可得的大行令张骞,竟是主动接见了他,好生勉励了一番,随后便是微风而动的诸多大汉权贵,纷纷遣家老送来帖子,邀他过府赴宴。
庄临受宠若惊之余,更是感叹大汉皇帝威势之重。
皇帝没明确表态之前,所有的大汉权贵皆在观望,不敢妄动,庄临想亲往拜谒,都是不得其门而入。
帝曰可诛,天下皆曰可诛;帝曰大善,天下皆以为善。
明悟此理,庄临更是暗自警醒,返滇后须得愈发戒慎恐惧,好生依着太子下嘱托行事,否则怕是难逃举族夷灭的大祸。
八月初一,处暑。
丹徒候嗣子刘塍启程离京,赴滇迎亲,滇太子庄临为首的滇国使团亦将随行返国。
虽是远赴滇地,一应婚仪排场却是实实在在的诸侯形制,纳征礼光是金银珠玉就足有百方宝匣,丝绸锦缎和瓷器等精美汉货更是满载百车,瞧得一众滇国使臣咋舌不已。
滇太子庄临亦是安心不少,大汉天家肯做足面子,自家幺妹嫁入丹徒候应不至受婆母姑嫂为难。
况且他早已打探清楚,即将成为他妹夫的刘塍在刘氏同辈子弟中确是出类拔萃的,颇得天家看重,嫁于这等人物为正妻,确实不算委屈幺妹。
皇帝刘彻为求稳妥,为确保子侄周全,还特意让新晋宣曲军候的刘塍率麾下的千骑部曲赴滇,另遣百名内卫随扈,更赐了张笃道特殊符令,可临时抽调潜伏于滇地乃至岭南郡的诸多暗卫。
郎中令齐山早已传令那些暗卫,待得张笃入滇,便会暗中与之联系,助其行事。
暗卫不同于寻常汉军细作,乃是直属郎中令的报系统,充裕的经费和严密的架构,更可向各府署请求协助,尤是掌外邦事宜的大行府和对外通商的大农府,为暗卫潜伏境外提供了难以想象的助力,甚至为暗卫发展和吸纳了不少“带路党”。
尤是在于大汉接壤的滇国,许多暗卫扮做滇人,务农、经商、入仕,便连滇国王宫内都不乏暗卫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不惜暴露份,暗卫想毒杀或行刺滇王,也是有几分成算的。
皇帝刘彻既是赐予张笃特殊符令,准他临时抽调暗卫“便宜行事”,自也包括刺杀滇国的王公大臣。
“若能确保自命无虞,则凡遇阻碍者,皆可将之翦除,当众诛杀以杀鸡儆猴,亦无不可!”
刘彻对自家外甥如是道。
“陛下放心,微臣此番赴滇,必不堕汉室声威!”
张笃对自家舅父如是道。
安城门外,龙首塬上。
阳信公主坐在车驾内,远远眺望着渐行渐远的儿子,端是泪眼涟涟。
张骞轻抚其背,柔声劝解道:“笃儿已是许诺,会常遣快马传回书信,莫再伤怀,免得又伤了子,徒教他挂怀在心,反倒难以专注大事。”
阳信公主本也是通达理且心志坚韧之人,晓得自家夫君所言在理,故也渐渐止了感伤,用锦帕拭去脸上泪痕。
“诶,还得再洗漱一番,否则让母后瞧见,又要遭了数落。”
她稍作平复,复又道:“母后之所以召我去甘泉宫,乃是为商议笃儿的婚事,你可有甚么嘱咐么?”
张骞摇头笑道:“我张氏又非世代公卿的顶级世家,族中长辈和子侄皆无入列朝堂者,加之膝下唯有笃儿,饶是迎娶公卿府上贵女,也无须顾忌太多。”
“如是便好。”
阳信公主臻首轻点,晓得自家夫君说的是大实话。
张骞虽是位列九卿,然大行令主掌外邦事宜,若非脑子进水去里通外族,也没甚么旁的手段能祸国殃民,更遑论甚么擅权专政。
为张笃挑选婚娶对象时,忌讳无疑比旁的公卿将相要少得多,譬如李氏和公孙氏的嫡系后辈若要联姻,皇帝陛下必是不乐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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