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夜,当方胜三人从虎脊城十里外的山顶浮上地面时,空气正潮湿得厉害,由于阴天,天空呈现出一种十分压抑的黑灰色,除了偶尔在浓云中闪过的电光外,四野再无任何光亮。方胜深吸一口气,放出神识后“噌噌噌”跃上身前的一株大树,等站稳了,这才一手抓住树枝,心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树叶,运足目力朝虎脊城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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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方胜就呆住了。他不止一次试想,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也许虎脊城和暮月宗正各自休息,也许双方正在大战,可是他完全没料到,他竟然什么也看不见!虎脊城那方圆数里的守城护罩,别说十里,就算是百里也应该能看到才对,可现在,正北方本应是虎脊城的地方一如整个天地间的其他任何地方,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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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方胜只觉得四周变得死一般寂静,只有一个情况才会让偌大的守城护罩消失,城破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心无限地向下沉去,似乎永远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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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了吗?方胜脑子里回响着这个声音,突然发觉自己全身发冷,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将怎么来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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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树上下来的,站在俞亮和王世吉身边,方胜木然说了一句:“城好像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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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和王世吉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各自奔了出去,学着方胜的样子很快攀上树冠,然后朝北望去。等两人再下来,已经脸如死灰,俞亮低声道:“咱们小心点,慢慢靠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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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三人便从林中向前潜去,方胜总觉得这件事是如此不真实,按照计划,此刻的他应该藏在原地不动,一见赵镇北率众攻击就趁乱冲进城才对。尽管三人都很小心,可双脚从草丛中趟过,仍然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中,这声音便成了这黑暗世界的唯一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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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虎脊城五里时,俞亮率先停了下来,低声道:“不能再往前了,太过危险。方兄弟,你再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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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胜低“嗯”了一声,再次攀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其实这棵比之前的那棵高不了多少,可方胜上树的速度却慢了很多,打心底,他不想那么快看到将要展现在眼前的现实。好不容易再次在树枝上站定,他缓缓伸出右手向挡在面前的树叶拨去,那一瞬间,他竟然犹豫了一下,他多么希望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多想拨开眼前的这一丛树叶时,能看到那个大大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守城护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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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轻轻拨开了枝叶,北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进入眼中,方胜似乎听到了“砰”地一声,那是他那一点点下坠的心终于落到了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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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城破了。”落到地面之后,方胜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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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和王世吉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俞亮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继续往前了,便在这里等上一晚。明天天亮,看清情况再定夺,两位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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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王世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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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方胜此时心里已经乱了套,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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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只怕是方胜这辈子过得最长的一夜了。方胜脑子里千头万绪,竟直到天蒙蒙亮还没有静下来,而酝酿了夜的雨,终于在此时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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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被雨水一冰,方胜脑子里终于没那么乱了。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拿出胆量去面对!当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升起,方胜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看了看灰暗的天光,对俞亮和王世吉道:“两位道友,咱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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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我在前面吧。”俞亮说完便当先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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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片密林时,虽然光线仍然很暗,方胜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无比庞大的废墟,曾经繁华热闹的虎脊城,已经只剩下满目的碎砖瓦、断壁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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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城西、城北那三个由暮月宗修士所建的直径一里的防御法阵也只剩下凌乱的遗迹,那曾经顶天立地的宝塔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茫茫天地间,除了他们三个外,竟再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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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一个半月,竟然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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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胜的心还在那狂跳着,俞亮已然有了计较,叹了口气道:“两位道友,看来虎脊城已经完了,再过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虎脊城完全被摧毁,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马上回平秋城禀报。两位的任务已然无法完成,所带物资也已没了运用之地,便随我一同回平秋城吧。城主一向求贤若渴,定然不会亏待两位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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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吉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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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方胜实在无法就这么离开,虎脊城中,有他太多的期盼和希冀,留下了他太多的感情,别人可以在看到虎脊城完全被摧毁时拍拍**就走,他却不可以。尽管仍然没什么头绪,方胜却已经开始将身上的大型储物袋往外掏,同时道:“两位道友,我还有些事,必须要在此地想个清楚。这些物资就劳烦两位帮我带回去,他日若方某侥幸不死,定当再去平秋城拜访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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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和王世吉都看出方胜情绪十分低落,出言安慰了方胜几句,见方胜留意甚坚,便接过储物袋,拱手告辞。等两人走远,方胜既没用锐风剑也没召战狮,连轻身术都没施展,就那么一步步走向虎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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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一踏上虎脊城的路面,方胜耳中仿佛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剑气、遁光、法宝、宝器、法器,满天乱飞的修士和光华,哭喊的人群,缓缓倒塌的楼阁,这一切,都不受控制地涌了他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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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灰暗一片,使此时的虎脊城显得分外荒凉,而偌大一座城中那唯一的一个人影,便像是聚集了世间所有的孤儿与寂寞,在废墟中形单影只,一步步向前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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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方胜便来到了叶云家的那个小院,那几间颇为拥挤的房子已经全塌了,衣物、家什、孤零零的门框、摔在地面上的窗棂,院中的一切都像针一样刺着方胜的心,他绞尽脑汁想还原出这小院被摧毁时的情景,可一旦想到张婆婆当时极可能就躺在床上,有极大可能会被生生压在屋顶下,他哪里能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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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没有一具尸体,可到处都是血迹,事发时绝对会死很多人,那些尸体,全部都被暮月宗处理掉了吧。方胜离开了小院,继续往东走去。他并没有握紧拳头,也没有咬紧牙,可是对暮月宗的恨意已经深入到了他的每一块骨头里,如果说最深的仇是不共戴天,那么方胜此时不仅与暮月宗不共戴天,还不共立地,不共此山河、宇宙!不共存于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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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来到东边阵眼处,见王雪心和王冲并未留下任何记号,便倏地驭起锐风剑,带着悠长的剑鸣声朝自己洞府的方向飞去。阵眼上那已干得发黑的血迹,使他的身体因此颤抖了好久,当他在已被轰碎的洞府前跃下锐风剑时,竟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他也没有往上爬,就在过了身,身体呈大字型面朝天空,低声笑了起来,这笑声越来越亮,越来越高,最后竟仿佛能直冲九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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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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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的雷声,就像是千军万马在一张超大的鼓面上飞驰而过,当这雷声消失时,方胜的笑声也已低了下去。然后他便在泥泞中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像个醉汉一样钻进了那仅余的半截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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