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狐狸 (下)
颜谨行正与自家夫郎目光交错脉脉温情,就听对面传来女儿的一声清咳,她猛的回神,立时就红了老脸,忙不迭的直起身坐好,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秦卿也羞红了脸,暗想他与妻主夫妻多年,何时在孩子面前做出过这等没有分寸的事,心里又怪上了颜谨行,怪她没事儿就招自己,于无人处也就算了,此时汐儿就在面前,还如此的不晓轻重……他心中有怨,虽察觉到身边人不出声响,大约也是不自在,却只管用筷子尖儿拨拉那碗里的一堆,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开口,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妻主还要躲到何时……
黄隽见这二人被自己点醒又都不说话,他暗自失笑,嘿嘿,怕是秦卿闹上了这颜家主母,铁了心要她自个儿出面收拾这一摊呢……虽说有热闹好瞧,可面前这二位,一个是他现在的母亲,且与他有难断的心结,一个是他现在的继父,还跟他平日里不怎么亲近,如此之混乱的关系,若是自己也憋着不开口,这热闹是瞧了,可这二位的面子就挂不住了,回头若羞恼起来,自己今日铁定是吃不了得兜着走了……黄隽正琢磨着这开场白该怎么措辞,只听对面颜谨行缓缓开口说道:‘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请安之事,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你大病未痊愈,该是好好将养的时候’,黄隽暗赞,这颜家主母果然不一般,瞧她刚才还尴尬着,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且这第一句话说的还颇有深意,已是化被动为主动了,若自己无甚准备仓促作答,那些要极力遮过的恐怕就这么被她给套了出来……
于电光火石之间掠过无数心思,虽还没有个准的念头,黄隽也不敢再做耽搁,忙堆起一脸笑容,看着对面的颜谨行回道:‘女儿也知不太妥当,累的母亲和秦爹爹担忧更是心中惶恐,只是我昨日醒来,觉得这身子虽有些虚,但精神还可以,又想着因病了这么些时候,家人们定是日夜为**心,遂趁着还有些精气神儿今日便赶着来请安了’,略顿了顿,瞧着颜谨行的面色未变,又斟酌着说道:‘本打算昨晚过来的,怕打扰母亲和秦爹爹休息,就先去了趟听水居。因之前听身边伺候的说吕清已怀了身子,这两日似有些不舒服,我怕他胡思乱想对胎儿不利,遂先去探他了。女儿知这般行事怕是坏了规矩,只是……这心里颇有些放不下……’说着便低下了头,虽掩住了些神色,但一派愧疚和担忧已于言语中表露无遗。他方才那一番话算是主动交代了,黄隽深知昨夜之事定是瞒不过眼前这位主母,这其中内情被知晓大约也是个早晚问题,不如先由他自行说明,好歹也扳回点主动,这话里虽有作势的意头,但此刻心中翻涌的却是对吕清的一片真情。
听了这番话,秦卿暗叹,看来汐儿失了记忆的确不是一件坏事,总算晓得心疼人了,吕清那孩子今后也有盼头了……秦卿对吕清平日里就很关照,总觉得这孩子像年轻时的自己,只是没有自己的那般运气……他想到吕清在听水居的日子,又想到自己与妻主的恩爱缠绵,一时有所触动,抬起头悄悄看了颜谨行一眼。
颜谨行已恢复了神色,却没有错过身边人那清清淡淡的一眼,她心里知道,怕是自家夫郎听了汐儿的话,由人推己,忆起了往事。她虽有心安慰,但现下不是谈情的时候,遂递过去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转头对女儿说道:‘难得你有这般心思,清儿有了身子,的确是需要多多照拂,只是你自己也要顾及身体,不可太过勉强’,黄隽见这话语气似有放软,忙点头应了,还未等他开口,又听得颜谨行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你此次病的凶险,昨日能够安稳醒来全靠陈大夫的一套金针疗法,只是这法子会伤及人的记性,以前的事你大约都不记得了吧……’黄隽闻言心里一紧,他已料到今日必是躲不过这一关,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又被挑的这么明白。他心中一直有着担忧,这颜汐的前事他虽知晓了些,但显然是不足以应对面前这个人,若是一个没留神被问出了破绽,他今日可就是交待在此了……说起来黄隽实有些多虑了,他哪里能知道颜谨行其实是有些私心呢,只是他一个孤魂,初到此异世难免心中惴惴,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言语行事间便多了几分顾虑和谨慎。
颜谨行眼珠不错的盯着对面的女儿,见女儿听完那话神色略有些慌乱,她心中微定,也不忍再去用言语试探,遂温言抚慰道:‘你也不必太多担忧,以前的事儿想不起来也就算了,我已遣了春溪去到你身边,你若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她,她自会帮衬与你,现下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要你Cāo心,你只需养好身子就行。’
听了颜谨行的这番话黄隽倒有些发愣,这,这事就算过去了?他全然摸不着头脑,自己一个孤魂莫名其妙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而那正主儿已不晓得往哪里去了,颜谨行自是不知内情,可他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他先前为此还担着一颗心,现下见这眼前之人已然是坦然接受了女儿失忆的事实,瞧着还颇有些松了口气的模样儿……黄隽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惊惶,一时都忘了掩饰,已是怔在了当场。
一旁的秦卿瞥见汐儿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他心知妻主是盼着女儿能借这场病忘却原有的芥蒂,与她这做母亲的也是一个从新来过的机会,这份苦心秦卿明白,可那话在他看来却是说得有些急躁了。秦卿暗想,汐儿从昏睡中醒来,却发现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这面前的众人又与她是何种关系,心里怕是慌乱到了极点,可这孩子在他跟前却是强压住心中不安,还反过来言语安慰与他,唉……忆起昨日西阁的那一幕,秦卿叹息,这做母亲的果然想不了如此细致,瞧瞧,话里虽是一片真心,可还是把人给吓着了……只是这话究竟该怎么说呢,是帮着妻主瞒下去么,可又能瞒到几时呢……秦卿一时也没了主意,又不忍见眼前的汐儿那愣怔无措的模样,更不愿见这母女二人日后为此再起一场争端,若真到了那时,这心结想解也再解不开了呀……秦卿鼓足勇气,终于开口说道:‘陈大夫行针之前已把这救治的法子与我们细细讲明,也告知会对你的记忆有损,那时你病的很重,连汤药都灌不下去,我们虽心痛难舍,可为了你能平安醒来,也不得不允了’,说道此处,秦卿有些哽咽,用帕子略拭了眼角,硬下心来又接着说道:‘我也不想瞒你,你先前与你母亲,与我,还有你晨儿弟弟都不太亲近,你的性子像你母亲,兼之幼年丧父,难免有些清冷,后来我进了颜家,头几年你年纪尚小时还好,之后却同我疏远起来,连带着也有些冷落你母亲,你对我们大约心中是有怨气的……’一旁的颜谨行猛的回头瞪向身边之人,她实没想到秦卿竟如此之大胆把这些她欲隐瞒的前事全都给说了出来,她一时惊怒(shubaojie),当下就要出口呵止。
对面的黄隽见颜谨行脸色突变,心里一紧。先前在秦卿开口之时他就已回神,待恢复了思考能力,他就觉得这位颜家主母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的地方,按理说女儿病后失忆这是何等的大事,为何她脸上会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后又听得秦卿缓缓道来,黄隽暗叹,这里面果然是有隐情,他虽庆幸有重生的机会,却也不愿混沌的过活,便一直静静的听着。此时眼见着颜谨行恼羞成怒(shubaojie),竟是不顾与秦卿多年的情分,要当场呵斥出声,黄隽不愿这二人为他起什么争执,伤了感情,更不愿被人欺瞒只浑噩度日,他看秦卿似是忆起了旧(fqxs)事有些伤怀,赶紧抓住那一刻的话语停顿,急急说道:‘秦爹爹,汐儿虽不知以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就凭您昨日特意来探望与我,还有今日对我的细心关照,我……我心中已将您当做亲父一般……’
话音未落秦卿已是失声痛哭,他开口前就知今日这一番话必定会违逆妻主,若招起她的火气,怕是这几年攒下的情意也烟消云散了,只是他不忍再这样瞒着汐儿,若哪日忆起旧(fqxs)事,依汐儿先前的性子,非但不会领情,还会心有怨愤,这一段因失忆而偷来的和乐融融,最终也只是一场无痕的大梦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这抖着胆子吐露的实情换回的却是沉甸甸的一颗真心。自他嫁进颜家,第一眼看到那扎着辫儿的小小孩童,心中已是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之后的抚育更是尽心竭力,父女二人虽有过几年的好光景,却终是挡不住血缘的力量和心魔的纠缠,两人渐行渐远之后,秦卿时常与无人处落泪,暗自心伤,他原以为这已是不能再做奢求的妄想,遂只盼着汐儿身康体健仕途平顺,自己也断了那重拾亲缘的念头,可没曾想今日于此时,他竟亲耳听得那昔日的小小孩童终于肯将他视为亲父,秦卿心中一时涌上万般滋味,不由得哭出声来。
此时的颜谨行也已体会到秦卿的深意,先前见秦卿明知她心中顾虑还径自将实情告知于汐儿,她又急又怒(shubaojie),差点就要当场翻脸。待听得汐儿开口表明心迹,她一时怔楞,不禁暗悔自己果然是思虑不周,只为求自己心安,却忽略了女儿的处境。她们母女二人多年误解已深,现下女儿虽已忘却前事,若是以后从旁的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又想起些什么,不知那时的她心中会作何想法,自己此时这般苦苦隐瞒的心意怕是也不会被珍视吧……颜谨行暗叹,她为官多年,何曾有过如此不顾后果的举措,一切都是因为女儿,与情切中才会丢了章法,失了思量啊……
见身边的秦卿哭的哀戚,颜谨行一阵的心疼,她方才被怒(shubaojie)气冲昏了头脑,一时压抑不住竟要喝退这身边之人,秦卿不是她已认定的良伴么,那些温情脉脉的对视,那些爱意绵绵的私语,她竟是全都不顾了么……她怎能如此对待这身边的男子,她,她真是辜负了秦卿的一片苦心哪……颜谨行心中大恸,又不住庆幸那一声喝止被女儿打断,她见秦卿哭的实在伤心,因着愧疚和自责,竟不敢像往日那般上前安抚,只好用眼神向对面的女儿求助。
黄隽来此异世时日虽短,却被这男儿泪水浇灌了好几回,早就形成了一种本能反应。先前他话音未落就见秦卿红了眼圈,一方帕子已是递于他手中,又见那眼泪越擦越多,还隐隐哭出了声,黄隽就有些无措起来。他心里埋怨在一旁兀自出神的颜谨行,这哄夫郎的事儿应是由妻主来做,他这个为人继女的,若是贸然出手,怕有些失了规矩吧……可今日这事不能就这么草草收场,秦卿的话似是还没说完哪……黄隽心中忿忿,不由得抬头瞪了颜谨行一眼,却瞧见颜谨行也正望着他,还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心思一动,暗道,大约是这颜家主母平了火气,一时懊恼加歉疚,遂裹手裹脚不敢上前吧……黄隽叹息,得,哄一个是哄,哄两个也是哄,咱今日就逾矩这么一回吧……
黄隽心知对秦卿可不能像对自家夫郎那般痴缠耍赖,他拉过矮凳,稍稍坐近了些,在秦卿身边缓缓开口说道:‘秦爹爹,我知你心中有委屈,我虽忘了前事,但昨夜在吕清那里,也见了他这么哭过一回,那时我就心有疑惑,明明是自己的夫郎,还怀了身子,照理说应是感情正好的时候,可看吕清怯生生的模样儿,似乎我平日里对他并不亲近,让他颇受了些苦处……’黄隽边说边留意着秦卿的反应,见他渐渐收了哭声,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忙接着道:‘如今的我算是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孩,没有之前的种种,惟有以后的一段长路,我不想纠结于往事,但也不愿被隐瞒,毕竟那些都是曾经的自己做下的,先前的我辜负了身边爱我的人,今日的我就应该从中吸得教训’,说道此处,黄隽深深望了秦卿一眼,又转向对面的颜谨行,正声说道:‘这一番话都是汐儿的真心实意,若哪天忆起前事,也绝不改今日这般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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