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陈旭日新长了一岁,过年时穿了一套促新的衣服,随着父亲拜会了几家长辈,得到一片赞誉。俱夸他少年稳健,处事稳重,说话历练,实实是个让人放心的小大人了。
陈旭日自动在心里换成少年老成的意思,然后对自己皱眉。
这不是他想要的形象,一个让人感觉有城府的人,好像不怎么讨喜。
就拿出几天时间,专门针对这点子事开动脑筋。然而设计新形象,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懵懂单纯的形象,人前第一回露面,去年想办法争取进宫救治四阿哥时,就已经注定这种形象与他无缘。就宫里那种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表面平静,实则矛盾纠结的大环境,好像也不容他做出阳光开朗的活泼样子……
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偶尔有些莽撞表现就好,在那样的环境中,十来岁的小太监,五六岁的阿哥公主,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哪个真的单纯过。
陈旭日想明白后,也便把这茬给撂开了。
漫长的冬季里,顺治政务闲暇,常召儒臣在养心殿的书房一起读书撰文,剖析经义,讨论时政。陈旭日时不时也会奉召,陪侍在旁。
军国大事虽是由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商讨决策,但是,儒臣和汉臣在与顺治的讲学中,也以讨论的方式,委婉的表示出他们的意见,以另一种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状态,悄悄影响着顺治处朝理政的态度。
陈旭日安静地聆听。他像一块海绵。最大限度地敞开自己。去吸收所有能接触到地外来资讯。从而加强他对现下地态势。对京师情形。乃至对全国地大概情形。包括军事、经济、以及农桑河运。有了一个更清晰明确地大局观。
环境逼得他不得不非速地成长。拔苗助长。不外如是。
人际关系上。仍然维持着一个不上不下地现况。
去年时开罪了简亲王济度。与巽亲王常阿也不是很愉快。以他们为守地保守地满人贵族圈子。对陈旭日这位陪伴在太子爷身边。可以预见将来必将因太子而飞黄腾达。现在又受到顺治特别看重地汉人少年。有着一种下意识地抵触和防备心理。
虽然他一惯地笑脸迎人。偶尔遇上了。礼数周全。态度谦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陈旭日常常试着去揣测他们地心思。一样一样细细剖开来思量。结论不外乎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先天的出身问题,真是不能改地。硕托不止一回私下里建议,要他托皇贵妃求个情,或是找机会给皇帝说说,看是不是先归入汉军旗,往后再慢慢寻思着抬旗,毕竟他年纪还小,往后但凡是个有点作为的,等他日四阿哥长成了常权的太子,或是登基为帝,把陈家正式抬入上三旗,也不定就是个难成事,总是比现下这般束手束脚被人忌讳要强些。
每每说到这个,陈旭日只是笑笑,把话题岔开。
硕托是御前侍卫,自去年三月下旬,领了追他回京的差使,一路上因其生就一别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两人厮混的熟了,倒也结下些许交情。打陈旭日有了往御前听皇上和儒臣们吟诗作画,陪着一起消闲遣兴地机会,两个见面的机会慢慢多了,交情格外宽厚许多。
另一个意外地收获,则是与纳兰明珠渐渐熟悉起来。
也许不应该太过意外,纳兰明珠素喜广泛结交汉人文士,向来与一般的满洲大臣有别,不像他们以立军功为荣,耻于读书。每次攀谈,陈旭日都能听到纳兰明珠谈起他地长子,冬郎如何如何聪明,又背了什么书……完全一副以儿子为骄傲和满足的好父亲地表现。
纳兰明珠得内务府总管遏必隆的赏识,今年有望升做内务府郎中。
趁着他未发达时与他结下香火情,待异日他飞黄腾达,朝中遍布人脉,于自己来说总是一件好事。只是陈旭日偶尔会暗暗怀疑:这个人发达在康熙朝,如今历史已经在改变了,他的命运会不会也将发生变化呢?
冬天将将过半时,新一轮痘潮又有抬头的苗头。
京中慢慢出现了染病的人,因之夭亡的消息时时也有所听闻。虽然去年时,牛痘试验已经大获成功,朝廷也曾试着推广防治技术,却终究不是人人都种了痘,就有人不信邪。待天气转暖,痘潮退却时,民众种痘的热情大减。
这是一项长期和需要坚持的事业,任重而道远
一蹙而就的捷径,只能慢慢来。
不过,种过痘的人无一受到感染,大伙儿的心也便安了下来,除了朝廷再次重申种痘的重要性,加大力度推广种痘,倒没有引起恐慌。
有些人甚至因此得利,比方说陈旭日的荷包,就再一次变得丰满起来。
一些去年错过时间的,一时未闻得消息的,路远未及来京师的大商人们携家带口,或是派了得力助手带着亲自聘来的名医,千里迢迢北上专门求到陈家门上。一者麻烦他出手种痘,再者求着他把种痘的技术手把手教给自个儿带来的医生,赶回去给不能来京的家人种痘,以免去出痘的隐忧。
远道而来的世家和大商人们出手不寒酸,不管是土仪,礼物还是银钱,样样都是足数奉上。
陈旭日收的毫不亏心。这种无本生万利的赚钱机会,也就这一回了,牛痘虽小,却实实在在是可以活人性命的要紧物事。
礼物什么的,品种很丰富,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有,陈旭日全部给父母收着,可有一样,那些真金白银还有银票等财物,他基本上都自己留下来了。
去年有过一遭,截留了一部分,今年却是截下了绝大部分。陈浩皱眉,袁珍珠很不高兴。
“我们不是贪图这些银钱,这是你挣来的,我们做父母的跟着儿子受惠,可有些道理,你得明白……”
夫妻俩把儿子叫到跟前,陈浩说了个开头,看着儿子坦然的眼睛,便有些讷讷的说不下去了。君子耻于谈利,他一直就只是个医者,最熟悉的只有医书药材,要他像个商人一样,斤斤计较于金钱,他还真是,有些别扭的紧。
袁珍珠对着儿子皱眉道:“旭日,你是我的儿子,做父母的养儿一场,儿子有了出息,做父母的跟着享些清福,也没有什么说道。我跟你爹不是不明事理的,你要留些零花钱,我们没有意见。可你自己说说,打去年开始,你手里攒了多少银钱?咱们是一家人,你还只是个孩子,这么做对吗?你就这么喜欢钱,连自己的爹娘,自个儿的亲弟弟都比不得那些金子银子重要,非得攥到自个儿手心里才放心?”
“我和你爹希望你将来有出息,有更大的发展,可你现在的表现,让我们如何放心?太看重金钱,早晚得在这上面跌跟头,将来即便是做了大官,也要做成一个大贪官!”
袁珍珠实在是又气又急,她倒宁愿没有这些意外之财,也不想看到金钱毁了儿子。身为家里的长子,没有家族观念,这是最要不得的。
“娘,您别急,听我慢慢给你们说。”陈旭日不慌不忙道:“我也正想找个时间给你们详细说说我的打算,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忙,一时没腾出工夫来……”
过年时候,陈浩收到父亲从福建写来的家书。
袁珍珠的妹妹终于许了人,正式订下亲事。一年来,因为京中姐夫姐姐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尤其是陈旭日身价突升,使得当地许多人家争相登门求亲,做官经商的都有。最后择定了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主要是瞧中了男方是个能干的,又是家里独子,嫁过去不需要应付复杂的妯娌关系。
这户人家是茶商出身,在当地拥有几个山头,专门种茶。福建自来就是产茶大省,出的茶质量上乘,离广东又近,前朝时大部分贩往海外,获利甚丰。本朝实行禁海,且严格控制海外的贸易往来,遂改种粮食果蔬,只留下一部分,销往内地。虽比不得前朝时豪富,在当地却也算是积年余庆的大户人家……
因着这事,陈旭日心里突然生了一个念头:效法未来的“姨夫”,往福建买下几个山头,专门种茶,种优质茶。
以他现在的处境,不好明目张胆扯起大旗做生意,而且从前没有行过商,对这一行水深水浅了解的不多,只限于纸上谈兵,更别说他现在的条件,也不适合做生意。
偏是他将来行事,势必离不开大笔资金的支持。如此,这种茶实是最佳的敲门砖,它不是春种秋收,三两年就可以见利的产业,这会儿买地栽种,过得几年,待茶叶大量上市时候,自己也大了,天时地利人和差不多就都有了。
这会儿在海外卖的最好的,一是瓷器,二者便是茶,这两宗占了大头。至于出口外销的问题……国家要发展,海禁必须取消!
本来愁手里资金不够,且喜这会儿的痘潮,给陈旭日送来一笔意外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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