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不断,剑噼噼啪啪的劈砍声也不断,那道眉梢带着死意的身影先是抬了下手,然后又慢慢放下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也并不妨碍那些剑堂弟子们捕捉到这个最好的良机,悍然发起再一次的攻击。
剑影重重,除了这道身影以外无人知晓的是——
在先前的霎那,街道的尽头曾有片极小的泥坑被人踩出了水花。
雨幕里很快就出现了两个人。
柳遇安神情慎重的走在最前方,那道身影带着死意的目光在他身上稍微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知道了先前踏起水花的人应该不是他。
视线接着缓缓扫向柳遇安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位脸颊有些瘦白、身形高大的年轻人。
剑堂弟子们瞧着那位年轻人,神情也都有些疑惑,他们中的大多数自然是认识柳遇安的,知晓这是一位主学阵法之道的师兄,不常来剑堂,但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又是谁?看上去倒是更年长一些。
陈曳神情微异,很快就认出了那名年轻人的身份,是第一晚与柳老分别时遇到的那位所谓的棋童,今日他穿了件袖子宽大的无褶白衣,手一直耷在侧旁,跟着柳遇安从街道的远处走来,神情显得很是平静。
寒歌城里的异动在数十条街道、成百上千个地点里同时发生,作为主持大阵的柳老应该没有办法分心前来,更何况大阵之力即便散了,作为阵基的那座异石还必须保证完好无损,否则危害的将会是寒歌城真正的根基。
在这样的情况下,结合着那一夜与柳老的谈话,这位棋童此刻来到剑堂前,那么背后所隐藏着的深意应该还要更多一些,最直接也最重要的是,他来干什么?又是什么境界的修行人?
灵韵和寸法的界限仅仅只是一道鸿沟,因此如果陈曳有心的话,便能够用神识或是观气息辨认出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寸法境修行人,但是这样的办法在此刻的那道死尸上失败了,在柳遇安身后的那位年轻人身上也失败了。
类似这样的气息自陈曳修行以来还未如何真正的经历过,夏虫不算,她的境界即便不显,但是身上的剑气实在太重了,看着便让人心惊,采也的境界还未彻底恢复,还不够强大,也无法算作在内。
而除了她们二人以外,便只剩下元镇师兄和敖歌。
敖歌的感觉则更加类似。
那位年轻人走到剑堂前,然后停了下来,柳遇安看到刘境的神情一动不动,脸色便稍微变了变,接着很快走到石阶上,将一颗看上去并不显眼的黑石放在了剑堂门前,双眼里慢慢浮现出一抹暗光,一股奇怪的气息在他身上生出。
作为寒歌城剑堂里唯一一位学习阵道多年的弟子,事实上柳遇安的阵道水平很不错,压灵、抽线、画阵的过程可谓是一气呵成,那颗黑石的气息与阵牙有些类似,再加上先前他注入的几乎将近一半的灵力,至少就算是寸法境的修行人也无法说在短时间之内便能一定攻破。
那道眉梢带着死意的身影漠然看着他做完这件事,然后说道:“你应该知道的,这种事情对你我来说都没有什么用。”
这番对话有些奇怪,就连被那道身影看着的柳遇安都微微怔了怔,直到那位年轻人的回答开始响起——
“是。”
“但你逾界了。”
那道身影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何来的界?”
年轻人神情平静,说道:“尸泽里的修行人离开那片密林便已经算是逾了界,即便你是尸君也一样。”
“可笑。”
被称作为尸君的那道身影嗤笑了一声,神情渐渐变冷,说着:“修行界哪来的什么界限?什么北国南国,什么正派邪道,不过都是看各自修为实力罢了。”
年轻人微微点头说道:“也有些道理。”
尸君的神情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慢慢将病白的右手抬起,将食指落在了与年轻人眉心齐平的一条线上,嘭地一声,雨水在他指前炸开了一道细小的水花,然后散成了更多的微小雨珠。
先前尸君的两指分别在柳凄与刘境的识海里各自生出了一朵尸泽的招魂白花,将这两位最强大的弟子困在了长久的幻境里,现在面对着这位柳老身旁的年轻人,他伸出的第三指不再只是单纯的神魂道法,更兼具着于现世里强大到可怕的威力。
那破雨的攻击如同一道隐线瞬延到了年轻人的面前,宽大无褶的白衣袖子在空中挥了挥,只留下淡淡的白影,将无形的攻击拦了下来。
年轻人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很快又舒展开来,恢复到了原先平静的神情。
尸君看着他沉默不语,没有想到尸泽里的神魂道法居然会有完全不起作用的一天,招魂白花即便不算多强的攻击,但除了湿骨林里的修行人,应该很少有人知晓这样的道法,那么幻境为何没有生出?还是说……他破除幻境的速度太快?
年轻人看着他,说道:“即便是尸虫的肉身,也很难让你发挥完全的道法,甚至这股实力还要比我想的更弱一些,或许也是因为你的本身太过强大。”
尸君接着沉默。
年轻人又说道:“不羁身再如何强大也不该像铁马家的体魄一样坚硬,听说尸泽里的幻境最为真实,那么眼前的你究竟算是真的还是假的?”
尸君还是沉默。
年轻人在此时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送客,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一只虫子都要离开寒歌城。”
这句话说完。
尸君的眼神便微微变化了一些。
尸泽里的修行人以死尸、白骨为修炼根源,不断将自己体内的灵力转化为死力,再加上常年久居在湿骨林的缘故,同等境界的修为实力要远远超出大唐其余地界的修行人,甚至不惧任何神魂道法,不受阵法限制,但他们终归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堂堂正正的从尸泽走里出来。
所以寒歌城里的尸君并非是真正的尸君。
他的神识经由乱魂奇花送至了寒歌城,以尸虫的肉身为根基,再加上尸泽的秘法,可以短暂塑造出他现身的假象,实力、境界即便远远不如待在尸泽里的真正本身,但在寒歌城那些强大修行人被易崖牵扯住的情况下,很少再有人能够拦住他,更是唯一能够破开柳半月阵法的后手。
而这种秘法虽然强大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作为提供肉身的尸虫不能被人杀死,否则尸君这道短暂的肉身也会随着慢慢崩溃,所以即便尸虫本身就难杀,他还是选择了以幻境迷惑所有的剑堂弟子。
那只最后的尸虫并未被他吃进体内。
这是一道极为真实的幻境。
在生境之前,尸君就已经确认了所有人都在幻境发动的范围之内,年轻人那时距离剑堂也还尚远,神识没有窥探,那么他又是如何知晓这件隐秘的?
一道光开始生出,隐匿在年轻人宽大的袖子里。
可怕的热意即便只是远远隔着都让人觉得像是自身要开始燃烧了起来,这股热意要强出陈曳先前的灵火数十倍、数百倍。
浓重的白雾弥漫了开来,将尸君的身影、年轻人的身影都完全遮掩住,剑堂弟子们看着这一幕,神情慢慢便有些焦急,尽管并不清楚柳遇安师兄带来的这位年轻人究竟是谁,但对方的立场显然是站在剑堂之上,否则不会拦下先前那位可怕的死尸。
白雾是雨水遇到可怕热意后迅速形成的,范围在以可见的速度变大,越靠近白雾的地方,那股热意也就越发明显,甚至已经达到了需要剑堂弟子们用自身灵力去抵挡的程度。
“究竟……怎么样了?”
“也不知那人能不能胜。”
在一些担忧的声音响起时,剑堂前的所有人很快便看到了雾气里的一抹光亮起,接着雾气便散了,雨水溅落的街道上,一只肥胖纯白的虫子正静静躺在不起眼的水沟里,几乎缩成了类似蚯蚓般的大小。
尸君的身上出现了无数道灼烧后产生的黑痕,脸上的神情像是有些意外,一片被烧断了的灰布片缓缓落在了积水里,白色的尸虫上突然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师兄,没有想到寒歌城里居然还有和你一般强的修行人。”
这道声音听上去和尸君的声音几乎一样,甚至就连气息都相差无几,剑堂弟子们有些惊异,目光细细凝去,很快便发现了原来在那只尸虫的表面还藏着一只细小的黑色飞蝇,声音便是从苍蝇的身上传来。
尸君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北国比我想的有趣。”
说完,那只白色的尸虫上逐渐生出了一个红点,红点扩散的很快,尸虫慢慢蠕动的躯体很快就变得僵硬、焦黑。
那只说着话的苍蝇也死了。
“尸虫和尸蝇都死了,可惜离的实在太远,不然该是好好享受一番的,那只寒山的蝼蚁,这次便放过你了…”
声音慢慢消失在了雨中。
尸君的身影也消失了。
那位年轻人卷了一截衣袖,神情淡然的向着柳河旁那株槐树的方向走去,剑堂弟子们肃穆着行了一礼,不知在什么时候回过了神来的柳凄倒是看着那道身影露出了些疑惑的神情。
陈曳站在雨中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插在剑篓里的剑被雨水淋过后原本应该该变得冰冷一些,但此刻却还散发着微温的热意。
他看着死在水沟里的那只尸虫,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
…
寒歌城里的暴乱来地很快,去地也很快,仅仅不到半天的时间,那些被惑乱了心神的修行人便已经全部被困缚了起来,其中大多数的成功都是得益于城里的那座大阵,但还有不少的修行人是在剑堂弟子们的力战之下才能够被顺利击败。
寒歌城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惊动了城中的每一个人,况且千宝阁培养多年的那些死士在这么多年里竟然没有任何一人察觉,这实在是有些荒唐甚至难以相信。
不过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
剑堂前紧张的局势在被那位柳老旁边的年轻人顺利解决之后,整座城里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位。
补天局的易崖。
在柳半月以及赵行尸两位解意境大修行人的围攻之下,没有多少人认为易崖能够安然逃离,更何况,除了柳、赵二人以外,城中所有不羁境的修行人也都一并去了那座偏僻的小院。
这番强大的阵势,谁能抵挡?
直到夜里某道身影来到陈曳所在小院的时候,才带来了一些出乎意料的结果。
“他没有死,是突然消失了?”
陈曳看着坐在对面的那道身影,神情微异,接着说道:“易崖的修为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吗?”
高欢摇了摇头,说道:“很强,但还没有强到无可奈何的地步,如果不是那座小院里还藏着千宝阁一些修行人的话,他应该很难离开。”
陈曳说道:“既然阵法已经暂时升不起来了,他会不会已经出城?”
高欢说道:“不大可能,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修行人,他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应该是躲在了某处隐蔽的地方。”
陈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么只要接着去安排搜寻应该就能找到他了吧?你来找我应该是有别的事情吧。”
高欢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鹅毛没了。”
陈曳微微怔住。
高欢接着沉重说道:“还是在我们亲眼看着易崖的时候。”
鹅毛的消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尽管谁也不清楚究竟那根鹅毛此刻是否落入到了易崖的手里,但是这本身便意味着一种极大的风险。
“我娘的阵法未破,易崖不在剑堂,我那两位舅舅更是已经消失在了千宝阁里,以这样的局面来看,被他们拿走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或许…这也是最好的情况。”
陈曳明白高欢的意思。
相较于易崖,如果拿走鹅毛的是窦家的修行人,那么因为对方远在天南的缘故,就算有什么计划,也很难能够波及到寒歌城,但这并非便是一件好事,那位窦家的家主如果借此进入修行的最后一境,或许会生出什么野心,在天南局面难以改变的情况下,北国当然便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只是
陈曳不明白的是——
对方究竟是怎么拿走鹅毛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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