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明传》第五十九章 池鱼思故渊

    建文元年,四月二十五日。
    北平,太液池医馆。
    林谨最后再往马车上装了一兜子的小药瓶,便跳上马车,五个人,两辆马车,启程进京。
    这一大兜子药,有治病的还有致毒的。她有预感,这次想从皇宫中脱身,还是要在致毒药的苦肉计掩护下演一场戏。
    出门在外,药,给她带来的安全感,更甚于剑。
    她的承影剑,为软钢所制,不过两指宽,平日里就藏在云锦缎纹腰带里,剑柄末端系着五色宫涤垂在腰间,外人的绝对看不出来她佩了剑得。
    听爷爷邓愈说,承影剑是殷天子商汤灭夏朝,开国时铸造的古剑,相传铸剑出炉时,剑首承影,“蛟分承影,雁落忘归”。爷爷邓愈当年率兵于大破陈友谅,收缴军火兵器库,其中包括了商朝殷天子三把古剑,先帝洪武大喜,赏赐爷爷殷天子三剑。
    他们三姐弟十年前逃离应天申国公府,母亲交给他们的包袱里,出了衣物和银子,就只有这三把剑。
    林谨的软钢承影剑,林绍的寒钢宵练剑,扬尘的薄剑含光剑。
    爷爷邓愈对先帝赏赐的三把剑格外宝贝,说这三把剑,寓意深远,既是上古商天子开国之剑,也是大明开国之剑,这三把剑有开天辟地,扭转乾坤的象征。
    剑和药,一个防身杀人,一个治病救人,就是林谨十年以来的全部家当了。
    燕王三个儿子和林家姐弟五人同行,本就年纪相仿,又是儿时玩伴,一路欢声笑语。
    建文元年,四月三十日。
    五人的马车抵达应天城外西北的上元县,明日便是进京的日子了。
    天色已暗,五人便住进了上元县的客栈,客栈临秦淮河而见。
    老二朱高煦提议晚上喝酒,便叫店家端出两坛女儿红。
    “来来来,大家都满上,明日进京,也许就要开始失去自由身了,趁今天,好好喝一杯。”
    见一桌子的淮扬菜,林谨触景伤情怀念应天申国公府。
    林绍和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一边喝酒一边热烈讨论弓箭的技术和制作,林谨随众人喝了几大杯后,微醺似醉,便起身离席,独自坐在窗边栏杆旁,倚着栏杆,醉眼惺忪的看着客栈外的秦淮河。
    这秦淮河通往应天,以前申国公府有个荷花湖,池中的湖水便与秦淮河相连。
    还记得,十年前,最后那一天,母亲把他们三个推上郑一貉的马车,哭着说:
    “以后,你们要记得,不要再回来应天了,再也不要回家了。”
    “以后,你们去卖菜打渔,长大干什么都行,一定记得,不要做官。”
    “你们要乖乖听话,要好好活着。”
    可最终,他们都没听母亲的话,三个人,都回来了。
    仿佛只要一天不踏入应天,那个虚幻的梦境就不会破灭。
    她甚至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
    申国公府的亭台楼阁飞檐碧瓦,都还好好地在邓府巷身处。
    父亲母亲还好好的在家里。
    十年来的一切都不曾真实的发生过。
    她房前的桃花刚刚开了,厨房传出青团糯米的香味,母亲在书房给扬尘念着书上的故事,父亲在院子里练着剑,小绍和邻居家的孩子在花园的假山下斗蛐蛐,她迎着午后慵懒的阳光,倚着连廊的栏杆打瞌睡。
    似乎只要不踏进应天,这个梦就不会破碎。
    所有的人还都好好地在那里。
    家不曾破,人也不曾亡。
    林谨凝望着秦淮河上倒映的五颜六色的灯影,水波荡漾,流光溢彩,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老大朱高枳默默的陪坐在林谨身边,十年未见性情大变,见她伤心,他也跟着心酸。
    小时候,每年两次节日,母亲徐仪华带他们去应天申国公府小住,就是他们三兄弟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显赫的申国公府,已经没了,好在谨言还活着。
    他们家燕王府落难落魄至此,众人如见过街老鼠唯恐避之不及,好在谨言还不嫌弃,甚至和他们比十年前更亲近。
    “谨言,别哭了,都过去了。”老大朱高枳柔声相劝。
    “高枳,这条秦淮河的河水,一直流,一直流,就会流进申国公府的荷花池,,不知道如今是否还种了荷花,应该都已经没了吧。”
    “好像大家还都在家里,没有人离开过。”林谨低声哽咽。
    “高枳,明天就进京了,人生也许从此就不一样了。”林谨擦干脸上的泪。
    “愿你一生,有山可靠,有树可依,在黑暗里不慌张,在绝望中不迷茫,总是能找到前路的方向……”林谨恍恍惚惚的看着河水,醉意渐浓,声音越来越小。
    “谨言,回去吧,明天进京。”老大朱高枳扶起半醉的林谨。
    建文元年,五月初一。
    经过七天赶路,终于抵达应天,两辆马车停在左都督府门前。
    一个二十多岁身材精干浓眉大眼的青年走了出来,“高枳,高煦,高燧,你们到啦,快进来。”
    “小舅舅好,我们几个在祭祖大典开始前,就要叨扰舅舅了。”
    “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来来来,进屋。”徐增寿将众人迎进府。
    五人安置妥当后,聚在后院客厅的圆桌旁。
    老大朱高枳向徐增寿介绍了林谨林绍,还有他们两人的真实身份,以及这几个月以来北平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详细道来。
    林谨见老大朱高枳把他们姐弟邓家的身份手一起和盘托出,便知道这个小舅子徐增寿完全是燕王的自己人,便放下心来。
    “小舅舅,今天是五月初一,我们五人估计要在府里叨扰九天。”
    “晚辈临行前问过王爷,朝中有谁地位与大舅舅徐辉祖位置相当,王爷说李景隆。”
    “我们的计划是推李景隆一把,让他甚得圣宠,他的本事远远比不上大舅舅,若是被建文指派了当大将军,我们对战的难度就小多了。”林谨见徐增寿是自己人,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哈哈,按关系辈分来说,李景隆算是圣上的表哥,论远近亲疏,李景隆肯定比我那顽冥不化的大哥徐辉祖要亲近多了。”
    “正巧李景隆给我下了一个请帖,请我明日去他府上赴宴,说是弄到了一批名家字画,请我前去一同鉴赏。”
    “这小子,最爱附庸风雅,明天我们一起赴宴便是,燕王的世子,说起来,也是李景隆的表弟。”
    “他这小子本来就油嘴滑舌,会拍马屁,掌管了左军都督府还不满足,还四处活动谋划给自己弄点别的职位呢。”
    “好呀,小舅舅,那明天就带我们几个一同去李景隆家赴宴。”林谨道。
    “除了我,李景隆还请了太常寺卿黄子澄。”
    太好了,扬尘也在,三姐弟首次在应天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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