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第一百九十一章 念人一去许多时

    桑泊行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一章念人一去许多时秣十七的院门并未落锁,桐拂伸手轻推,门就咿呀一声开了。
    院子角落里,传来马儿咴咴几声,她走过去,那小棕马乖巧地绕着她转了几圈,又避去暗处。
    转过一道门,她见厢房的窗半开,透着光亮。不多会儿,一团东西自那里被扔出来,咕噜噜滚至她的脚下。
    她伏身拾起,是一个揉起的笺纸团,里头歪歪扭扭的字迹,依稀写着,“沙场地无人兮,尔独不可以久留……”
    第一遍尚可辨认,第二遍歪歪扭扭几不成形。她一愣,十七并不识字亦不会写,这看着似是两个人的字迹。
    “十七……莫急……”屋子里传来孙定远的声音,“今日若不想写就罢了……”
    桐拂悄然掩至门前,自门缝中看去。秣十七枯坐于案前,神情漠然。孙定远正伏身将扔了一地的,或撕碎或揉成团的笺纸一一捡起。
    秣十七猛地站起身,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案上墨砚一阵疯砍。孙定远踉跄间,一手将她的手臂捉住,一手捏住她的后颈对着他自己,“你看着我!你会看得懂我在说什么。
    你这么胡闹下去,除了令仇者快亲者痛,于你何益?
    学!你必须学会写字!将你看到的写下,我才能将他找出,你懂不懂?!”
    秣十七如牢中困兽,呼吸急促双眼泛红,却又似并不在看着他。她的目光死死地定在某一处,那里是暗流湍急中的狰狞所在,该是避之不及的漩流,她却似下一刻就要倾身以赴……
    桐拂看得心惊肉跳,却又完全看不明白那目光里的意思。
    孙定远已将她手中匕首卸去,又将她按坐回案前,“继续写。”
    桐拂无声退出院外,刚欲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一声呵斥,“何人暗窥私宅?!”
    她听着耳熟,转头一看,确实也是个熟人。
    “是你?”边景昭仿佛见鬼了一般,“你不是被关在牢里?自己溜出来了?挺有本事啊……”
    “你若出声唤人捉我,怕是没什么用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河道。
    他哼道:“你做没做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天理昭昭饶得过谁?犯不着我吆喝。”
    “你是来瞧十七的?”桐拂听金幼孜念叨过两句,眼前这位仁兄自对十七生了情愫就一直念念于心……
    边景昭将腋下的几卷画轴扶了扶稳,面显局促,“误会误会,我是路过,路过……”
    桐拂瞧着那些画轴,不禁奇道:“怎么,一个教写字的。还有来教画画的?”
    边景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看,那个姓孙的,整日里逼着她写字。她原本就没有心思,让她如何学得进去?反倒令她更加烦躁。到底是军伍里出来的,不晓得一个怜香惜玉……”
    桐拂失笑,“所以边公子打算教十七画画,将那些过往画出来?”
    “正是正是,画画不难,总比一个字一个字学省事得多……”
    “她可喜画画?”
    “她喜看着我画,她自己画,好似……不甚喜。”
    “那你怎知她学着就不烦了?你这便是,怜香惜玉?”
    边景昭一窘,“总比那写字要容易些……只是我这一阵子,怕是也无闲暇来教她。”
    “画院如今在忙什么?”桐拂见他忽而心事重重。
    “你可知就藩开封的周王,近日入了京师?”
    “藩王来朝,与画院有何干系?”
    边景昭叹道:“本来是无甚关系,只是这位王爷在编一本书,要将可食用的野花野草编集成册,以备救荒……”
    “救荒?这不是好事?”
    “确是好事,那位王爷,将自家王府刨了,造了菜圃,遍植野草。说是已寻了四百余种,要将它们一一入册,且召画工绘之为图。
    如今到了京师,将谢环兄、倪端兄,还有我召了去,说欲借用几位画师。”
    他见桐拂仍是一脸茫然,急道:“若真要去开封,我……她……”他扭头盯着那院门,一时说不下去。
    桐拂这才恍然,又不知如何宽慰,只能道:“十七如今这般模样,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再者,她与孙定远……”
    “她与旁人如何,我管不了那许多,只要她未婚嫁,我边某甘愿守着,你奈我何?且换个说辞劝我。”
    见他露出耍赖的意思,她苦笑,“既是你甘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且这么想,若当真去了周王府,去造那救荒的册子,乃是善举,是大德。回来将那些风土人情与她说,她说不准心里欢喜……”
    边景昭望着那院门出了一会子神,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口中喃喃,“她当初,虽神智不清,但好歹舒松快活。没有计较怨恨,也不知忧心痛楚。只因那棕马额妆,也能那般欢喜……
    如今这情形,我是当真宁可她不曾醒来……”
    之后的片言,细细碎碎,没入巷道深处一片虚无中。
    有人将她的手牵着,桐拂才猛地回过神,抬头见他面上神情,竟像极了明书。
    桐拂心里一慢,几乎唤出声。
    “看成谁了?”金幼孜的眉间一松,又恢复了平素模样。
    “哪有……大晚上的,冷不丁冒出来,会吓死人的。”她暗自松了口气。
    “这儿离我的官庐不远,我有话对你说。”他将她扯了就走,压根不容她犹豫。
    “有什么话这儿不能说,不是也没人……”她跟在后头嘀咕,却挣不脱。
    他再没吭声,只顾往前走。她瞧着那背影,心思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跟着谁,脚下这路究竟是要去往何处……
    院门推开又合上,到了廊下,金幼孜才停下脚步,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之前,我的话没说完,有样东西……”
    耳畔铃铛声忽起,清音不绝,桐拂循声望去,檐下挂着的,是九子铃。此刻并无风过,那铃铛却摇曳不停,声如繁丝急管金徽玉轸,耳边犹有人一唱一叹……
    “白藏气已暮,玄英序方及……旰云缘宇阴,晚景乘轩入……风来幔影转,霜流树条湿……兹乐逾笙磬,宁止消悁邑……”
    “这是什……”她的话未说完,眼前一暗,整个人已经落入他的怀中。
    耳边听他一句,“不管见到什么,莫要出声,我在这里。”
    方才所见已是莫名,这一句无缘无故,听得她更是不知所以,想要挣脱,无奈被他紧紧箍着不得抽身。
    她闷在他怀里,“你千方百计想要说的就是这一句?”
    他忽地松开她,但一只手仍紧紧牵着她的,“自然不是。”
    她自他怀中探出脑袋,一句“那是什么”不及出口,已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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