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雀桥边野草花

    桑泊行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二章朱雀桥边野草花已近子时,建康城深巷间早无闲人,羽林、虎贲军擐甲披袍一路巡城设卡。
    桐拂靠在车壁,听着车马辚辚,昏昏欲睡。
    明书坐在她身旁,一路都没出声。她的样子,明明睁着眼,眸色中空空茫茫,并无实处。
    不远处传来纷急的脚步声,伴着盔甲金革,到了马车旁,有人出声吆喝,马车停下。
    赶车之人应是取了什么给军卫查验,很快听见,“是建安王府上车驾,放他们过去……前头几条街都封了,去总明观需在朱雀桥航换舟……”
    赶车人问道:“军爷可知为何封路?这大半夜的……”
    “宫中刚传出消息,太后于寿宴上突发急症,驾崩……”
    桐拂如遭雷击,猛地坐直了身子,“是我……一定是因我……”
    下一刻,她的嘴被明书捂了个严严实实。
    “慎言!”他的气息就在耳边。
    “车里何人!”外头的羽林卫听见动静,伸手就揭开了车帘。
    明书迅速反手将她揽入怀中,将她的面庞压在自己肩头,“下官的夫人身子不适,惊扰了军爷……”
    那羽林卫瞧她半幅面庞苍白,一只手紧紧揪着那男子衣襟,正欲再问,目光落在她腰间玉佩之上,忙将帘子放下,“那就赶紧走!”
    马车重新辘辘前行,明书才松了口气,将拥着她的手松开,她却仍趴在自己的肩头。身子微微颤着。
    “此事与你何干?”为了不让前头的人听见,他不得不凑在她的耳边。
    “我不知……但应是我……他的衣袖……本该是他喝的……怎会是太后……”她神情错乱,口中含糊不清。
    “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他悬在半空的手,小心落在她的后背。
    她忽地坐直身子,“湶弦,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手一僵,“你……你问她做什么?”
    “她和建安王,她们合谋毒杀皇帝……”她的嘴又被他死死捂住。
    “你疯了么?此番谋逆之言怎可信口胡说!”他声调压得极低,“今夜是太后驾崩,你刚才不是听见了,是染疾……”
    她挣脱开,“寿宴之上,太后好好的,我亲眼所见,有说有笑康健得很。她与诸位皇子、臣工共饮……”她猛地顿住,“那酒!可……那酒本是湶弦呈给皇帝……但又是建安王让我去提醒皇帝……说那酒渍……皇帝转而将酒奉给太后……太后就染疾了……”
    明书示意她噤声,“回了总明观再说……”
    桐拂一身冷汗,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她需去找金幼孜,去问个清楚,宋明帝、刘休仁、王景和、诸王反叛谋杀太后……这其间阴谋阳谋究竟藏着什么?为何自己会裹身其中……
    “欹器!”她忽然瞪着他,“欹器在哪儿?”
    明书被她问得一怔,“原先是在文远大人的屋里,后来似是搬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文远大人?他如何了?”桐拂猛地忆起,方才刘休仁提到已寻到文远的下落。
    明书皱着眉,“大人受了伤,索性已无性命之虞,只是一时还不清醒,如今在观中。”
    “他还没醒你跑出来做什么?你不该照顾他么?”桐拂恼道。
    “建安王早遣了太医过来,一直守着大人。我若不来寻你,还不知你要闹出什么事来,平白连累了我和大人。”他恨恨道。
    马车停下,二人下来,身后是朱雀门,门前秦淮,河上有船航,航长九十步,广约六丈。
    “朱雀航?”桐拂忍不住道。
    吴时称南津桥,咸康二年因临朱雀门故称朱雀航,淮水二十四航中最大一航……太清三年,侯景乱,至朱雀航,建康令撤航以成天堑。只可惜隋后被废,不复得见……平素她常听老船家提起,却只能在如今的朱雀石桥下神往一番……
    明书看着舟子正向着他们而来,又皱了眉头,“当初就是在这里,捡的你。”
    “你当初该直接把我摁回水里去……”她的声音渺渺。
    他转头去瞧她,她面上并无玩笑的意思。
    舟子靠岸,驾车人上前道:“明衣姑娘,时辰已晚并无官船,此处乃盐市,只得委屈二位搭这盐船回总明观。”说罢驱了马车往来路去。
    桐拂立在朱雀航边,犹自出神,忽听那盐船上一声稚嫩,“走不走,莫耽误了我念书!”
    她一愣,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扭头去看。那船头挑着一盏明角灯,灯下立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童。一手船篙,一手握着书卷,面上甚是不耐烦。
    桐拂也顾不得明书,急步上了船,凑近了打量,“你……你叫什么?”
    “我收了钱铢,替你们撑船,你管我叫什么?快些快些,灯燃尽前我尚需读完此书。”他催着桐拂身后的明书上船。
    桐拂看他手中握着的书册,露出一角,神仙传。
    她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你是陶弘景!怎么成了这么个小娃娃……”不过很快想过来,眼下不过刘宋,陶弘景三十六岁挂朝服于神武门,是齐永明十年的事……
    他咦了一声,“你怎知道?我不曾见过你。”
    桐拂蹲下身子,“从前见过,哦不,是以后会见,也不对……总之,我认识你。你怎会夜半在此处?如今城内已宵禁。”
    他见她和颜,一双眼眸清清凌凌,虽然言语古怪,但实在不像个坏人,遂道:“我就住……”
    “同夏里?”她忍不住打断他,好笑地看着惊异之色又慢慢涌上他的面庞。
    “对……”他有些不知所措,将手里的神仙传握了握紧,“南岗东面的白杨巷。我……我出来,是因为我娘不让我这么晚念书,将我的火烛收了。我只能溜到这里,借这船上明角灯……”
    桐拂揉揉他的脑袋,“你念你的书,这船我来撑。”
    说罢她接了他手中长篙,轻点数下,舟子已无声掠出,身后那繁光缀天的朱雀航,渐渐淡远。
    明角灯下那个小小身影,与明书一般皱着眉,就着灯光念书。
    “你觉得这世上有神仙?”桐拂出声问他。
    弘景抬眼,“定是有的。”
    “精怪呢?”
    他瞪着她,“我看你就像。”
    一旁明书猛咳了几声。
    “可有寿数?”桐拂并未恼,继续问他。
    陶弘景坐直了身子,目光郑重,“万劫不灭的圣人,于天地同寿,然天地亦有穷尽时。何况寻常精怪……
    “那就好……”她淡淡道,目光早溶入夜色空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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