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第一百五十九章 珠环翠玉垂鲜光

    从蒋王庙出来,桐拂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想起,传说中蒋侯的三妹是青溪小姑。
    青溪小姑也是神仙,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所以此事很简单,刘休仁认错了人。
    蒋王庙前都是人,看得她眼晕,就打算顺着山路回去苏候庙找他,把事说说清楚,顺便麻烦他找辆马车送自己回总明观。
    她如今心里明镜一般,不管这刘休仁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事,自己都得躲得远远的。前车之鉴,后车……什么来着?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前头唤道:“小拂姐……姑……姑娘……”
    这一声,惊喜万千,诧异万千,纠结万千。
    听得桐拂心里巍巍一颤。
    再细看,出口唤自己的,是个材魁梧的男子。年岁倒是与自己相仿,但浓眉广额燕颌虎腮。若想看清楚,她需仰头去瞧。
    他面上是极度欣喜,外加震惊,但却并没有怀疑的意思。
    走到近前,他又将她细细看了一回,搓着手,“那个……你……你怎么在这儿?”
    桐拂脖子仰得有点累,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容貌,“你是……谁?”她也跟着有些结巴。
    他一愣,似是没想到她有这么一问,抓了抓后脑,“是我啊,小子。”
    “小猴子?”桐拂更是莫名。
    “你那会儿说是水里的猴子,是小拂姐……哦不……姑……姑娘给我取的名……”他的脸涨红了。
    桐拂一脸茫然。
    “不记得我了?我本姓杨,单字徽。筑北堤的时候,是姐姐一直领着我……可是,小拂姑……姑娘,怎么这么些年,你样子没变?”他急得抓耳挠腮。
    杨徽?这名字桐拂依旧没印象。
    筑北堤?她立时想到张景云,那位张太守也就是如今的张将军提过,当初他治理北湖淤塞、引北湖水入华林园时,见过自己……
    “对了!姐姐一定记得这个。”杨徽急忙自腰间掏出一个布袋。
    那布袋上虽满是布丁,但看着极为干净,显然是一直仔细收藏的物件。他从那布袋里掏出一颗石子,晶莹圆滑,上有五彩纹路,“这是姐姐当初从青龙山月塘给我寻来的绮石,我一直好好收着。”
    桐拂接过绮石,那上面纹路蜿蜒天成,如黛山长河,又似有烟霞氤氲。
    她的指间抚过,耳边忽闻劳作时呼喝声声,锹铲掀起泥土飞扬,绳索磨砺着巨石嘶哑……更有大水滔滔、长河呜咽……
    “小子……”她喃喃道。
    浑泥土,光着冻青的脚丫,牵着自己的衣摆,怯生生叫着姐姐……那个即使饿得头晕,也不会吭声的小娃娃……纵是寒冬腊月也要咬牙跟着自己,在河堤淤泥间劳作的纤瘦影……
    杨徽喜道:“姐姐想起来了?!是我!”
    桐拂脑袋有些痛,许多零碎的片段,有些清楚但大部分依旧模糊的容貌。说不清的绪,甚至看不出喜怒哀乐,层层淤积在心里,一片混沌。
    “……有印象……我之前落水,有些想不起了……”她想着明书的话,且拿来搪塞。
    “落水?”杨徽一脸惊讶,“姐姐水如此好,落水怎会有事?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可无碍了?”
    见他一脸急切,桐拂心中生出莫名亲近,“无事无事,大好了,只是有些事记不清楚。”
    杨徽喜道:“那就好。如今姐姐在何处?自北堤建好,就不知你的下落。小找得好苦……”
    “你母亲如何了?”桐拂脱口问道,自己也吓了一跳。
    杨徽顿时显了忧色,“母亲体仍是老样子,这些年,都未起来过。我……我也只会做些力气活,勉强糊口……”
    桐拂瞧他衣衫陈旧,犹沾着尘土,心里莫名发酸。抬手将头上插着的一支金钗取了,塞进他手中,“小子,拿去给你娘买药,再买些好吃的……”
    杨徽忙将手缩了回去,“不成不成,姐姐当初就对我说,无论男子女子,生来就当用自己的手吃饭。
    当初都嫌我年纪小不肯收我在北堤劳作,只有姐姐将我留下,带在边。我才得了工钱,我娘也才没饿死……
    我如今子壮了,每里替人挑担赶车,活得好好的,怎能再拿姐姐的东西。”
    桐拂眼瞅着不远处刘休仁的手下正往这里过来,索将那金钗塞进他的衣襟里,“这反正也不是我的,你拿着就是。我如今在总明观,你若有事,可来寻我,只说找文远大人手下的明衣就成了。”
    说罢她忙迎着那些人而去,将一脸怔怔的杨徽落在了后。
    刘休仁边的麻烦事,莫要再牵连无辜……而自己,也该早点逃回总明观,这外头,没事还是别出来晃悠……
    然而,通常,事与愿违。
    候在山下的那辆奢华晃眼的犊车不在了,等着的却是一溜排中规中矩的马车。刘休仁长立在马车旁,正与几人闲谈。
    再细瞧,桐拂吃惊地发现,他怎的换了衣衫?
    如今他着卷梁冠,朱衣,绛纱袍,皂缘白纱中单,这一,束带矜装威仪无限,怎么也不像是游山玩水的样子。
    一旁的那几个,虽不认识,但皆是差不多的装束。
    刘休仁瞧见她,冲她招手。这么多人瞪着,想假装看不见委实困难,桐拂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我自己回去即可,不用劳烦……”
    “不急不急。”刘休仁打断她,“来人,替她更衣。”
    她一头雾水地被领上了一旁的一辆马车,立时有侍女上前替她换衣衫,重新挽发换簪饰。
    “这是要做什么?”方才上马车前,瞧着挎长刀的侍从面目不善,桐拂纵然千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多问……眼下被折腾得实在没了脾气。
    束发的侍女恭声道:“今夜宫中乃是路太后寿宴,诸王自然是要入宫。姑娘这一是宫里的亲蚕衣,想来是要随着建安王入宫赴宴。”
    入宫赴宴?此话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桐拂虽对刘宋所知不详,但如今这位宋明帝,还是有所耳闻。宋孝武帝时,因生母过世,其时年仅十五的刘由宋孝武帝生母路太后抚养。刘对路太后亲奉,且少而和令风姿端雅,深得路太后及宋孝武帝笃。
    后,他除去亲侄前废帝刘子业,登基为明帝,元泰始。再后来,奢靡无度、滥杀亲臣、朝无纪纲,以致攻伐乱象……
    “姑娘,更衣已毕,建安王传你去他的车驾。”一旁的侍女打断了她的思绪。
    刘休仁面前这一张图卷,虽已破损残缺,所幸字迹犹在,一旁密密麻麻绘着文符,有些已无法辨识。
    见他沉吟许久,王景文终是没忍住,“方才臣所言……”
    刘休仁抬手,“此事,见了陛下再议。今夜……”
    话未说完,有人挑帘入来,二人皆止言齐齐看去。
    入来的女子,一纯青色蚕衣,施淡妆,云鬓飞天髻,额间花钿脆薄,小折枝花子。虽非倾城色,独有出尘姿。
    王景文眉间微蹙,“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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