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殃》第一百二十九章 凤凰涅

    凤涅殃第一卷一世天真第一百二十九章凤凰涅圣鄌高宗承观二十三年。
    今帝高宗年过半百,白发渐染,夹鬓皆灰。太子位上,皇后嫡生长子——梁统虽不曾出错,但高宗帝却难再等。
    近日皇榜下诏,上曰:“太子无才,难登帝位。现撤皇长子梁统太子之位,封齐亲王,封地……”后诏曰,“五皇子梁允才学兼备,品性醇厚,爱国爱民,于年前已领军疆场战退匈奴立下战功。现册封五皇子梁允为太子。钦此。”
    不日,梁统离京,入住封地王府。圣上如此雷厉风行,梁允取兄长而代之的消息不胫而走,只隔日便是传得街知巷闻。
    还有传言,圣上龙体欠安,欲提前退位,让梁允登基。梁允即将成为下任君主已是雷打不动。
    又几日后,圣上再度下诏,聘骠骑大将军卫仲菁之嫡三女——卫紫芙为太子妃。各月,梁允与卫紫芙便完成大婚。
    此时梁允内室已有二侧妃,皮洛秋与金紫光禄大夫刘长青之嫡次女——刘语嫣。刘语嫣还已为梁允诞下一子一女龙凤胎,暂为庶出长子女。在宣亲王府时,梁允独宠刘语嫣,皮洛秋同被打入冷宫无异。
    那刘语嫣看似软弱,却也有手段。梁允的宠爱,皮洛秋争不过她。皮洛秋也曾使计,想害刘语嫣滑胎落子。刘语嫣识破其奸计,非但没有中招,还告状到了梁允耳中。皮洛秋只得诬陷了多宝替她顶罪,勉强得以脱身。后皮洛秋不敢再招惹刘语嫣。
    这下可好,刘语嫣原本以为,梁允升为太子,她可以凭着一双儿女升为太子妃。谁知半路却又杀出个卫紫芙来。
    偏偏卫紫芙巾帼不让须眉,竟是瞒着她爹爹卫仲菁,也敢女扮男装混到疆场上去打仗。梁允立下战功,都有“他卫子夫”这位军中结识的“好兄弟”大大功劳。后卫仲菁发现女儿竟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主动拉着女儿于午门前负荆请罪。
    圣上和梁允得知“卫子夫”,原来是卫紫芙,脱下军装换红妆,确也是个顶标致的人儿。梁允立即请命替卫紫芙求情,道倾心于卫紫芙。圣上也是不怒反而龙心大悦。就这样,卫紫芙藐视军规,却不获罪,反而似乎成了高宗帝和梁允心下颇为认可的皇后人选,暂时是做了梁允的太子妃。
    卫紫芙从小学的是刀枪剑戟、兵法阵书,在军中都能立功,心思可不是刘语嫣或皮洛秋这种女儿斗法可比。刘语嫣和皮洛秋都自知斗不过卫紫芙,还怕稍微惹恼了人家,人家都不用使阴的,一剑刺过来,都能要了她们小命。她们只得退一步,争先欲讨好这位正室夫人,将来的母仪天下后位第一人选。
    梁允却是跟卫紫芙无话不谈。看似他已淡忘还有个皮二月,实际,五年了,没能寻见人,他放弃是放弃了,却还记恨着皮洛秋。皮洛秋心性狠毒如同蛇蝎,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如此陷害。这些,卫紫芙都是知道的,她还知,自己是得了梁允欢喜,但他们二人间的情分,还是更如兄弟一些。梁允心底里永远存在个皮二月,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卫紫芙知道皮洛秋底细,自是不待见皮洛秋,任是皮洛秋做足了样子,如何花言巧语都不能哄骗。同时,卫紫芙也不见得多待见刘语嫣,不是出于妒忌。
    卫紫芙看似温婉单纯,心机手段可也厉害,这些梁允只是懒得戳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紫芙自然也是清楚的。此二女都非善茬,按照梁允意思,待他日后登基,刘语嫣毕竟为他育有一双儿女,还可封她为四夫人末位——贤妃做做。至于皮洛秋,父皇的意思不让他休了皮洛秋,好歹看在皮怀礼的面子上。梁允便是打算,届时随便封皮洛秋一个婕妤或才人做做便是。
    若问婕妤和才人中间不是还有个“美人”?皮洛秋皮相美则美矣,心地却不能更丑陋,又怎堪“美人”二字?
    说到底,皮洛秋一入后宫便知。在后宫的女人中间,她是远远不够看的。她那些手段计谋,全部都是漏洞百出,害人,也会害己。她成功害了皮二月,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不过是叫梁允厌烦她到了极点。她早该……
    在李代桃僵得逞后,那时候梁允只是对她稍起了嫌隙,还愿与她完婚洞房,她就该学到教训,及早收手,害谁都不能再害二月,人家可是梁允的心头肉。吃味什么的,后宫的女人都只有梁允这共同一位夫君,又有谁不吃味?等到入了后宫,卫紫芙顺利登上后位,刘语嫣也成为了贤妃,她却只被封为了婕妤,皮洛秋才是明白过来,却是已经晚了。
    皮洛秋知道,刘语嫣也是母凭子贵。然而,自打二月被她……梁允不曾再到过皮洛秋房中。她这辈子怕是都再难怀上梁允的子嗣。她还能凭什么跟人斗?
    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承观二十三年。
    京城外不过十里处,齐家村。
    五年来,齐家村还是那个齐家村。村民不过近百口。在村子的东南角,是屠夫齐二牛的院子。若说有了变化,便是村民人人皆知,齐二牛家中总算多了个婆娘。
    可是那婆娘有意无意总要叫人不小心看见她肩头烙着奴印,嘴里黑洞洞的没有舌头。她的一条腿也有些坡。就是这样一个奴籍出身,口不能言,脚又坡的婆娘,却可厉害!
    五年了,村民只知二月不曾为二牛诞下只儿半女。他们却不知,二月竟是从来不曾让二牛碰过!
    二牛害得二月如此,一开始也是处处忍让。但随着年近四十,他开始着急,总不能叫他齐家断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强迫二月与他合房,便是求过二月,希望可以讨上一门妾室。自打二牛家里多了二月这个婆娘,村里人也都看着,二牛对二月可好。有些人家更穷,都开始巴望着,让自家女儿给二牛做了二房。毕竟,二牛养猪卖肉,在齐家村也算是个大户,赚的银子不少。
    然而,二月不肯。谁家父亲带着女儿亲自上门,或是派媒人上门。二月都能拿着杀猪砍柴的刀,疯妇一般比划着将人赶出门去。这可吓坏了上门的人,很快便将二月泼辣,不许二牛填房纳妾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没人再敢主动上门说亲。就是二牛私自悄悄主动到谁家上门说亲,人家都要细问,“你家婆娘同意了没有?”
    二牛无法骗人。人家就将二牛赶出门去。二牛家是泼辣婆娘说了算,他婆娘没同意,谁也不会平白叫自家女儿送上门去给人家砍死。他们就是信了,二月不只是比划,怕是真能下得去手!
    要知道,这些年二月除了不许二牛碰她,也不许二牛填房。但她平日里竟还主动帮衬着二牛做家里事。什么洗衣打扫做饭砍柴……她还帮着二牛养猪杀猪!一刀下去,落刀可准,顷刻便叫那猪头滚落,再哼叫悲鸣不得。
    每每二月冷酷宰猪,二牛在一旁见了都要抖上一抖。二月的力气大了许多,不是特别壮实的猪仔都能提起来抗着走动。二牛每每夜不能寐,都怕二月忽然提刀闯进他屋里,如若屠猪一般手起刀落,他连痛呼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二月趁夜再将他的尸身拖到后山,随便挖个坑埋了,怕是村人都不会怀疑,只以为二牛受不得二月泼辣,连夜跑走了。
    总之,如此,二月就是存心想叫二牛家绝后!
    一日,二牛终是忍不住,晚饭借着酒意,直白问二月道:“你诚实与我说,你是不是存心想叫我家绝后?”
    二月波澜不惊地轻轻抬眼看向二牛,看着看着,嘴角忽然上翘,嘴渐渐彻底裂开,露出那黑洞洞的口室。她无声大笑着,相当于承认了,还要笑话二牛,居然耗费了五年时间才是发现!
    她不曾想过杀了二牛。死,太轻松了。在二月眼里,那比活着更好,是解脱。
    但她不再折磨自己,不曾再动自刎的念想。她要活着,活着才能看着,二牛这辈子看似已经有了个婆娘,却其实单身了一辈子,死时还要叫家中绝后!
    二月的笑容仿佛阴间厉鬼,顿时叫二牛打了个寒颤,酒醒大半。他怕了二月,不知何时起,他怕极了二月。但,二牛红着脸皱起了眉头。他是对不起她,她要他如何给她赔罪都好,却竟想要他家绝后,这太狠了!
    二牛思虑半晌,沉声对二月道:“二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怕是这辈子都求不来你的原谅。可是我家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也年近四十了。村里人人都知你是我婆娘,你始终不愿意与我同房,我也不会强要了你。可你总不能拦着我再填一房媳妇,哪怕是妾室,总要给我家留个后……”
    二月合上了嘴,嘴角还带着浅笑,目光极其冰冷,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
    二牛一愣,他在二月的眼中看见了“求死”。二月不能讲话,二牛也不大识字。她只用双眼看着二牛,却好像在同他说,“除非我死,必拦着再有任何女人踏进这家门!你要赎罪,我只要你家断后!”
    除非她死啊!
    五年了,五年来,二牛为了赎罪,只要是二月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二月想干嘛,立即为二月准备周全。此时,二月的眼中坚定传达出了这一讯息,“你想再娶,不叫家中绝后。杀了我,我再管不得你。”
    二牛心下一颤。二月的目光变了,五年来,二月每次看他,眼里都是满满怨恨。而现在,那眼中怨恨不再,甚至也带了一丝……二牛看不懂,将那目光解读为不舍。
    人非草木,许是五年间二牛做的,多少融化了二月心底冰川。她没有那么怨恨二牛了,几乎已经彻底原谅了他。可是在原谅了二牛后,她活着还有什么目的?没有了,所以她强迫着自己,还不原谅二牛,还要看到二牛绝后。那是她五年前打消寻死念头时,在心底里做出的决定。她活着就是为了要让二牛家绝后。
    可是现在她不忍心了,所以,她如此果决,却是在求二牛亲手杀了她,她才好解脱。
    “啊……”二牛一愣,忽然明白,二月眼里的平静,是放下了一切,只求解脱。
    但她一定要他亲手杀了她吗?二牛不想,他是屠夫,但他杀过再多的猪,不曾杀过人啊!
    二月还是狠的。要她原谅二牛,她可以放弃叫他家绝后,却还要叫二牛手上再添一项罪孽。她也没杀过人,但她杀过猪了。只是杀猪,其实二月心里从来不曾好过。每每入夜,她就着月光看着自己双手,那上头仿佛还如同日间,染满罪孽鲜血。只是杀猪都如此不好过,换成杀人……
    她想,二牛下半辈子怕是都再难睡上一个好觉。人死后究竟会不会化作厉鬼回来寻仇,二月说不准。佛她都不信了,这些怕也只是迷信。但鬼怪真假,从来在乎人心。做了亏心事的,心中有鬼,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突然,二牛咕咚咕咚灌下了还剩的半壶酒,一声不吭拉着二月就往猪圈走。二月初时脚步凌乱踉跄,待稳住了脚步后,竟是主动跟着二牛往猪圈走。
    走到猪圈中,二牛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能鼓起勇气拿起了刀。回身看时,二月就那样平淡无惧地等在一旁。
    “咕咚……”二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怕,但他一面为了避免自家绝后,一面也想要帮二月解脱。
    这时,二月指了指院外后山方向。她竟然还提醒二牛,不如直接带她到后山去,再……
    二牛哭笑不得。二月心细,居然还能为他考虑,在他杀了她后,直接在后山埋尸才是方便。
    看二牛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二月主动往后山走去。二牛想了想,提刀跟上。
    二月在前头慢慢地走着,二牛在后面不急不慢地跟着。他们走了好久,怕是已经快要走到了京城。果然,爬上山头,眺望之下,便能看见了城墙,城墙内的街景也大片可视。
    二月仔细看着,哪里是良才侯府,哪里是宣亲王府……
    她只想最后看一眼。
    二牛一直在她身后静静等着。直到二月侧身有日光渐明,二月主动转过身来,闭上了眼睛。
    二牛最后深深看了二月一眼,看着看着,目光一垂。下一刻,手起刀落。
    鲜红自二月脖颈流出,二月软倒在地。二牛不忍去看,也不知他下手有些轻了。
    二月还有一口气在,轻轻抬眼,望着日头渐升方向。恍惚中,那日头化作了大鸟,张开翅膀……
    那不是太阳,其实现在不过丑时近寅。二月的意识渐朦胧。二牛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诧异盯着那似乎大鸟展翅腾空,它一身燃烧着火焰!
    “嗷——”烈火大鸟竟是冲着山头扑来。明明很远,却是倏忽到了近前,速度可快!
    二牛惊恐,落下二月,转头逃下山头。此时,京中也有人起夜有缘率先望见此奇景,呆愣片刻后立即竟皆奔走呼叫。许多人都被叫醒,看见了。
    却是没有人知,望不见,烈火大鸟飞扑到城外山头,将濒死的二月抱入怀中。众人只疏忽不见了大鸟。
    那山头上,大鸟用一双烈火羽翼环抱着二月。二月最后看清,它似传说中的吉鸟凤凰……
    很快,大鸟与二月双双化为灰烬。风一吹,痕迹都不曾留下。它的烈火竟然不伤附近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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