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第三回 悱恻难隐发新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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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劝道：“算了，都少说两句罢，想下山的我不强留。你们几位法术在身，下山为峨嵋派挣口气……”越说越觉没劲，转言问道：“我找神农门弟子，铁头常到这屋闲耍，谁见过他来？找燕盈姝也行。”应贤锡道：“师姐找神农弟子作甚？”小雪道：“我带了两人上山医治，一个神志失常的妇人，一个新生的婴孩，昨晚折腾半宿，这会儿倒安静了……”心头一紧，寻思背后久无声息，小孩儿莫非已生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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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手探摸，那婴儿趴伏肩头熟睡。鼻端气若游丝，颈部的血脉却宏壮之极，仿佛修炼走火入魔的情形。小雪暗自吃惊，回想刚才翻山越岭，百兽奏乐，均未对他造成丝毫惊扰。象这样类似昆虫蛰伏般的深眠，绝非普通婴儿能办到。再瞧琰瑶环神态从容，一脸故地重游的遐思状。少年们抬她换手数次，担架悬移于危崖之上，她竟毫无惧态。一妇一婴状况怪异，小雪愈觉不对劲，问道：“燕师姐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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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贤锡道：“凌波召集神农弟子商议派务，连日在长春麓澄秀亭设座，那儿或可找到燕盈姝。我带小雪师姐前往，这些朋友同去么？”留意门口站满外客，穿着乡村粗衣，一张张面孔呆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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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道：“他们是三村子弟，特来拜师修道的。”峨嵋弟子似信非信，好象觉得此举全没来由。众少年心里不是滋味，寻思峨嵋弟子都打铺盖卷散伙了，咱们却赶来凑数，岂不是自找倒霉的傻瓜蛋？小雪弯腰手摸担架，叫巧儿帮着抬，嘱托道：“有劳送他们去自然宫拜师。若问起，就说我是接引人。澄秀亭离此不远，燕师姐我自去找她。”小雪对“新师尊”心存嗔怨，先前想引村童给他添烦，怎料上山来满目荒疏，她的心凉了半截，只愿眼前一切从未看见过。巧儿也只叫：“快走快走，离他远些眼里干净，真后悔回家这一趟。”抬起琰瑶环，和小雪出门奔长春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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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贤锡瞅了瞅众少年，懒得通名道姓，拱手说声：“请。”出门又将面对群兽，少年们没那个胆量，留在屋中只说等仙师传唤。赵三娃学仙意志坚定，率四名死党紧随应贤锡，硬头皮穿过试炼场，直走到连接璇玑峰的石垄前。抬头一看，高空在脚底，石垄入云，求仙者当场唬晕三个，打死不愿往前。单剩诨名“兔儿呆”的蠢小子陪着赵三娃，两人各仗痴勇，一起走上石垄，抖抖缩缩的朝前挪。好半天蹭过接引桥，脚踏宽广地界，胸中才觉舒畅。举目见殿宇雄伟，金碧辉煌，奇花异草成片，尤其桥边几丛竹子绿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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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三娃暗忖“这才象神仙住的地方嘛！想来学真法都要受些磨难，好似唐三藏取经，吃了多少苦才见到如来佛。马上我也要拜见师尊，他老人家是何形象？嘿嘿，一定比如来佛威严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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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自然宫门口，两边玉阶站列八名卫士，衣甲鲜明气宇轩昂，掌中握持金锤银枪，赵三娃不敢仰视。应贤锡略作介绍：“他们是虎贲螭卫，驭兽门训练的精锐。”登上玉阶，站住回身道：“两位稍候，容我通禀。”进去一会儿，回来了，身旁多了位穿红裙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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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名少年登时傻眼，但见那少女姿容妩媚，身材婀娜，红裙子薄如蝉翼，绣花肚兜贴腰半掩，露出一抹雪白柔嫩的酥胸。乡下人何曾领略过此等风情，连迟钝的兔儿呆都动了心，憨笑道：“嘿，嘿嘿，妹妹，你穿这么少，不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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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笑道：“谁是你妹妹，没来由套近乎，不老实。”俏脸一板，道：“我叫红袖，师尊的屋里人。你们想拜师就对我恭敬些，少打坏主意。”转身步入殿内，回首微笑道：“两位小哥，快跟我来呀。”两少年骨头都酥了，迷迷瞪瞪跟着走。赵三娃悄声问：“应师兄，什么叫做‘屋里人’？”应贤锡道：“就是贴身丫鬟，服侍师尊饮食睡觉，料理各种私务。”赵三娃心头发痒，咬着手指嘀咕：“贴身，还睡觉……让这么漂亮的妹子服侍，简直是享天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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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前引后随，少顷行至正殿中央。只见厅堂明净，地板锃亮，盘龙宝座居中摆设，由整块翡翠雕成，精美剔透流光溢彩。红袖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请师尊。”转过一道水晶屏风，隐入殿后金门。赵三娃满怀虔敬，垂手低眉的静静站立。过了片刻，金门内脚步微响，蓦地传来一声长吟：“唉，我说，人生在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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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啪啪”竹板敲击，那人慨然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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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命由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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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把那神明当作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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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香拜佛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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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用名山求道拜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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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中，一双活菩萨未动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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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中，孝敬你的父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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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安乐是最大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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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过富贵荣华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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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荣华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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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词有板有眼，一句一顿传入耳内，赵三娃和兔儿呆伸长脖颈，一前一后，不由自主的随节拍扭摆。惊愕之余循声望去，屏风后面人影晃动，摇摇荡荡的走出个少年儿郎，长相文弱，装束怪诞，穿一件五颜六色缝补丁的花布裙，插几根横斜支棱掉黄漆的破荆钗，唇抹胭脂脸搽香粉，手打三块竹板，面朝赵兔二人，严肃认真的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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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的恩情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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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恩情重似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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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把老爹的恩情比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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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娘的就如东海连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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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娘的恩情比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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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为，娘养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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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养儿，如同去了一趟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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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养儿，如同大江掏沙攒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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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岁两岁怀中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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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四岁膝下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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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岁上尽晓得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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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岁八岁调皮捣蛋闹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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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辛万苦盘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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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娶上媳妇就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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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小两口自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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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撇开老娘草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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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辛茹苦熬干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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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灯灭儿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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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为娘的冤不冤，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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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收板落腔，一曲终了，少年郎坐到宝座当中。红袖随之侍立旁侧，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报名：“此位英俊小生，乃峨嵋派新任师尊，桃夭夭大师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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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少年如醉如痴，茫茫然不明所以。桃夭夭发问：“你俩是来投师修仙的？”应贤锡作个揖，代为回禀：“是。”桃夭夭手指划弄竹板，意味深长的道：“我才唱的这段小调，你们听了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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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儿呆大嘴一咧，脱口道：“听出来了，你要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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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旧时乞丐走街串巷，经过商铺定要打板唱歌，内容或是劝世，或是祝福，倘或胡搅蛮缠，歌词往往充满尖酸的讥讽，唱完堵门高喊“掌柜大爷招财进宝啦，赏两钱小的买炊饼呀。”兔儿呆百事浑沌，对行乞的唱腔倒是印象深刻，前些年在村外听人唱过，此刻福至心灵随口作答，早把赵三娃吓的腿软，寻思当面侮辱师尊，这罪过不知严重到何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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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桃夭夭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对了对了，好耳力，居然听出我是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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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这话，赵三娃差点晕趴下。应贤锡作揖后就没站直，弓背脸朝地板，只盼找条地缝钻进去躲羞。惟独兔儿呆乐不可支，指着桃夭夭道：“脸上搽粉穿花衣，你装女叫花子么？男人装成叫化婆大概能多讨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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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夭夭叹口气，道：“我这装扮用心良苦，满山仙客皆未领悟，反被新来的兄弟识破。”遥视门外苍天，缓缓的道：“想当年我流落宋金诸国，穷困潦倒，无以为生，只好沿街乞讨忍着活命。可恨拔都儿一张鞑子丑相，走到那里都招人厌。嘿，隔三岔五的挨饿，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乞讨本属低贱行当，我如今却接任峨嵋师尊，命运乖张啊，老天爷的安排真是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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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三娃暗思“听他意思真是讨饭的出身。我拜叫花子为师，跟他学讨饭要钱的本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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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夭夭沉浸在回忆中，悠悠自述道：“记得那一年冬天，也将年终。我在江淮一带的村镇流浪。半夜风冷刺骨，我实在捱不过，就偷偷剥下庙里玄女娘娘的衣裳，裹在身上避寒。天明被人发现，以为必遭一顿暴打，谁知村民觉得叫花子穿女装挺新奇，又见我擅长模仿女子情态，就给擦脂粉，染嘴唇，用绳牵了游街戏耍。围观的百姓耍闹够了，家里剩饭剩菜全赏给我吃。奶奶的，从除夕到上元十几天，老子每顿吃饱喝足，享够肥肉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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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道：“逢年过节，扮成女叫花子讨吃喝，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差。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丑事敢不敢暴露？嘿嘿，眼瞅着又是年关，峨嵋师尊不忘本，不掩丑，扮成女叫化自己揭短。峨嵋弟子们却大感丢脸，难以接受师尊旧日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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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三娃垂头丧气，暗想“我也没法接受，在家老人常说‘人穷志不短’，种田砍柴捡牛粪干那行都行，就是不能没脸没皮的吃伸手饭。我拜叫花子为尊长，家里人知道准得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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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夭夭道：“新师尊本该宝相华严，举止端庄，哪怕以前是条狗，也必须遮起旧丑，装模作样的受人敬拜。嘿，你们拜的是‘师尊’这块招牌，还是我桃夭夭本人？”望了望应贤锡，转向兔儿呆道：“我穿成女叫花子，九门徒众三缄其口，不敢说真话。单有这位兄弟点破玄机，你是何方神童，竟有此等超群的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