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自己个儿心里最清楚。
在刘义和蔡清君还没回三王庄时,刘念道一日三餐都是在王小锦家吃的,王小锦对刘念道怎么样,刘念道比谁心里都清楚。
王小锦的好,刘念道一直在心里记着,离家出走这些年,遇到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他自己也想了很多。
浪子回头的心,他早就有了,他也很想拿着盗墓得来的银子回家,给王小锦好衣好穿,好好补偿一下王小锦,好好跟她过一辈子。
可是,现在,说啥都晚了……
痛哭一场以后,刘念道决定,立刻回家。萧老道劝他,再等几日,等把这些财宝安顿好了,一起回去,刘念道没听。
随后,找楚尘风辞行,楚轩得知后,要跟刘念道回家,刘念道没让,王小锦刚刚去世没多久,自己却带了个媳妇回家,不说对死去的王小锦是个讽刺,就是刘义那一关他也过不去,更没脸去见王大河跟王草鱼。
安顿下楚轩,在山寨选了匹最快的马,刘念道日夜兼程,马不停往家赶。
玉门关到三王庄,好几千里的路程,刘念道仅用十多天便走完了。
快到三王庄时,那匹马口吐白沫儿,累死了,刘念道丢在马,撒开两条腿往家跑。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门,晚归的浪子,却再也见不到的望夫人。
当时,刘义全家正在吃饭,饭桌上少了个人,都觉得房间里分外冷清。
当刘念道走进院子,推开房门,走进屋里的那一刻,全家人都愣住了。
刘义和蔡清君手里的筷子同时掉在了饭桌上。
刘念道像罪人一样,没敢往里走,直接低着头跪在了地上,刘义和蔡清君看着刘念道,缓缓从饭桌前站起身,手都哆嗦起来。
小翠见了,飞快跑到刘念道跟前,跪在地上抱住刘念道,嘴里一声声喊着哥。
紧跟着,蔡清君慢慢走过去,抱住刘念道。蔡清君哭了,小翠哭了,刘念道也哭了。
刘义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念道,仰起头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时候,刘念道才发现,自己的父母都老了,刘义的头发已经花白,蔡清君的眼角出现了皱纹。
刘义再没力气拿荆条抽打刘念道,脸上哆嗦着,问刘念道:你、你这个畜生,咋才回来呢,你对得起小锦么……
第二天,刘念道到坟地里给王小锦上香烧纸,呆呆地在坟地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小翠想把刘念道喊回来,刘义说,别管他,叫他坐着,就该他赎罪……
一个月后,刘念道跟蔡清君把自己和楚轩成亲的事说了,刘念道的意思,是想把楚轩从玉门关接过来。
蔡清君听了,叹了口气,对刘念道说,去跟你爹说说吧,这件事,娘做不了主……
几天后,刘念道趁空,仗着胆子跟刘义说了。刘义听完一言不发,颤着手指了指院子里的地面。
刘念道会意,低头走过去跪在了院子里,刘义找来藤条就打。
一边打,一边骂,“打生下来你就是个土匪痞子,该学好你不学好,正经人家儿的姑娘你不要,非要娶个土匪老婆,俺们刘家咋出了你这么个东西,除非我死了,要不那土匪婆娘,别想进俺们刘家的门!”
一边骂,一边没头没脑的打。
最后,小翠看不下去了,哭着跑过来抱着刘念道挡荆条。
熟悉的一幕,仿若昨日再现,小玉、王小锦,现在是……因为他,小翠至今未嫁。
刘义浑身一哆嗦,如遭电击,扔了荆条,仰望天空,“孩子们呐,俺们刘家对不起你们呐,对不起你们呐……”说着,老泪纵横。
随后,刘义猛地倒抽了一口气,身子直挺挺向后仰躺了下去。
“爹!”刘念道大喊了一声。
刘义一场大病,病成,嘴里依旧迷迷糊糊说着:俺们刘家不要土匪媳妇儿,就是绝了后,也不要土匪媳妇儿……
一年后,也就是公元1892年,清光绪十八年,壬辰年。
这一年,刘念道二十五岁,刘义六十五岁,蔡清君四十七岁。
这个时候,刘义病情已好转,每天晚上继续守夜打更。
这时候刘念道,被刘义足足在家关了一年。期间,找媒人给刘念道说媒,刘念道虽然年龄已经偏大,但是三王庄这一带的老百姓还对他的事迹津津乐道,过去很多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但凡说媒,没有哪家不乐意的,不过,刘念道不乐意,态度比过去还要坚决,言说只要成亲,他就再次离家出走。
刘义夫妇两个拿他没办法,不敢在强迫他,然而就这样,在同年夏天,刘念道还是再次离家出走。
一年了,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楚轩。
一匹快马,一如去年,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然而,等他到了山寨,却已经人去楼空、伊人不再……
楚尘风告诉刘念道,刘念道离开山寨时,楚轩已经怀有身孕,日夜盼望刘念道转回,几次想到成原找刘念道,都被楚尘风劝阻,不想竟积郁成疾,后因难产,母子双亡。
刘念道听闻如遭雷击,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守着楚轩和素未谋面的孩子的墓,十天十夜,滴水未进,若不是抢救及时,已经死在坟头。
在玉门关给楚轩守墓半年之久,这才返回成原。
途经山东菏泽时,听说那里出现一股绺子,绺子名叫“独恨刘”,专抢刘姓,杀负心汉,大当家姓单,名雪儿。
这名字,触动了刘念道尘封的记忆,同时让他想起了楚轩,也揭开了刘念道的血淋淋的伤疤。
鬼使神差的,刘念道找到“独恨刘”,找到了单雪儿……
两年后,刘念道再次回家,这时,已经是公元1895年,清光绪二十年,甲午年。这一年,刘念道已经二十八岁,刘义六十八岁,蔡清君五十岁。
同年四月,成日甲午战争结束,成日签订马关条约,清军战败,致使东瀛倭奴愈发嚣张,许多日本浪人由沿海流入成原。
同年六月,刘念道意外收到一封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打开信一看,是萧老道写给他的,信成大致内容,是让刘念道到湘西武陵山找他,取回他的应得的那份。
之前,从玉门关返回三王庄时,刘念道走的匆忙,行李都没带上,所有积蓄全在萧老道那里。
这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这时候,刘义已经再难约束刘念道,刘念道跟父母说了一声之后,启程赶往湘西武陵山。
路过南阳一带,遇到几个日本浪人,吃东西不给钱,还打伤了人,官府不敢管。几个日本浪人气焰嚣张,居然摆下擂台挑战成原,扬言打伤打死一概不论。
刘念道在擂台旁边一个馒头摊买馒头时,馒头摊老板说,谁能打败日本浪人,馒头随便拿随便吃。
刘念道笑了,他不是为了馒头,他是为了挣那口气。
走上擂台,三拳两脚,打死三个,最后一个还算有点儿本事,踢碎了刘念道身上的三火令,却被刘念道一拳打断了喉骨,喷血而死。
当时有六个日本浪人,除了这四个,其他两个均被人打死,一吐辱我成原之气。
离开南阳再行赶路,两个月后,到达武陵山,按照信上的地址,刘念道找到了萧老道。
一番叙旧以后,刘念道这才知道萧老道真正身份。我们现在叫这种人为“反清义士”,甲午战争以前,他们是“反清灭洋”,如今,他们是“扶清灭洋”。
萧老道盗墓,就是为了这些义军,盗来的财物都换成了军用物资,衣服器械等。
不过,萧老道盗来的这些财物远远不够义军开支。刘念道在路上也见识了许多洋人的恶劣行径,当下把自己那份儿也给了萧老道,他自己呢,加入了这支义军。当时他们义军的旗号,好像叫“武陵山保民灭洋军”,近千号人,其实说起来,就跟占上为王的土匪差不多,只是不抢老百姓,专抢洋人,见一个抢一个,抢完了再杀。
期间,因为军资紧张,他们再次联手盗了一座大墓,刘念道的两仪阴阳剑遗失在墓里。
至于小鬼猴子,在从玉门关回来的途成,被萧老道放归山林,刘念道再没见到过它。
五年后,时间来到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刘念道所在的这支义军也参加了战斗,萧老道、萧十一均战死沙场,这支义军包括刘念道在内,仅活下来十几个人,随后,很快散去。
又五年后,公元1905年。这一年,刘念道已经三十八岁,刘义七十八岁,蔡清君六十岁。
刘念道再次返回家乡,在他身边,还带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进门之后,蔡清君看着那小姑娘,当即呆住了。
许久后,蔡清君大声喊刘义快来看,刘义从里屋起身一看,也呆住了……
蔡清君拉着小姑娘的手问,“孩子,告诉奶奶,你叫个啥?”
小姑娘对着蔡清君直接叫道:“娘,我叫小玉……”
小姑娘这话一出,蔡清君一哆嗦,像见到鬼似的,连忙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刘义闻言,则眼前一黑,瘫坐在了椅子上……这个自称“小玉”的小姑娘,虽然当时年龄小,她却是我的太奶,我父亲的奶奶,和过去的小玉长得一模一样。
在我们这些家传手艺里面,有替死者收魂这一项,就跟之前刘念道收萧初九魂魄的方法差不多。
眼前的小玉,让刘义怀疑当年小玉死后被刘念道偷着收了魂魄。刘义心里可能清楚如今这个“小玉”是怎么回事,可他一直跟谁都没说过。
据刘奶奶推测,小玉的魂魄被刘念道收了以后一直带在身上,刘念道大江南北闯荡这么多年,可能从别的高人那里学来一些旁门左道,后来用“圆真术”给某个孕妇肚子里的胎儿看过男女以后,见孕妇怀的是女孩儿,就把小玉的魂魄打进了孕妇体内,直到小玉长大成人,刘念道再次找到当年那个孕妇,把小玉带了回来。
刘奶奶这种推测,看似有些天马行空,却不是无稽之谈,刘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曾遇到过类似的一件怪事。
那时候新成国还没有解放,三年内战期间,我们家乡几百里外的一对夫妇慕名来找刘奶奶,当时这对夫妇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儿,问题就出在这女孩儿身上。
夫妇对刘奶奶说,自打他们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不会哭,三岁时还不会说话,他们一开始以为女孩儿是个哑巴。
当时,国共战事正烈,全国各地狼烟烽起、兵荒马乱,老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
这对夫妇家里五六个孩子,眼看养不活这么多,夫妇两个就商量着把这个哑巴女孩儿送人,可就在这时候,女孩儿突然开口说话了,不过,竟然是外地口音,女孩儿央求这对夫妇不要把自己送人。
三年都没见女孩吱过一声儿,这时候突然开口说话,还是外地口音,夫妇两个吓坏了,以为女孩给野鬼附了身,也不敢再送人了,带着女孩四处找人看,不过,找的那些人也都没看个出啥结果。后来经人介绍,夫妇两个这才找到了刘奶奶。
刘奶奶给女孩儿看了以后,也没啥发现,女孩很正常,也很健康,于是刘奶奶就试着问女孩,你是哪里人,叫个啥?
女孩看着刘奶奶犹豫半天才开口,一开口,果然是外地口音,说的像是四川话,女孩儿说自己叫何归娣,泸州人,跟她母亲一起乘船过江时,掉进了江里,醒来以后就到了这里。
听女孩儿这么说,刘奶奶想了想,对夫妇两个说,“没事儿,你们家这妮子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还记着上辈子的事儿呢,她这时候还小,等长大就忘了,这妮子是观音菩萨见你俩心好,送你俩的,回家好好养着吧,别再送人了。”说完,刘奶奶给了夫妇两个一块金疙瘩,让他们好好养孩子。
夫妇两个对奶奶千恩万谢,带着女孩儿回家了。
其实刘奶奶这番话,是在哄他们夫妻两个,女孩儿这种现象,她还真说不清楚。
这种现象,绝对不是天马行空,真的确有其事。
按照科学的解释来说,这是死者生前弥留的生物电波影响了孩子的大脑,这种生物电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而且会越来越弱,等电波彻底消失以后,孩子就会恢复正常。不过,这种科学解释经不起推敲,就拿这小女孩儿来说,女孩生前是四川人,她的生物电波能跑这么远吗,千里迢迢跑我们河南来影响一个小女孩,不太可能吧,而且这种人一般都活不长,刘奶奶遇到的这个女孩,后来听说,长到十六岁便死了,这又怎么解释呢?
要说起来,这位太奶的身世真的很奇怪,谁也不知道她是刘念道从什么地方带来的,太奶呢,自己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世,问多了,就说自己是刘念道花大价钱从她父母手里买来的,问她家住哪里,她回答说,山里,问她姓什么,没姓,就叫小玉。
据刘奶奶说,这太奶的口音,跟蔡清君很近似,过去那个小玉和蔡清君一样,也是开封尉氏县人。
还有一点,这个小玉一进门就对刘义夫妇特别亲热,就像早就认识刘义和蔡清君一样,对刘念道更是没得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当年的小玉复活了。
太奶究竟是怎样一个来历,是不是刘念道收了当年小玉的魂魄,又用什么旁门左道让小玉魂魄投胎转世,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一个迷,或许谜底只有刘念道和小玉知道,但他们谁也不说,直到后来,刘家为这个举动付出了世世代代的代价。
刘念道带着小玉回家没几天,刘念道就跟刘义提出和小玉成亲,刘义不同意,一来因为小玉身世太蹊跷;二来,两个人年龄相差太大,差着二十几岁呢。
蔡清君怕这个小玉再做出当年的傻事,黑下脸对刘义说,你还比我大十几岁呢。刘义登时哑口无言,不过,刘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是不同意。
就这么,一直拖了一年多,直到小玉怀孕,刘义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给刘念道和小玉成了亲。
亲事办的很隆重,街坊邻里亲戚朋友,能请到的都请来了,不说那些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光刘念道的朋友就来了近百号人。整个三王庄上下都沸腾了起来,大家伙儿在一起热闹了好几天。
至此,刘念道的一颗浪子心,终于尘埃落定。
几个月后,时间来到了公元1907年,也就是清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年。这一年,刘念道四十岁,刘义八十岁,蔡清君六十二岁,太奶十八岁。
同年九月,刘权威爷爷出生,蔡清君给他取名刘继宗,字广宇。
这是一件大喜事,特别对刘义来说,因为刘念道年轻时整天不着家,刘义认为他也会像自己师傅李守道一样,临闭眼也见不到孙子一面。
爷爷的出生,让刘义喜出望外,也了他一桩心事。
等到刘继宗满月的时候,刘义抱着他来到李守道坟前,八十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似的,对着坟头又笑又哭,“师傅师傅,你瞧瞧,徒弟有孙子咧,你有重孙咧,你瞧瞧呗……”
然而,谁也没想到,半年后,这股子高兴劲儿荡然无存,很快发现刘继宗身体有问题,左脚大,右脚小,好像右脚打生下来就没长过,找郎成一看,郎成说刘继宗这只脚自打生下来就瘫了,长大后不能走路。一时间,愁云惨雾笼罩在了我们全家每个人头顶。
刘义就开始数落刘念道,说刘念道这辈子造孽太多,报应在了刘继宗身上,刘念道每次听刘义数落都是低头不语,心里想着和小玉再生一个,可是,小玉那肚子再没怀上过。
三年后,公元1910年,清宣统二年,庚戌年。刘继宗三岁,别人家三岁的孩子都已经撒开脚丫子满街跑了,可刘继宗只能让小玉抱着,那右脚倒是长大了一点儿,但是想走路还是不可能的。
又三年后,公元1913年,民国二年,癸丑年,刘继宗六岁,这一年,刘念道给刘继宗做了副小拐杖,开始教刘继宗走路。
六岁的瘫痪儿学走路,期间的艰辛,恐怕没几个人能够想得到。为了教刘继宗用拐杖走路,刘念道几乎把全部精力和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刘念道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就像在为他自己的过去赎罪。
又一个三年后,公元1916年,民国五年,丙辰年。刘继宗九岁,在刘念道不离不弃的教导下,终于可以拄着双拐走路了。
不过,因为刘继宗的身体,刘义常常叹息,说师傅李守道教给他的这些手艺,到刘念道这一代就算是失传了,对不起自己的师傅。
刘继宗的身体按照我们行里的人来说,叫做“五阳不全”,五阳就是双手双脚和头部,五阳不全的人,不能学这个,这和那些风水算命的还不太一样。
刘念道跟刘义说,爹你放心吧,我会有办法把这些东西传下去。
时间,很快来到了公元1918年,民国七年,戊午年。这一年,刘念道五十一岁,刘义九十一岁,蔡清君七十三岁,小玉二十九岁,刘继宗十一岁。
这时候,刘义还在三王庄打更,九十一岁的老人,身体还很是硬朗,只是喊那些说辞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了,声音也苍老了很多。
人活着图了个啥?不就图个安安稳稳开开心心,谁愿意整天过那种打打杀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
前些年,刘念道跟王草鱼合伙买了条大渔船,又雇了好几个人,日子过的很不错。
刘念道呢,自打和小玉成亲以后,就在黄河里老老实实打渔为生,昔日的捉鬼大侠,如今也已经老矣,再伟大的英雄也挡不住岁月的蹉跎。不过,他的日子过得倒是安安稳稳开开心心,有心爱的小玉陪着,有慈祥的父母疼着,有可爱的孩子缠着,夫复何求?
因为小玉的来历和身份不明,和小玉成亲没多久,刘念道就让小玉认王小锦的父亲王大河做了干爹,并且跟着王大河姓王,大名王小玉。虽然小玉的年龄给王大河做孙女都绰绰有余了,不过王大河挺高兴,两家人依旧像王小锦活着的时候一样,亲密无间、礼尚往来。逢年过节走亲戚,刘念道会带着小玉拿上礼品到王大河家看望老丈人和丈母娘,这也算是皆大欢喜。
同年夏,有这么一天,打北边山里来了个人,这人年龄和刘念道相仿,也是五十岁左右,这人姓白,叫白月山。
白月山一进刘义家的大门,就喊着要刘义救命,说他的侄儿出事了。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刘念道打渔船上收工,刚进家门,就听到院里有人喊叫,赶忙走了出来。
就见院子里站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老头儿,老头儿一脸风尘仆仆,头上戴着顶破草帽,身上衣服补丁摞补丁,穿的挺寒碜。
刘念道见多识广,一看老头儿这身打扮就知道,打山沟儿里来的,看那着急的样儿,家里指定出啥邪乎事儿了。
老头儿看到刘念道就问,“这老哥,皱是宣义师傅?”
刘念道微微一笑:“那是我爹,在屋里睡着呢。”
刘念道说着,把老头儿引进了屋。
这时候,刘义本来是睡着的,听到外面有人喊,就从床上起来了,刚穿好衣服从里屋出来,刘念道正好把老头儿引进屋里,刘念道赶忙给老头介绍。
老头儿一看刘义,脸上犹豫了一下。
刘义没察觉,问老头儿找他啥事儿。
老头此刻跟刚进门时判若两人,也不着急了,看着刘义支吾起来,显得很为难。
这时候,小玉把饭菜端到了饭桌上,喊刘义和刘念道吃饭。
刘念道很客气地问老头儿吃饭了没有,老头看看桌上的饭菜抿了抿嘴,刘念道赶忙让小玉给老头盛了一碗。
这老头儿估计来时只顾着赶路,看样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口气喝了五碗玉米粥,吃了三张大烙饼。见老头儿这饭量,刘念道心里都冒汗,他就够能吃了,这老头儿比他还能吃。
吃过饭,刘义又就问老头儿,是不是家里出啥邪乎事儿了,这时候蔡清君、刘念道、小玉、刘继宗全都围坐在旁边看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老头儿显得很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逐个儿给刘义全家相了会儿面以后,喉结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蔡清君见状从凳子上站起身,让小玉扶她回房休息,小玉会意,扶着蔡清君、领着刘继宗进了里屋。
堂屋里,剩下刘义、刘念道和老头儿三个。
刘念道对老头儿说道:“老哥有啥话尽管说吧,要是有些话不好让外人听去,我们爷俩儿听了以后不跟别人说就是了。”
老头儿忙摆手:“不是不是,俺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老头儿看了看刘义,“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俺怕他爬不得山路。”
“哦”刘念道一听就明白了,这老哥指定住在深山沟里,跟他过去还得爬山,刘义这么大年龄,走平路还可以,爬山确实有点儿困难,要是雇人用滑竿儿抬着,就老头儿这穷样儿,估计付不起滑竿儿钱。
自打刘念道和小玉成亲以后,这么多年来,因为家里有刘义在那里站在,刘念道几乎没帮人做过这种事,都是刘义出手的。久而久之,很多外乡人只知道三王庄有个宣义师傅,却淡忘了他这个“捉鬼大侠”的存在,这对于刘念道来说,是挺悲哀的。
刘义这时候说话了,“么事么事,俺走不了山路,俺孩儿去也一样,你说吧,啥事儿。”
老头儿听刘义这么说,看了看刘念道,问道:“这老哥……你、你也会?”
听老头儿这话,刘念道呵哧一声笑了。刘念道心说,废话,来我们三王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刘念道对老头儿说,“小时候我爹教过我一点儿,你赶紧说吧,到底啥事儿。”
老头儿狐疑地看了看刘念道,这才说了起来。
这老头儿姓白,名月山,家住在北边儿山里的拴马庄。
这个“拴马庄”名字的来历不详,在当时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村落,四面环山,山上有条溪流自北向南打村西头儿经过。
拴马庄里,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寡妇,姓张,村里人都管她叫张寡妇,张寡妇的男人在五年前得病死了,家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孩子,男人死后就剩张寡妇一个。
山里人娶媳妇儿不容易,张寡妇是她男人从山外带来的,长相不错,在她男人没死之前,村里就有几个光棍汉惦记着她。男人死后,正成几个光棍汉下怀,几个人请媒婆轮番到张寡妇家说媒,不过张寡妇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死活就是不同意,年纪轻轻就这么守着寡。
俗话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从张寡妇家里突然传出张寡妇的嚎叫声,声音还挺大,听见的村民心里很清楚,这是哪个色胆包天的光棍汉摸到了张寡妇家里,正在祸害张寡妇。不过,听见的那些村民谁也没前去阻止,感觉她这是自找的,谁叫她年纪轻轻守寡,眼馋村里这些光棍汉。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自打那天起,村里人隔三差五就能听见张寡妇在家里嚎叫,有时候甚至在白天也能听见。
过了没多久,张寡妇就疯了,整天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村里村外乱跑乱叫,就这样儿,还是经常有人把她拖到背人的地方可劲儿欺负。
在张寡妇没疯之前,有事没事喜欢哼几句山歌,疯了以后,在不跑不叫的时候,嘴里就一直反复唱着那么几句:“山外的妹妹,山里郎,隔着山梁两两望,妹妹喊郎快来看,快看妹的红衣裳……”一边唱,还一边哭,看着挺可怜的。
有这么一天,张寡妇又被人欺负了,好像是被人拖到山梁上欺负的,张寡妇的嚎叫声,一声声回荡在山谷里,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等嚎叫声停了没多久,有村民在谷底发现了张寡妇的尸体,好像是从上梁山摔下来的,尸体已经摔的血肉模糊,要不是身上那件红衣裳,根本看出那堆稀烂的肉饼是个人……
因为张寡妇在村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没人给她收尸,就那么在山谷里晾着。对于张寡妇的死,村里人显然很麻木,谁也没去追究是她自己跳下来的,还是有人把她推下来的,不但如此,村里有些娘们儿还骂她死得好,谁叫她不正经,整天偷汉子。
第二天,有村民发现张寡妇那堆烂肉没了,就剩下那件红衣裳,衣裳上面也不知道给什么野兽抓挠的净是破洞,村里人猜测,张寡妇的尸体可能在夜里给狼群分吃了。
就在张寡妇死后第七天,村里开始发生怪事儿,先是村里的狗在一夜之间全不见了,后来跟着死牲口,晚上还活蹦乱跳的牲口,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直挺挺死在了圈里,要说是给野兽咬死的,身上却没一点儿伤,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像是给什么东西吓死的。
半个月后,村里的牲口不再死了,村里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光棍,周瘸子疯了。
周瘸子五十多岁,除了种地还给人剃头,就因为瘸,一直没讨着媳妇儿。
周瘸子疯了以后,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件红衣裳,整天穿身上,满村子乱跑。
有这么一天,周瘸子穿着红衣裳,手里拿着剃刀,嘴里娇声娇气唱着:“山外的妹妹,山里郎,隔着山梁两两望,妹妹喊郎快来看,快看妹的红衣裳……”
唱着歌儿,拿着剃刀,一瘸一拐来到村头几个唠嗑的娘们儿跟前,冲着几个娘们儿嘿嘿一笑,猛地把裤子脱下,一只手揪住自己腿叉上的家伙儿,一只手摁下剃刀,刺啦刺啦几下,把自己的家伙儿血淋淋的割了下来,几个唠嗑的娘们儿当场吓昏两个,其他几个哭爹叫娘的跑开了。
等村里男人听说赶来以后,周瘸子不见了,第二天傍晚,有人在张寡妇跌落的地方发现一滩烂肉,在烂肉上面,有件红衣裳……
有人说,那堆烂肉就是周瘸子,村里有些人害了怕,咋这么巧呢,周瘸子也穿着红衣裳摔在了那地方。
周瘸子的事过去不到半个月,村里的羊倌儿又疯了,羊倌儿四十岁出头,也是个光棍汉。
羊倌儿疯了以后,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件红衣裳,穿着红衣裳唱着那首歌,把羊群里那只领头羊拿来当马骑,那领头养当然不让他骑,最后把领头羊惹毛了,驮着他胡跑乱撞,一不小心,人和羊一起摔下了山崖。羊倌儿和领头羊分别摔得稀巴烂,在那些烂肉上,依旧有件红衣裳。
羊倌儿的事儿发生以后,村里人全都害了怕,特别是那些欺负过张寡妇的男人,一个个都猫在家里不敢出门,就这样,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很快又疯了一个,这个倒不是光棍汉,家里有老婆孩子,三十多岁,疯了没几天,也莫名其妙从山梁上跌了下来,在他那堆稀烂的肉上,还是有件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衣裳!
这一下,村里人彻底害了怕,纷纷打起铺盖卷儿逃荒似的往山外逃,有亲戚的找亲戚,没亲戚的出门要饭。
有道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这个叫白月山的老头儿,家里都是本分人,家里几个男人都没欺负过张寡妇。见别人家都往山外跑,几个男人倒没什么,白月山的老伴儿沉不住气了,就跟白月山商量,“村儿里人都跑了,咱也跑吧。”
这时候,距离张寡妇死那天,已经过去将近四个月。
白月山对老伴儿说,“咱跑啥,咱家又没做亏心事,眼看福根儿他媳妇儿就快生咧,你叫她生路上呀,再说田里的麦子也快熟了,人跑了,麦子咋办,不要啦!”
就这么的,老白家和另一户老王家,这两家人都没跑。不过说也奇怪,这两家人还真没出啥事儿。
半个月后,老白家和老王家安安生生收了麦子,老白家就等着福根儿他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老王家呢,见村里人都跑光了,他们地里那些麦子就要炸在地里了,觉得可惜,就带着全家老小去收割其他人家地里的麦子。
老王家有个小孙子,四五岁大,还不算懂事儿,大人在地里收麦子,他就在地头跑着玩儿。
生活在山里的朋友肯定都很清楚,山里的地都是梯田,一级一级一片儿一片儿的,这小孙子在地头儿跑着跑着,一脑袋从地头儿栽了下去,下面不算高,也是麦地,那些大人忙着收麦子也没看见他,这孩子呢,也没哭,等他从下面的麦田爬回地头儿的时候,身上,居然披着件殷红似血的红衣裳……
等老王家的人发现孩子身上的红衣裳,已经是晌午吃饭的时候,全家人看着孩子身上那件红衣裳,吓的魂不附体,割起来的麦子也不再敢要了,孩子的父亲仗着胆子从孩子身上扯下那件红衣裳,一把抱起孩子,全家人老小惊慌失措的往家跑。
刚跑到家门口儿,恰巧给白月山遇上了。白月山见他们全家一个个脸色煞白,跟见了鬼似的,就问他们出了啥事儿。
老王家的人连看都没看白月山,没功夫跟他解释,一个个高闷头钻进家里,连房门都来不及关上。
白月山见他们这么反常,心里很纳闷儿,后脚儿就跟着到了他们家里,想看看他们家到底出了啥事儿。
就见这时候老王家里这些人慌手慌脚胡乱收拾着东西,一些不小心掉地上的东西也顾不得捡,慌成了一团。
白月山问了他们其成几个人,他们都没空搭理他,自顾自往包袱里塞东西。
这时候,白月山见那小孙子没事人儿似的在门口儿站着,就走过问那小孙子,家里出了啥事儿了?
那小孙子看看白月山,口齿伶俐的说,他在地里玩的时候,摔了一跤,等爬起来以后,看见有个婶婶拿着件红衣裳,问他衣裳好看不好看,他说好看,那婶婶就把衣裳给他穿身上了,他们家里人看见他穿红衣裳,把衣裳给他扔了,抱上他全都跑回了家。
小孩子说完,居然嘿嘿一笑。这一笑不要紧,白月山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孩子的笑容,就跟那周瘸子、羊倌儿疯了以后笑的一模一样!
白月山的脑门儿登即见了汗,他这时候总算明白老王家的人为啥这样子了。
为了进一步确定孩子的话,白月山一把扯住了老王,老王甩了甩没甩脱他,只好把刚才看见孩子穿了件红衣裳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
老王说的跟他孙子说的差不多,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麦地里还有其他人。
白月山听老王这么说,他也害了怕,怀疑给孩子穿衣服的那个婶婶就是张寡妇,这张寡妇肯定变成了厉鬼,想把全村都害死。
这时候,老王家的人已经把能收拾的东西全部收拾整齐,全家人大包小包背在肩上,孩子的父母过来抱起孩子,也不理会白月山,全家人相互簇拥着,慌慌张张往门外跑。
白月山跟着他们追到院门口,冷不丁一抬头朝那孩子看了一眼,这时候孩子被他爹脸对脸贴身抱在怀里,孩子的一颗小脑袋趴在他爹肩膀上,一双眼睛朝后看着。
就在白月山看向孩子的一瞬间,那孩子身体猛地抽了一下,跟着打嘴里吐出一串白沫,就像小孩子吐奶似的,眼睛眨了两下以后,一双眼睛珠子居然变得像猫一样,眼瞳眯成一条线,竖在了眼眶里。
老王家的人似乎没有发现孩子的异常,孩子这时候把那双眼睛冷冷看向了白月山,诡谲的眼神,导致白月山浑身一激灵。
他想喊,那孩子却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小牙,陡然一笑,那笑容说出的诡异怪诞,就像一只奸佞的狐狸在笑。
白月山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抖成了一个儿,他想喊老王家的人,却因为身上抖的太厉害,连嗓子都没办法发出声音。
就这么的,白月山瘫坐老王家的院门口,眼睁睁看着老王家的人沿着山路,渐渐消失在了村南头儿的山坳里。
许久过后,白月山这才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没命的朝家跑。
跌跌撞撞跑到家以后,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连忙招呼全家人收拾东西,离开村子。
白月山老伴儿疑惑,问他出了啥事儿,白月山这时候忙着往包袱里塞细软,没功夫跟她解释。
全家人在白月山火急火燎的催促下,莫名其妙收拾了细软,由白月山打头儿带着,朝村南那道山坳走去。
拴马村村南那道山坳,是他们全村唯一通向外界的路,其实也不算路,就因为那里山势比较低,朝山外走起来比较容易。久而久之,虽然山坳里曲折迂回,却成了他们去往山外的唯一一条路。
这时候,白月山着急忙慌的走在最前面,家里大大小小十来口跟在他后面。不过,等他们刚一走进山坳,白月山的侄媳妇儿,也就是福根儿的老婆,大叫着说自己肚子疼,走不了了,说着,坐在了路旁一块大石头上。
白月山一看,这咋办呢。这时候,他侄子福根儿说话了,福根这人憨厚老实,嘴也笨,他对白月山说道:“叔,你带着婶子他们走吧,俺媳妇要生咧,俺们不走了。”
还没等白月山说话,白月山的老伴说话了。白月山的老伴胡氏,是村子里唯一的接生婆,她很清楚女人生孩子就像蛇蜕皮一样,死去活来,胡氏对福根儿说:“婶子也不走咧,跟你俩一起留下,桂荣眼看要生咧,没个人照应可不行。”
白月山见老伴儿这么说,他也没办法走了,交代他的几个儿子带着孙子离开,他也留了下来。
就这么的,白月山两口子和福根儿两口子又回到了家里。
说也奇怪,回到家里以后,福根儿他老婆,也就是那位叫桂荣的孕妇,肚子又不疼了。
白月山的老伴胡氏说,估计刚才走的太急,动了胎气。白月山一听,又劝福根儿夫妇离开,这次慢慢儿走。
夫妇两个架不住白月山劝说,再次背上行李往山外走,可是,又是刚走进山坳,桂荣的肚子又疼了起来,疼的浑身直抽抽,眼泪都掉了下来,几个人没办法,又回到了家里。一到家,桂荣那肚子又不疼了。
白月山见状,叹着气说,看来桂荣肚子里这孩子,是来咱家讨债的,非把咱们几个害死在这里不可。
这个福根儿,是白月山弟弟的孩子,在福根儿小的时候,他父母感染了痢疾,双双毙命。白月山两口子就把福根儿抱回家养大了,福根儿跟白月山虽然是叔侄关系,实质上形同父子。
白月山在老王家看到的那一幕,并没有告诉胡氏和福根儿夫妇两个,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那么害怕,不过白月山却是提心吊胆,老王家那孩子的眼睛和古怪的笑容,像梦魇似的,不停在他眼前出现。
几个人在家里住了两天,孕妇桂荣竟然没能临盆,不过就在这时候,白福根却疯了,也不会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件红衣裳,一大清早出门,可着空荡荡的村子里乱跑乱唱。
这一下,白月山两口子、福根儿媳妇,三个人全吓坏了,福根儿媳妇儿桂荣直接就哭上了,说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眼看他爹就要没了。
白月山听着桂荣的哭声,冷静下来一寻思,那几个疯掉的货,不都是从山梁上摔下来的嘛,直接把福根儿用绳子捆家里,看他还怎么摔。
于是,白月山和他老伴胡氏拿上绳子,悄悄跟在福根儿后面。村里之前那几个疯掉的人,也不是一直疯跑疯唱,有时候也会坐下来发呆。
白月山两口子趁福根儿停下来坐村口发呆的时候,两个人仗着胆子从他身后扑上去,兜头把福根儿捆了结实,幸好福根儿身材矮小瘦弱,两口子也没费多大劲儿,捆上以后把他抬回了家,之后又拴在了院里那棵枣树上。
等福根儿意识过来以后,见自己已经给捆上,也不挣扎,嘴里留着口水,嘿嘿嘿傻笑,笑完以后就拉细了嗓子,女人似的叫唱:“山外的妹妹,山里郎,隔着山梁两两望,妹妹喊郎快来看,快看妹的红衣裳……”一个大老爷们儿发出尖细的女人声儿,半夜都能给吓醒。
白月山的老伴胡氏见状,就跟白月山商量,趁着福根儿现在还没事儿,赶紧到山下找个师傅来给他看看,兴许还能救他一命。
白月山听了前思后想,最后把心一横,反正侄媳妇儿也走不出村子,不如豁上老命拼一拼,万一能请个有本事的师傅过来,总比在这里等死前。
因为白月山几个儿子离开的时候,把细软都带出了山,福根儿家里穷,也没几个大子儿,白月山就到自己家里扛了袋麦子下山,到了山下,用麦子跟人家外雇了辆驴子车,又跟人家一打听,说是黄河边儿上有个刘神仙,名叫宣义,不但人好,本事也大,家里只要出啥邪乎事儿,没他解决不了的,最主要的,人家帮你还不收钱,家里要是特别困难,人家还倒给你钱。
白月山一听,这感情好,赶着驴子车,日夜兼程来到了三王庄。
至此,拴马村的怪事儿,算是给白月山讲完了,他侄子白福根到现在还在家里枣树上捆着。
刘义听完以后,点了点头,问白月山,“那山路,得走几里地?”
白月山想了想,“十几里地。”
刘义闻言,又点了点头,看了刘念道一眼,“秉守呀,你去吧,记着,别闯祸。”
刘念道一听就笑了,对刘义说:“爹,你以为我还年轻不懂事么,我也五十多岁了,有主心骨儿。”
转而,刘念道对白月山说:“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就在我们家住一夜,明天早起赶路。”
白月山听刘念道这么说,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又不好开口,看那意思,是想趁夜赶回去。
刘义说话了,“现在就去吧,救人要紧。”
刘念道没办法,只好随白月山出门。
出了门以后,刘念道带着白月山先到王大河家找到王草鱼。这时候王大河夫妇已经过世,王草鱼也早就跟他的弟弟分了家,王草鱼依旧住着王大河的老房子。
因为这时候河里已经没有蓬船,刘念道让王草鱼撑渔船把他们两个送过河。
渔船到了对岸的时候,王草鱼问刘念道,这大半夜的去干啥。刘念道说,到山里去一趟,有个村子出了点儿邪乎事儿。
王草鱼一听,非要跟刘念道去见识见识,说他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山。虽然这王草鱼也已经五十多岁,都当了爷爷,但是年轻时那股子冲动劲儿一点儿没见少。
刘念道拗不过他,只好把他也带上了。下了渔船以后,王草鱼找到巡河人,把渔船交给他们让他们暂时看着。黄河北岸这时候这几个巡河人,还是过去那父子几个,只是他们的父亲早已经过世了,当年年龄最小的鱼蛋儿这时候也快五十了,领着他儿子继续在河边儿干着巡河的活计。
把渔船安顿好以后,刘念道和王草鱼坐上白月山寄存在岸边儿的毛驴车,启程赶路。
这拴马庄距离三王庄,大概三百来里路,在三王庄正北方向。
因为是在夜里赶路,毛驴车走的并不快,等三个人一路不停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
这里的山属于太行山余脉,东西走向,从地图上鸟瞰只有一丁点儿,不过等你置身其成,你就会觉得它峰峦叠嶂、延绵无际。这里过去归卫辉府管辖,到了民国2年,国民政府废府设道,卫辉府改为豫北道,民国3年,豫北道又改称河北道,如今这里归河北道汲县管辖。因为这里穷乡僻壤人烟稀少,官府很少涉足,甚至在国民政府的地图上,至始至终就没出现过这个村落。
到了山下,毛驴车是不能再往上走了,把毛驴车还给山下那户人家以后,由白月山头前带着路,三个人开始沿一条蜿蜒向上的羊肠小道进山,这条羊肠小道倒不算陡峭,但是七拧八拐的在腰上绕来绕去,走得人心烦意乱。
对于这种山路,白月山和刘念道还好些,白月山自小在这座山里长大,走这条路对他来说等于家常便饭。刘念道也不错,年轻时大江南北,走的山路也不少,再加上直到现在他每天还是练武不辍,别看已经五十出头,身体素质比一些二十岁的年轻人还好。
跟他们两个相比,王草鱼就差了好大一截儿,从小在河边长大,在河里他是游鱼得水,一到山上就麻爪儿了,就像搁浅在岸上的鱼一样,加上这是他第一次走山路,没走出二里地就后悔了,嘴里不停嚷着,“不行咧不行咧,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不如现当年喽,俺说你俩慢点儿呗。”
十几里的山路,就因为照顾王草鱼,三个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天光大亮才赶到拴马村。
穿过山坳,刘念道抬眼一看,眼前这个拴马村,哪里算的上是个村子,东一家西一家,高一家低一家,没见着哪两户人家儿的房子是挨着的。
那些房子、院子,全是用石头垒砌的,又低又矮,房子屋顶稍稍起了个脊,上面用草叶树枝胡乱铺着,看上去简陋的还不如他们三王庄的马棚。
刘念道也到过不少山村,不过都是南方山里的村落,房屋大多数是木质的,看着幽静别致,北方的民房也见过,不过还没见过能寒碜成这样儿的,说句不成听的话,就这村子,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很难想象白月山他们这些人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村西头有条小溪,打村北边一道山涧流下,溪水清澈剔透,走进了能听到欢快愉悦的流水声,算是村里唯一看着有点儿活力的地方。
白月山没在意刘念道和王草鱼两个看到他们村子,露出的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客气地招呼刘念道他们两个一声,依旧在头前带着路,三个人很快来到了白福根家门口。
还没等三个人进门,就听见院里有女人的哭声,白月山也没招呼刘念道和王草鱼,撒腿跑进了院子,刘念道和王草鱼见状,快步跟了进去。
到院子里一看,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肚子女人,正坐在院里一棵老枣树底下,胳膊抱着枣树呜呜痛哭,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婆子一脸愁苦正在劝她。
白月山走到老婆子跟前,朝枣树上看了看,问老婆子,“咋回事儿,福根人咧?”
这老婆子就是白月山的老伴儿胡氏,之前一直在劝地上那孕妇,直到白月山开口问她,她这才发现了白月山和刘念道两个。
胡氏看了看白月山,又看了看站在白月山身后的刘念道和王草鱼,嘴唇哆嗦两下,露出一脸惧色,颤着声音对白月山说:“夜、夜个黑老福根儿还在树上捆着,大清早一起来,人、人皱不见咧。”
白月山听胡氏这么说,大声吼了她几句。
刘念道走到枣树跟前,朝地上看了看,就见地上散落着几根草绳,刘念道弯腰捡起一根,看了看以后,问胡氏,“大妹子,昨天晚上,你听到啥动静没有?”
胡氏看了刘念道一眼,没说话,快速摇了摇头。刘念道又从地上捡起一根草绳,看了看以后,嘴里自言自语说道:“这就奇怪了,这绳子明显是给什么野兽咬断的。”
白月山一听,扭过头看向刘念道,刚要说什么,王草鱼抢先一步说话了,王草鱼问:“秉守叔,你咋知道绳子是给野兽儿咬断的?”
刘念道回手把草绳扔给王草鱼一根,“要是凭力气扥den第四声断的,这绳头应该是散的,要是给刀子一类的利器切断的,绳头应该是齐的,现在这些绳头不齐不散,毛乎乎的,明显是给野兽尖牙磨断的。”
白月山这时候赶忙问道:“是不是狐狸?”
刘念道把目光看向白月山,“你们这山里有狐狸吗?”
“有!有!”没等白月山答话,胡氏说话了,“俺们村儿北边,有好几个狐狸洞呢,要不俺这就带你过去看看。”
白月山一听,立刻把脸拉了下来,对胡氏叫道:“你别在这里瞎吵吵咧,赶紧把福根儿媳妇扶屋里去,地上凉。”
胡氏赶忙“哎”了一声,把地上的孕妇搀了起来,孕妇这时候已经不再哭了,被胡氏扶起来以后,用满是期待地眼神看了刘念道一眼,似乎她意识到刘念道就是他叔叔请来的师傅。
刘念道转头对白月山说道:“我估计你那个侄子现在还活着,不如你带我们到村里先找找。”
白月山赶忙答应一声,带着刘念道和王草鱼走出了家门。
前面说过,他们这个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儿。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三个人把整个村子上上下下转了一遍,不过,除了他们三个,从头到尾再没见着一条人影,整个村子显得死气沉沉,空落落、静悄悄,就像个荒废了好多年的死村一样。
就在这时候,白月山像是想到了啥,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颤着声音对刘念道说道:“刘老哥,福根儿会不会早就从山上跳下来咧?”
刘念道听了一皱眉,赶忙对他说:“走,带我们过去看看。”
白月山一溜小跑在前面带路,刘念道和王草鱼紧紧跟在他后面。不大会儿功夫,三个人来到了村北头儿张寡妇摔死的那条山谷里。
等跑到山谷成部位置的时候,白月山突然停下,嘴里松了口气,指着前面不远处一片地方对刘念道说:“他们都摔在这里咧。”
刘念道朝那片地方一看,坚硬的山石地,凹凸不平,上面有一大片暗褐色斑驳,就像被人倒在上面的酱色染料似的,显然是摔下的那些人留下的血污,此刻早已经干涸。
刘念道看着那滩血污,刚要问白月山,除了张寡妇的尸体可能给野兽分吃了,其他几个人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话还没问出口,就听王草鱼低声说了一句,“那边儿咋像是有个人呢?”
刘念道闻言,回头看了王草鱼一眼,就见王草鱼的眼睛正盯向山谷深处,刘念道顺他的眼神朝山谷里一看,就见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真有个身穿红衣服的人,身材不高,有些瘦弱,正背对着他们朝山谷里走。
就在这时候,白月山大叫了一声“福根儿!”没等刘念道两个反应过来,白月山撒开腿朝红衣人追了过去。
原来前面这个人就是白月山的侄子福根儿,刘念道赶忙招呼王草鱼一声,“追!”
白月山跑在最前面,刘念道和王草鱼紧跟在他后面,三个人快速朝红衣人追了过去。
住在山里的朋友一定很清楚,望山跑死马,明明看着距离很近,可等你跑起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跑过的实际路程要比你目测的路程远得多,这个主要是因为山里高低落差造成了视觉假象,你目测的距离其实和实际距离相差甚远,这也就导致你明明看到了,明明觉得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跑不到跟前。
这时候,刘念道追撵那红衣人就出现了这种视觉落差,明明看着距离自己不远,明明看着红衣人走的也不快,可是就是都追不上。
红衣人很快出了山谷,折回头沿着山腰一条小路往山顶爬。
白月山因为对谷里的路径比较熟悉,很快甩掉刘念道两个,追在了最前面,一边追还一边喊,不过那红衣人就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回头,顺着小路朝山顶直走。
一袋烟的功夫,刘念道在山腰上远远看见红衣人爬上了山顶,跟着身子一晃,很快又消失在了山顶。
就在这时候,刘念道突然听到前面的白月山喊声里带上了哭腔,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脚下用上了全速。
紧跟着,打山谷里传来噗通一声,惊人的跌落声像滚雷一样在山谷里一下下回荡,久久不散,追在前面的白月山“啊”地一声大叫,彻底哭了起来。
刘念道闻听,身子当即一顿,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心里沮丧地暗叫,晚了、晚了、晚了……
他不再跑了,沉重地迈开双腿沿小路一步步朝山顶爬,这时候再跑已经没啥意义了,就凭刚才的跌落声和现在白月山的恸哭声,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这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一辈子争强好胜,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失败,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就像当年的八国联军。
等刘念道来到山顶,白月山瘫坐在山崖边,冲着
崖底像只老猿似的一声声嚎啕,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听着分外凄凉悲壮。
刘念道走过去朝崖下看了看,崖底极深,目极之处,有一滩殷红……
刘念道蹲下身子拍了拍白月山的肩膀,白月山回头看了刘念道一眼,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弟弟和弟妹死的早,福根儿这孩子可怜,他比疼自己亲儿子还疼他,没想到……这孩子的命跟他父母一样苦。
一番话,说刘念道差点儿没跟他一起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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