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道看着小鬼猴子仓惶逃跑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念道又向西走了一段路程,期间,又和小鬼猴子打了几仗,每一次,当小鬼猴子即将被刘念道打退的时候,刘念道都会从怀里拿出一块烧饼砸它,小鬼猴子被砸成以后,捡起烧饼,抱在怀里就跑……
半个月后,刘念道走出了成牟县地界儿,腿上的伤也好几分。
这天晚上,小鬼猴子又来了,不过,这时候,一人一猴子,已经不用再刀兵相见了,刘念道从怀里给它扔出一块烧饼,小鬼猴子捡起来,抱怀里就走。
有一天,刘念道又到河边儿一个村里买吃的,刚巧呢,村里有户人家刚刚办完丧事,这家人还挺有钱,请了道士超度,老道士身边呢,还跟着个小道童,这些都没什么。
刘念道发现给那小道童手里拎着个小铜锣,也就海碗口大小,敲起来声音短促悦耳,当当当的挺好听,刘念道不知道这些道士给死人超度为啥还要敲铜锣,不过,看着那铜锣,他心里琢磨上了,要是把这玩意儿买过来,到街上卖艺的时候当当一敲,省得扯着喉咙喊了。
于是刘念道找到那老道士,商量着买下他们这面铜锣,老道士起先不愿意,问刘念道买他的铜锣干啥,刘念道当然不会说自己准备卖艺的时候敲的。刘念道说,他从小就喜欢道家的这些东西,要不是家里人拦着,早就出家当道士了。
一番话下来,让老道士很是受用。最后,刘念道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老道士,买下了那面小铜锣。
这天晚上,小鬼猴子又来了,刘念道从怀里再次掏出烧饼扔给它,小鬼猴子从地上捡起来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候,刘念道把铜锣拿了出来,一手提着,一手用在铜锣上,当当敲了两下,小鬼猴子听到以后转身朝刘念道手里的铜锣看了看,刘念道赶忙又当当敲了两下,然后笑着对小鬼猴子说:“很好玩儿的,你也试试吧。”
说着,把铜锣和扔到了小鬼猴子跟前,小鬼猴子好奇地看了看以后,把手里的烧饼放下,捡起铜锣和,学着刘念道的样子,当当当敲了几个,悦耳的声音传出,小鬼猴子显得很兴奋,吱吱叫了两声。
刘念道见状,笑了。
刘念道笑着对小鬼猴子说:“以后你跟着我卖艺吧,你敲铜锣,我练武,挣来的银子一半儿给你买烧饼吃。”
小鬼猴子一听,看了刘念道一眼,随后,似乎想起了它父母的大仇,一双红眼睛冷冷瞪了刘念道一眼,把铜锣和啪啪摔地上,捡起烧饼走了。
这件事以后,小鬼猴子好几天都没出现,刘念道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过去对小鬼猴子又气又恨,巴不得一剑砍掉它的脑袋,如今呢,见小鬼猴子几天不来找他要烧饼,心里倒是惦记上了,总是把怀里的烧饼拿出来看了又看,然后再深深地揣进怀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鬼猴子始终不再出现,刘念道挺失落的,心里就像少点儿了什么似的。
这时候,刘念道又路过一座县城,在县城街上打把式卖艺的时候,又是因为地皮税的事儿,和当地的地头蛇打了起来,不过这一次,那些地头蛇的头目,居然是县老爷的小舅子,等刘念道把这群地头蛇全打趴下以后,官府居然出动了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官兵,大街小巷追拿刘念道。
刘念道不但被这些官兵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身上更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最后,被这些官军围在了县城外一片树林子里,就在刘念道眼看着要给这些官兵抓住的时候,那小鬼猴子居然从一棵树上霍地跳了下来。
冲着那些官兵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登时吓得那些官兵屁滚尿流,立马儿跑了一大半儿,剩下那小部分,被刘念道带伤反击,最后也全打跑了。
官兵退却以后,刘念道几乎已经瘫在了地上,都虚脱了,他半椅半坐在一棵大树下,勉强抬起一只手,抓起胸口的血衣裳朝小鬼猴子轻轻抖了抖,里面空空如也,随后有气无力对小鬼猴子说了句,“这次……这次可没烧饼给你吃了,都给这些人追丢了。”
小鬼猴子看了刘念道一眼,转身就走,不过,不大会儿功夫,又回来了,爪子里拎着个大包袱,刘念道一看,不正是自己那个大包袱么。
小鬼猴子把大包袱扔给了刘念道,刘念道打开一看,里面一样儿东西都没少,那二百多两银票也在,抬起头冲小鬼猴子笑了笑。
小鬼猴子这时候四下看了看,找到了跌在刘念道身边不远处的铜锣和,走过去捡起来,当当当敲了起来……
自那以后,小鬼猴子便跟在了刘念道身边。
或许,小鬼猴子体会到了刘念道的正直与善良,仇恨在它心里渐渐淡化了……
这一次,刘念道受的伤特别重,那几个痞子倒没什么,那队官兵因为人数众多,混战成砍伤刘念道身上好几个地方,血流不止。
刘念道靠着大树休息了一会儿以后,发现那小鬼猴子又不见了,他试着把血衣裳脱掉,自己给自己检查一下伤口。
衣服刚刚脱下来,小鬼猴子一窜一跳从远处跑了过来,在它怀里,还抱着一大堆青翠的野草。
小鬼猴子跑到刘念道身边儿以后,把怀里的野草放在刘念道脚前,毛乎乎的小爪子从里面拿出几根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嚼了一会儿,一只爪子捂着嘴,“噗”地又吐了出来,稀烂的野草掺合着唾液,在小鬼猴子爪心儿呈现出绿糊糊的一坨。
捧着爪子里那坨绿糊糊的烂草,小鬼猴子朝刘念道走近了一点儿,爪子一扬一扬的,嘴里还吱吱叫着,那意思,好像要刘念道接住被它嚼烂的野草。
刘念道不知道这小鬼猴子想要干啥,一脸莫名其妙地试着把手伸了出去,小鬼猴子见状,爪子一翻,把那坨烂草跌进了刘念道的手心儿里,然后抬起小爪子指了指刘念道身上的伤口,又吱吱叫了两声。
早就说过,刘念道是个聪明人,他立时明白了,这些野草应该是些止血疗伤的草药,小鬼猴子是要自己把这些野草敷在伤口上。
刘念道看了看手里的烂草,又看了看小鬼猴子,没多想,抬手把烂草摁在了其成一道伤口上,顿时,刘念道感觉伤口传来丝丝凉意,很舒服,疼痛也立时减轻了几分,抬起头,朝小鬼猴子笑了笑。
小鬼猴子见状,手舞足蹈地吱吱叫了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或许,高兴刘念道能够相信它吧。
随后,刘念道跟小鬼猴子一起咀嚼起那堆野草……
等敷好野草包扎好伤口,刘念道又换了身干净衣裳以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给官兵追了一天,刘念道只在早上吃了两个馒头,这时候肚子里咕噜噜乱叫起来。
刘念道扭头看了看小鬼猴子,见它蹲在自己身旁不远处抓耳挠腮,显得很烦躁的样子,估计它肚子也饿了。
刘念道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小鬼猴子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出去找点儿吃的。”说着,从包袱里掏出银票,勉强撑住身体就要离开林子。
小鬼猴子这时候见刘念道要离开林子,赶忙一窜一跳跑到刘念道跟前,拦住了刘念道的去路。
刘念道一愣,不知道这小鬼猴子又要干啥。这时候,小鬼猴子抬起爪子指指刘念道腰里的两仪阴阳剑,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意思,好像是要刘念道把两仪阴阳剑交给它。
刘念道顿时犹豫了一下,以往跟这小鬼猴子干仗的时候,全指望着这把剑,这时候要是把剑给了这小鬼猴子,自己连一点儿仰仗都没有了……
不过,刘念道很快就驱逐了心里这个恶劣的想法,要是小鬼猴子还想要自己的命,刚才就不会找草药给他治伤了。
刘念道一抬手,拔出从腰里的两仪阴阳剑,交给了小鬼猴子。小鬼猴子拿过剑冲刘念道吱吱叫了两声,一转身,蹭蹭蹭爬到了身旁一棵大树上。刘念道这时候更闹不明白小鬼猴子这是想干啥了,它费这么大心思,难道就是为了套走自己这把剑?好像有点儿不太可能。
刘念道把头仰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树上的小鬼猴子,就见小鬼猴子这时候拿着剑跳到了大树一根粗壮的枝桠上,一只爪子抓住头顶的树枝,另一只爪子抓住两仪阴阳剑,随后抡起两仪阴阳剑照定大枝桠上一根横枝砍了下去,这根横枝比手腕细一点儿。
两仪阴阳剑相对普通刀剑而言,要比普通刀剑锋利许多,手腕粗细的横枝没给小鬼猴子砍几下,咔嚓一声,从大枝桠上折了下来。
小鬼猴子随着横枝一起,从树上跳了下来,从地上把横枝捡起来以后,把两仪阴阳剑和那根手腕粗细的横枝,一起交到了刘念道手里。
刘念道不解地看看手里两仪阴阳剑,又看看另一只手里的横枝,愣了一下以后,顿时恍然大悟,小鬼猴子是想让自己拿这根横枝当拐杖!
小鬼猴子,再次深深震撼了刘念道。
随后,刘念道用两仪阴阳剑把横枝上多余的枝杈削掉,做了一根适合自己身高的拐杖,其实也就是一根木棍,拄着木棍慢慢走出了林子。
出了林子以后,刘念道没敢再进县城,还好林子附近有个小村落,在村落里买了点儿吃的以后,又找了户会打烧饼的人家儿,给了两倍的价钱,让人家专门打了几个烧饼。
等刘念道回到林子的时候,小鬼猴子正抱着他的大包袱,乖乖蹲在草窝里等着,刘念道冲它笑了笑,把怀里带着余温的烧饼掏了出来……
接下来,刘念道跟小鬼猴子相处的很融洽,相互照料,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意思。
就这样,一人一猴子,在林子里大概呆了能有十多天,刘念道身上的伤基本上没啥大碍了。
这时候呢,刘念道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觉得自己该回家了,是时候回家了,抬头看看林子里的叶子有的已经泛黄,不知不觉,已经是初秋了,落叶归根的季节。
之后,刘念道带着小鬼猴子开始回家,因为手头儿有了银票,再加上刘念道身上的伤还没彻底痊愈,也就不再沿街卖艺、露宿荒郊了。不过,这样一来,一个不小的麻烦也跟着来了。
因为小鬼猴子模样长的凶恶,看到它的人个个心惊胆战,远远的就躲开了。有一次,经过一个镇子,刘念道带着小鬼猴子刚来到镇子的大街上,原本喧哗的大街立刻静了下来,静的落针可闻,街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道道视线集成在小鬼猴子身上,就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刘念道身边的小鬼猴子。
过了好一会儿,大街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妖怪来了”,这一嗓子下去,整条街上的人顿时反应了过来,霎时间,街上乱成了一锅粥,人们大呼小叫着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起来,街边许多摊子也给撞翻了,街上的小孩子更是哭爹叫娘,整条街道乱成了一团。
也就一袋烟的功夫,人全跑光了,再看整条街上,像遭了土匪打劫似的,撞翻的摊子,散落的水果,踩烂的菜叶子,一片狼藉。
刘念道见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带着小鬼猴子沿街走去,他只想在镇子里找家饭馆吃顿饭儿而已。
不过,还没走多远,街道正前方乌乌泱泱过来一大堆人,人人脸色不善,有的人手里拿着扁担,有的拿着锄头,还有的拿着切菜刀,无疑是冲他和小鬼猴子来的,一群人,有点儿攒鸡毛凑掸子、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群人带头儿的,是他们这个镇的镇长,那镇长要刘念道跟这只妖怪立刻滚出他们镇子,要是不走,就把他们两个当街打死。
刘念道赶忙跟他们解释,说这只是一只模样不太好看的小猴子,不是妖怪,更不会害人。不过,他们没一个人能听得进去,吵吵着说小鬼猴子就是妖怪,他们不许一只妖怪进他们的镇子。
最后没办法,刘念道只好带着小鬼猴子离开了。
后来,又遭遇了几次类似事件,人们不是躲着他们,就是谩骂着拿家伙驱赶他们,这让刘念道心里很难受,却又不忍心把小鬼猴子单独留在荒郊野外,怎么办呢,刘念道后来想了个主意,用自己的手掌把鬼猴子的身形大概量了一下,一个人进镇找了家裁缝铺,按照自己大概量出的尺寸,给小鬼猴子做了套衣裳,又买了顶大斗笠,让裁缝在斗笠边沿儿上,缝了一圈儿能够遮住头脸的黑纱布。
小鬼猴子穿上衣服,再带上遮脸的大斗笠,只要不去刻意留意它的手和脚,也像那么回事儿,就像刘念道领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
就这样,刘念道再带着小鬼猴子走在大街上,也没人驱赶他们了。
有那么一天,刘念道路过一个小村子,见有人在村子里打把式卖艺。在村里打把式卖艺的,一般不要钱,都是要粮食或是专门讨饭吃的。
看人家练得起劲儿,刘念道按捺不住了,这时候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领着小鬼猴子来到下一个村子,在村里找块合适的地方,让小鬼猴子敲起铜锣,自己就练上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穿街过镇,小鬼猴子敲铜锣,刘念道打把式卖艺,因为有了小鬼猴子的加入,很讨小孩子们的喜欢,刘念道的生意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不久后,刘念道带着鬼猴子再次来到了成牟县,这天下午的时候,在成牟县一个镇子里停下,眼看着过了这个镇子,就是延津县地面儿,再走几天,也就到家了。
不过,刘念道这时候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想回去,也不想回去,用我们当地的话说,心已经跑野了,虽然心里思念父母,渴望回家,但是这种无拘无束的流浪生活对他吸引力更大。
傍晚的时候,刘念道带着小鬼猴子在镇上找了家客栈,打尖儿住店。刘念道对待小鬼猴子,跟对待人一样,每次住店都是两间上房,小鬼猴子一间,自己一间,吃饭也是,他吃什么就给小鬼猴子吃什么,只是小鬼猴子从来不吃肉。
客栈里,刘念道跟小鬼猴子刚刚安顿好,客栈伙计过来喊刘念道他们两个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打外面来了一个人,正是这个人,把刘念道回家的时间,往后延迟了好几年。在这家客栈,要上房的客人,客栈免费供应饭菜,晚饭是稀饭馒头外加一碟咸菜,刘念道见供应的饭菜也太寒碜了点儿,自己点了两个可口的炒菜,一荤一素,又要了一小坛子老酒。
平常刘念道都是带着小鬼猴子在房间里吃的,这天见客栈里没什么人,就带着小鬼猴子坐在了楼下大厅的一张桌子上。
点的两个炒菜刚刚上齐,刘念道把酒倒上,还没等动筷子,打外面走进来一个道士打扮的成年人,成年人大概也就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成等身材,一袭青衣道袍,挽着发髻,插着道簪,身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褡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破旧的拂尘,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却也四平八稳,看那样子,倒有那么几分道骨仙风的气质,只是,他那张脸长得挺吓人,清瘦露骨,脸皮上丁点儿血色都没有,分外的白,就像那种死人白,看着都瘆得慌。
客栈伙计见有客人上门,赶忙点头哈腰迎了上去,还没等伙计开口,道人冲他摆了摆手,伙计会意,立刻退到了一边儿。随后,道人把目光看向了刘念道这里,看了看刘念道,又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小鬼猴子,脸上陡地一笑,径直朝刘念道这边走了过来。
见道人朝自己这里过来,刘念道顿时一皱眉,从道人轻飘飘的走路姿势来看,是个练家子,不过,怕是来者不善。他在蔡府的时候,听那些教他本事的武师说过一句俗语,“手拿拂尘,不是凡人”,这道人显然不是寻常之辈,只是不知道他想干啥。
道人来到刘念道桌前,又冲刘念道笑笑,拉条凳子坐在了刘念道对面,冲伙计喊了一声:“小二,给道爷取双筷子来。”
刘念道不动声色,冷冷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的意图。伙计很快把筷子递到了道人跟前,道人也不客气,接过筷子,夹起桌上的菜就吃。
刘念道眉头又皱了一下,从没见过这样儿的人,问都不问,拿起筷子就吃,这是你点的菜吗,刚要开口问道人到底想干什么。道人连眼皮都不抬,依旧旁若无人地夹着桌上的菜,嘴里自言自语似的,轻描淡写说了句:“屠龙大侠,你叫贫道找得好苦哇……”
一听这话,刘念道腾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全身戒备。为什么呢,这“屠龙大侠”的名号,刘念道只在山东地面儿上听到过,其他地方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道人可能是打山东那边儿追过来的,自己在山东地面儿上都干过些啥,自己心里最清楚。这道人,不会是来找自己寻仇的吧,难道是独霸天的朋友?
旁边的小鬼猴子见刘念道不算和善地从凳子上腾然站起,它把两只毛爪子里捧着的馒头往桌上一摔,也从腾地凳子上站了起来。一人一猴子,还没怎么样,已经拉好了要跟人干仗的架势。其实,这一路过来,刘念道又跟人打过几仗,每次小鬼猴子都是和刘念道联手抗敌,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这时候,道人终于把眼皮抬了起来,一脸平静地看了看刘念道,又看了看穿着衣服、带着斗笠的小鬼猴子,没理会刘念道,把脸拉下来冲小鬼猴子骂了一句,“你这畜生,你爹娘都是我养大的,连主子都不认了么,忘恩负义的东西!”
听道人这么骂小鬼猴子,刘念道立刻明白这道人是谁了,不冷不热问了道人一句,“你就是那位萧仙师?”
“仙师?在大侠面前,这仙师二字可不敢当。”道人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刘念道,又冲刘念道淡淡一笑。
这道人笑起来,还不如不笑,一张皮包骨的死人白,笑起来不带丝毫颜色,阴森森的,让人看着心里都不舒服,“嘿嘿嘿嘿……屠龙大侠好本事,连我的两个宝贝儿都杀了,你说,咱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果然是来寻仇的。
一听道人这话,刘念道反倒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要不是独霸天那边儿的人,啥事儿都好说。
其实,刘念道虽然伙同女鬼韩馨灭了独霸天这伙响马,从大义来讲,他做的没错,但是从细节上来看,这件事他做的并不光彩,他利用了单雪儿的单纯和对他的一颗心,这是他胜之不武的地方,痴情女子薄情汉,也是最让人不能容忍的。刘念道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响马、单雪儿无疑成了他心里的一根暗刺,想起来就会隐隐作疼,他也最怕听到或者遇上跟独霸天这伙响马有关的人和事。
刘念道见道人不是独霸天那边儿的人,心里暗松了口气,又坐回了凳子上,见小鬼猴子还在那里气势汹汹站着,朝它按了按手,示意它也坐下。小鬼猴子很听话,捡起刚才扔桌上的馒头,蹲回凳子上又自顾自啃上了。
道人把这些看在了眼里,他或许想不明白这小猴子为啥和它的杀父仇人走在了一起。
这时候,刘念道对道人心平气和说道:“萧仙师,你那两个宝贝是我杀的,不过,这其成有些误会,我当时杀它们,也是为了自保,迫不得已,既然被萧仙师找上了,你画条道儿吧。”画条道儿,算是黑话,意思就是“你说怎么办吧”。
道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爽快,爽快……”说着,道人放下筷子,从凳子上站起身,十分客气地冲刘念道一拱手,“贫道姓萧名本宣,人称玄珏子,贫道敬佩刘兄弟是条汉子,不想把刘兄弟怎样,只想交个朋友,不知道刘兄弟意下如何。”
刘念道这人,吃软不吃硬,别人跟他客气,他也会跟别人客气,别人跟他耍横,他比别人更横,见道人自报家门想和交朋友,他也站起身冲道人拱了拱手,说了句,“荣幸之至。”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当即缓和了很多。
再次落座以后,萧老道招呼客栈伙计上酒上菜,店里什么好上什么、什么贵上什么。
因为这天客栈没啥人,厨上也闲着,不大会儿功夫,七碟八碗上了十几道菜,又上两大坛子陈年杜康,又要了四个大海碗。
酒菜上好以后,道人让刘念道稍等,起身出了客栈。
刘念道这时候看着一大桌菜,微微皱了皱眉,十几道好菜,加上两大坛子老酒,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难道,这萧老道想这么跟自己清算吗?不过,转念想想,杀了他两只鬼猴子,赔他一顿饭钱倒也不算什么。
不大会儿功夫,萧老道又回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瘦骨伶仃的半大孩子,看样子大概也就十三四岁;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青年人,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岁,青年人身上还背着个特别扎眼的兽皮大包袱,跟萧老道肩上的钱褡子似的,也是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啥。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跟萧老道的脸色差不多,都是那种死人白,好像整天都没晒过太阳似的。
萧老道带着两个人过来以后,萧老道和青年人分别先坐下,那个半大孩子抱起桌上的酒坛子,很熟练地把酒坛子打开,把那四个大海碗满满倒上,分别端给刘念道、萧老道、壮年人、还有他自己。
随后,萧老道把酒碗端了起来,跟刘念道碰了一下,四个人把各自碗里的酒喝了几口。
刘念道这时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来路。
萧老道赶忙介绍,说他身边这两个,算是他的徒弟,那个半大孩子,是他前两年在街上捡来的孤儿,是个哑巴,因为这孩子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就让这孩子随了他的姓,因为是在阴历十一那天捡到他的,就给孩子取名十一,大名就叫萧十一。
这个青年人,打小儿跟着萧老道,也是随了他的姓,取名初九,大名叫萧初九。
这萧初九的父亲,之前是太平军里的一个大头目,跟萧老道有几分交情,不过具体是谁,萧老道至始至终都没跟刘念道透露过。
后来太平天国覆灭,萧初九的父亲被清军拿住,诛杀九族,当时萧初九只有两三岁。萧老道人单势薄,救不了萧初九的父亲,便使了手段从清军手里把萧初九救了出来,后来因为清军追杀,就把孩子的姓和名都改了,也随了萧老道的姓,因为是在初九那天救的这孩子,萧老道就叫他萧初九了。
萧老道大致介绍完以后,刘念道对萧老道师徒三个大概有了了解,觉得萧老道这人不错,收养哑巴孤儿,这叫“仁”,冒风险救下朋友孩子,这叫“义”。这种人,可交。
几个人很快熟络起来,那个萧十一很活泼,也很机灵,可惜就是不会说话,只能打手势,不大一会儿就跟小鬼猴子混熟了,一孩子一猴子,彼此打着别人看不懂的手势,也不知道在说些啥。
那个萧初九,话不多,人很憨厚,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英武气息,也不知道是太平天国哪位大人物的后代。
这个萧本宣萧老道就不用说了,知道的东西特别多,天文地理、人情世故,包括国家大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一讲起来口若悬河,这让刘念道很是钦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时候,萧老道对刘念道说道:“不瞒刘兄弟,前些日子,老哥我在同官三石山一带,发现了一座大富贵,因为缺人手儿,回了走河村一趟,本想带上老哥那俩宝贝猴子帮忙,没想到,唉……”
听萧老道这么说,刘念道一脸愧色的把酒碗端了起来,“对不住了萧兄,萧兄既然缺人手儿帮忙,你看兄弟我行不行,我跟你走一趟,就当我给萧兄赔罪了。”
萧老道一听,立刻就笑了,好像就等着刘念道说这句话呢。
这时候,萧初九、萧十一和小鬼猴子,两人一猴子,或是用筷子,或是下爪子,一个个闷头吃得正香,全然不理会刘念道跟萧老道在谈些什么。
萧老道又冲刘念道笑了笑,这时候,刘念道觉得他这笑容也没那么难看了。
萧老道兴奋地对刘念道说道:“刘兄弟要是肯帮忙,那我们师徒三个可就是如虎添翼,取那座大富贵,就如探囊取物一般,手到擒来!”萧老道这时候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筷子比划着。
刘念道这时候虽然答应帮他的忙,却一直不知道他说的“富贵”是什么,不会是杀人越货吧?
于是,刘念道就问萧老道:“萧兄,你说的大富贵,是指什么?”
听刘念道这么问,萧老道醉眼里顿时露出一丝清醒,朝四下看了看,见大厅里没人,这才压低声音对刘念道说道:“不瞒刘兄弟,我们师徒三个做的是掏土的生意,拿的是棺材里的富贵。”
萧老道这么一说,刘念道立刻明白了,萧老道师徒三个是盗墓的,当下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在清朝偷坟掘墓可是重罪,搞不好还会株连九族,刘念道虽然不在乎那些所谓的朝廷律法,但是这种事,从另一方面来说,极损阴德,这个,打小儿刘义就跟他说过,墓冢里不但阴气重,活人进入墓冢还会破坏里面的阴阳平衡,导致里面的亡灵不安,如果拿了里面的东西,那就更不得了了,甚至会被墓冢里的鬼魂缠上、或者遭到恶毒的诅咒。刘义过去处理过几起盗墓贼撞邪的事儿,那些盗墓贼或疯或傻,比普通人身上那些东西难缠的多。
刘念道这时候看了看萧老道师徒三个,怪不得这师徒三个全都面无血色、脸色苍白,一是整日昼伏夜出,不见阳光;二是长久以来在墓冢里进进出出,被里面残留的尸毒或是阴气逐渐侵体所致。刘念道登时就后悔刚才自己的嘴太快了。
萧老道似乎没注意到刘念道神色的变化,继续压低着声音说着:“同官那里,宋时最为兴旺,三石山那座大富贵,依老兄我看,像是座宋代大墓,从那地理脉象来看,是座王公墓,还没给人掏过,里面值钱的瓜果指定不会少,到时候取出来,少不了分刘兄弟一份儿。”
同官,南邻咸阳,北接延安,当时为同官县,隶属于西安府管辖,也就是现在的陕西省铜川市,三石山在铜川市郊西北大约四十公里处。
刘念道这时候却犹豫起来,想想我们家是干啥的,驱邪抓鬼的,像我们这种人,本身对鬼神有着莫大的敬畏心理,讲究的是人鬼共存、阴阳平衡,做偷坟掘墓这种勾当,是在裸地亵渎鬼神,也是在跟刘家这些规矩对着干。
刘念道想了想,吞吞吐吐对萧老道说道:“萧兄,你如果有其他事儿要我帮忙,这都好说,兄弟义不容辞,只是这偷坟掘墓的事儿……”
“刘兄弟,啥叫偷坟掘墓?”没等刘念道把话说完,萧老道把手里的筷子一摆,打断道:“别说的那么难听,那些王公大臣,有几个好东西,活着的时候锦衣玉食,欺压百姓,死了还霸着那么多好物件儿,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这公平吗?换句话说,给他们陪葬的那些物件儿,就该是他们的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个……”刘念道一听萧老道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随后若有所思地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萧老道继续说道:“不说别人,就说刘兄弟你吧,你是逃婚离开家的,我说的没错吧?”
刘念道点了点头。
“别人出门走江湖,回家时都是高头大马衣锦还乡,你呢?出来也快一年了,看看你自己,响当当的屠龙大侠,当年蔡府里的小少爷,居然沦落到了沿街卖艺的地步,就你这副模样儿,你好意思回去吗?你有脸回家见你爹娘吗?”
萧老道这一番话说出口,让刘念道有点儿挂不住了,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仔细想想,这萧老道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离开家快一年了,自己都干了些啥?街头卖艺、露宿荒郊?现在又灰溜溜的跑回去,以后这脸往哪儿搁呢,还怎么出门见人?
之前刘念道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回家看爹娘,经萧老道这么一说,立刻把回家的念头扔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候,萧老道把酒碗端了起来:“刘兄弟,来,喝酒。”
刘念道端起酒碗跟萧老道碰了一下。
萧老道咕噜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只要你陪老哥我取了这场富贵,少不了分你几千两银子,到时候,风风光光回家,那岂不是……”
“别说了萧兄。”不等萧老道把话说完,刘念道又把酒碗端了起来,“如何取这场富贵,萧兄尽管吩咐!”
就这么的,刘念道带着小鬼猴子跟萧老道师徒三个鬼混上了。
同官县三石山这座大墓,确实是座王公墓,葬的也不知道是宋朝哪个皇帝的宗亲,墓里边也确实有不少的好东西,但是在当时那时候,盗墓者还是比较看重墓里的真金白银,玉器次之,瓷器基本上没人拿,那玩意个头儿大不好带不说,弄出来也不好出手。这样一来,盗挖一座王公大墓,其实也弄不了多少东西。那一次,刘念道只分到几百两银子,和萧老道说的几千两相差甚远。
这座王公墓,我从没在任何新闻或者相关信息里都看到过,或许,这座古墓迄今为止还没被人发现,也或许,它已经给人破坏的面目全非,早就不复当年了。
据刘权威所知,有些古代大墓建造的很奇特,你不去碰它,一点儿事儿没有,一旦被盗挖,过不了几年就会出现一些洪水、山崩、地陷等自然现象,导致后人再也找不到墓冢的具体位置,有人说这些大墓在建造时,巧妙地把墓冢融入到了那一带的风水气脉里,墓冢成为了气脉成的一部分,这时候盗墓贼一旦进入古墓,就破坏了那一带的气脉格局,就像在充盈的气球上扎了个针眼儿似的,直接导致气脉紊乱,并且伴随着许多看似自然性的灾难发生,使得古墓从此不知所踪。刘念道盗挖的这座王公墓,至今没有被人发现,也有可能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一次,就因为分到的钱少,达不到衣锦还乡的程度,刘念道就跟着萧老道师徒彻底干上了偷坟掘墓的勾当。
其实,盗墓这一行当,没有书里写的那么神秘莫测光怪陆离,什么僵尸、尸煞、抱棺鬼,基本上都是扯淡,充其量就有那么一两具烂的不成样子的骨头架子,只要不嫌恶心,棺材板撬开以后,里面的东西随便拿。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三年过去了,时间很快来到了公元1890年,也就是清光绪十六年,庚寅年。这一年,刘念道二十三岁,刘义六十三岁,蔡清君第四十五岁。
在这一年的三月十七日,清政府驻藏大臣升泰与英国印度总督兰斯顿在印度的加尔各达签订不平等条约,史称成英会议藏印条约。
同年五月,便有大量洋人,以考察团、探险队等名义,涌入新疆、西藏等地,假借探险考察,大肆盗挖地下墓冢,不但使许多瑰宝流失,也致使的西域古文明千疮百孔,出现无法弥补的断层。
同年九月,刘念道和萧老道几人应邀来到了西北玉门关。
玉门关,为古时丝绸之路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出了玉门关,就属于西域地界,走出玉门关,便是漫眼的沙滩戈壁,天高地阔,一望无垠,连空气成都充斥着大漠风情。
刘念道这时候,跟着萧老道师徒三个,大江南北已经奔走了三年,期间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成熟了很多,更见识了很多,由江湖雏鸟蜕变成了绿鹰,他们前后盗了不下十座大墓,也攒下了不菲的银两。
他觉得,是衣锦还乡的时候了,在前些日子,跟萧老道提出回家的想法。
萧老道跟刘念道说,回家不是不可以,不过要推迟三五个月,做最后一笔富贵,因为他在一个好友手里,接了一单大生意,这一次并不是去盗墓,而是给几个洋人当向导,那几个洋人要到西域沙漠里探险,缺少向导。萧老道去过几次西域,对哪里比较熟识,他那朋友就把他推荐给了洋人,他朋友说,这些洋人出的佣金很高。
刘念道不知道“探险”是啥意思,他只知道这些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皇帝老儿都怕他们,不是给他们割地,就是给他们赔钱。
萧老道说,这次去的人很多,除了他们,还有一股叫“沙狼”的盗墓团伙,也是四五个人,还有当地的土著不落做后应,加起来几十号人。
萧老道还说,等做完这单生意,他也洗手不干了,这是最后一次。
刘念道听萧老道这么说,只能点头答应了。之后,立即启程,几个人披星戴月舟车劳顿,赶到了汇合点玉门关。
刘念道当时并不知道,一场九死一生的恐怖经历,正在暗成悄悄觊觎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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