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清君的二哥一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问刘义,“那咋办呢?”
刘义拿起酒坛又给蔡清君的二哥倒了一杯,宽慰他说:“么事儿,其实这东西也不用怕它,它就是一种怨气化成的邪物儿,谁跟它生前有怨,它才会去祸害谁,咱只要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把咱咋样儿,等它怨气一消,自然就会走咧。”
蔡清君的二哥说:“你的意思是说,它对林府有怨气,烧了林府的府宅,再烧死林府里所有的人,它自然就会消失?”
刘义点了下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蔡清君的二哥想了想,很快又问,“既然林府管家和家丁都给烧死了,那林府的少爷林童生为啥没给烧死呢?”
“这个……”蔡清君的二哥这么一问,还真把刘义给问住了。
就在这时候,蔡清君把晚饭做好了,进门说了一声,“二哥,相公,别喝了,先吃饭吧。”说完,转身到外面厨房里给刘义和她二哥每人盛了一碗,端在了酒桌上。
蔡清君的二哥这时候,看了看蔡清君,把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块儿,随后看着桌上自己那碗饭咬着牙说:“明天我就到乡下给你们买个做饭丫鬟回来,你俩不要也得要!”
听蔡清君的二哥这么说,刘义和蔡清君两个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看的出来,这二哥是真的生气了。为啥生气,不用猜也知道,他不能容忍他们蔡府的千金大小姐干这种端茶倒水的下人活儿。
酒是不喝了,吃过晚饭以后,蔡清君的二哥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犹犹豫豫对刘义说:“宣义呀,你看……你能不能抽空儿到林府废墟那里看一下,看看这到底是咋回事儿,给我个准信儿,要真那什么赤练火虫作案,我到县衙跟县老爷商量一下,就这么结案算了,别查来查去,惹火烧身。”
刘义听蔡清君二哥这么说,轻轻点了点头,觉得蔡清君的二哥这话说的在理,要真是那“赤练火虫”作案,照这么一直查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把那邪物儿激怒,到时候,死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那邪物儿已经耗尽怨气,消失了,再查也查不出啥结果了,没必要再把人力、物力放到这件案子上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只有到林府废墟那里看了以后才能下结论。其实刘义这时候心里也没底,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到了那里能看出点儿啥,但是既然已经答应蔡清君的二哥,那就一定要到林府那里看看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义先到商铺跟蔡清君的大哥告了一天假,又到蔡府借了匹笨马,依着蔡清君二哥给的地址,骑马来到了林府废墟这里。
笨马,是古时候开封当地的一种土马,个头不算大,跑的也不快,不过这种马优点就在于性格温顺,骑起来非常稳当。
林府这处宅邸,在他们村子的东南角,紫气东来第一家,地理位置相当不错,只是房前屋后没有隔墙邻居,四下显得比较空旷,不过这倒是有一个好处,他家里房子烧起来以后,旁边的邻居不会跟着遭殃。
刘义停在路边一个制高点,骑在马上朝林府废墟里看了看。
这林府府邸的规模没法儿跟蔡府相提并论,只有一个前院和一个后院,唯一和蔡府相仿的地方,就是在前院和后院之间,也有一个花园,但是这花园的规模也没法儿跟蔡府里的相提并论。
前面说了,刚刚下过一场雪,这雪还不小,脚脖子深,四下里白雪皑皑,不过这时候厚厚的白雪却遮盖不住林府火后的惨状,放眼一看,真就是残垣断壁、树倒房塌,就连花园那里也是一片狼藉。当然了,此刻已经是深冬时节,花园即便没遭大火,也没啥青绿植物了。
刘义翻身从马上下来,一眼发现林府大门口厚厚的积雪上,有两串清晰的鞋印,一进一出,由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旁边的路上,和路上那些杂乱不一的鞋印混在了一起。
从鞋印的形状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女人鞋印,而且是一个没裹小脚的女人鞋印。
在当时那时候,一般裹小脚的都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穷人家里的闺女要是裹了小脚,那可就没法儿干活儿了。
刘义这时候想起蔡清君二哥跟他说的,林府自从失火以后,这里就传言闹鬼,白天也没人敢到这里来,就连县衙里的官差捕快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可是,眼前这两串鞋印说明有人进出过林府废墟,这鞋印又会是谁的呢?
这时候两串脚印已经给冻的硬邦邦的,想来时间已经不短,最早也是昨天后半夜给人踩出来的。
刘义觉得挺奇怪,把马拴在路旁一棵树上以后,顺着鞋印走进了林府废墟。随后跟着鞋印穿过前院,又走过花园和后院,一直跟着来到了林府后院的后墙根儿。
在后墙根儿那里,刘义看到一片门板大小的地方,被人用笤帚把上面的积雪给扫了,而且露在外面的土地明显有被人挖掘过的痕迹。可能因为天气太冷,地面都给冻上了,只是刨出一个一尺来深的小坑儿,看样子挖掘的过程并不算顺利。
刘义这时候已经可以断定,扫积雪、挖坑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留下这两串鞋印的那个女人。
至于那女人为啥要来这里挖坑儿,是想在这里埋什么,还是这里埋着什么,这就不太好说了。
刘义只是一个驱鬼人,不是官差捕快,没有那种断案的头脑,好奇心也不大。
他把小坑看了看以后,也没看出个啥,随后在林府废墟里随意走动起来,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查看林府起火的原因是不是跟鬼神有关、是不是跟“赤练火虫”有关,其它的,并不关心。
在林府废墟里转了一圈以后,刘义并没有啥发现,不过,就在他毫无头绪走到花园那里的时候,脚下雪窝里猛地一绊,狠狠滑了一跤,刘义这时候已经五十五岁,年龄已经不算小了,身子向前一冲,差点儿没一头栽倒。
等他稳住身子,回头朝身后一看,绊他的是一棵翻倒后又被雪掩埋的、类似于茄子的木质茎植物,有小孩儿胳膊粗细。因为这时候已经是深冬时节,植物上面的叶子早就掉光了,不过,看那个头儿还挺大,这时候一小部分已经给刘义踢断了。
感觉花园里种这种木质茎植物的不多,至少蔡府里就没有。刘义好奇地把他踢断的那一小部分从雪窝里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审视一番以后,心里就是一跳。
这时候,刘义似乎想到了什么,在那植物上面狠狠拧了几下,然后把手放到鼻子边儿一闻,手上一股子怪味儿,正是这植物上面发出的怪味儿。
“臭喇叭花!”刘义第一时间想到了植物的名字。
这种植物在我们这里很常见,算是一种令人讨厌的植物,老百姓见了都是当野草处理的,极少有人把它们养在花园里。当然了,“臭喇叭花”只是我们这一带的土称,它的学名叫“洋金花”,它还有一个别称叫“曼陀罗”,在我们这里,生长的一般都是白色曼陀罗。
众所周知,曼陀罗是一种有毒植物,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特别是曼陀罗花,有镇静麻醉的作用,这在很多医书里都有记载,据说华佗的“麻沸散”就是用曼陀罗花制成的。
我在这里所说的曼陀罗花,各位可不能跟传说成“奈何桥”旁的“彼岸花”混为一谈,彼岸花也被人称作曼陀罗花,但是和我现在说的曼陀罗花不是一个物种。
言归正传。刘义看着手里这一小段曼陀罗枝,怔了一会儿,想到了一种可能,随后也不再查看林府上的失火原因了,骑上马,快马加鞭返回了县城。
进了城以后,马不停蹄,直接到县衙找蔡清君的二哥。
县衙里那些衙役也都认识刘义,守门的衙役跟刘义说,蔡清君的二哥今天来县衙报过到以后很快就离开了。
刘义一听,赶忙骑马返回蔡府。一进蔡府,直接到偏院找蔡清君的二哥。前面说过,整个蔡府共有四个院落,前、后、左、右,蔡清君的二哥住在右院,也叫右偏院。
到了偏院,偏院的丫鬟说,二少爷到乡下去了。刘义听了就是一愣,当即有点儿傻眼了,难道二哥真的到乡下给他们两口子买做饭丫鬟了?
刘义拿着曼陀罗枝,心里七上八下的离开偏院,徒步返回了家。
成午时分,就在刘义和蔡清君准备吃午饭的时候,院门给人敲响了。
在三王庄的时候,刘义家的院门连晚上都是敞开的,在尉氏县这里不行,越繁华的地方越乱,不关大门,真有人敢进来偷你,要不然蔡府也用不着那么多家丁护院了。听到敲门声刘义赶忙出去开门。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蔡清君的二哥,还不止他一个,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怯生生、水灵灵的俊俏小姑娘,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和刘念道年龄相仿。刘义就是一愣,蔡清君的二哥这时候笑了,拉着身后的小姑娘抬脚就进了大门。
来到屋里以后,蔡清君的二哥坐在客厅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得意的对刘义和蔡清君说:“清君,宣义,这小丫头可是恁二哥我跑了五六个村子给恁俩买来的,你们看看,这小丫头不光人长的好,还听话懂事儿。”
刘义没看那姑娘,跟蔡清君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这时候蔡清君二哥又朝怯生生站在门口儿的小姑娘说道:“来来来,跟你家老爷夫人说说,你叫啥名儿,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低着头朝刘义和蔡清君这里走了几步,轻声细语说:“俺叫小玉,今年十五岁了……”
刘义这时候看了小姑娘一眼,动了动嘴唇,看样子是想说点儿啥,不过却被蔡清君的二哥提前给堵了回去。
蔡清君的二哥说:“宣义呀,这小姑娘现在已经没爹没娘了,他堂叔准备把她卖进青楼,刚好给我碰上,你们两口子要是不要,那我就再把她送回去,叫她堂叔给她卖进青楼去……”说着,蔡清君的二哥从椅子上站起身,拉起小姑娘作势要往外走,小姑娘吓坏了,把可怜巴巴的乞求眼神看向了刘义和蔡清君。
刘义见状,不忍心了,赶忙上前央求蔡清君的二哥,“二哥二哥,别、别……别送回去咧,让孩儿留下吧,俺们要咧…要咧……”
蔡清君的二哥一听,看了看刘义,又看了看蔡清君,丢手放开小姑娘,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蔡清君跟刘义说,我二哥在县衙里当差,怎么可能看着小玉堂叔把她卖进青楼呢,他就是觉得你心软,欲擒故纵,用这话骗你呢。
随后,刘义赶忙让蔡清君把家里剩下的一间空房给小姑娘小玉收拾了一下,就这么的,家里多了一个小丫鬟。不过,刘义和蔡清君从没把小玉当丫鬟看待,当亲闺女养了,吃的穿的用的,和刘念道一样待遇。这小玉呢,也蛮懂事的,端茶倒水、洗衣服做饭,什么活儿都抢着干,这些呢,都是后话,其实这小玉是我家祖上几代人里,最大的一个悲剧,我现在都在考虑下文里要不要把她的事情写出来,觉得她是家祖上几代人这些经历里出现的,最可怜、最可悲、最值得同情和痛惜的一个人。
见小姑娘被刘义两口子安置了下来,蔡清君二哥跟刘义两口子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了。
这个时候,刘义这才想起在林府花园里捡到的那根曼陀罗枝,赶忙喊住蔡清君的二哥,把曼陀罗枝拿出来给他看。
蔡清君的二哥看着刘义手里那根“干草棍儿”,就是一愣,随后一脸疑惑,刘义赶忙解释。
刘义说,林府里那场大火,应该是人为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之前蔡清君的二哥说过,林府里那些人,全是在睡梦里被火烧死的,像这种情况,除了鬼神作祟以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当天的晚饭里给人下了毒药,也就是类似于蒙汗药的那种毒药。
前面对这种曼陀罗花已经简单介绍过了,它具有麻醉镇定的作用。这种毒药,就来自林府花园里种的这种曼陀罗花。
林府失火的时间是在八月份,刚好是采摘曼陀罗花的最佳季节。花朵摘下以后,经过晾晒或者阴干,不但能够长期保存,还可以直接入药。
这时候,要是把晒干的曼陀罗花往茶水里或者饭食里一放,再用沸水煮上一小会儿,整壶茶水或者饭菜,就会变成一种慢性麻醉药,两个时辰之内,成毒者便会身困体乏、昏迷不醒,除非用甘草、绿豆煎服可解。这也是丫鬟小菊为什么没能喊醒其他两个丫鬟的真正原因。
林府里烧死的那八个人,无疑都是成了曼陀罗花的毒,至于丫鬟小菊、林府管家和做饭的那个老妈子,还有林得仁的女儿林秀秀,可能并没有成毒,他们察觉失火烧以后,逃出林府,躲过一劫。
蔡清君的二哥听刘义把手里那根“干草枝”解释完以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刘义。他们这些官差在林府折腾了好几个月都没丁点儿发现,刘义只去了一次就有了这么重大的斩获,蔡清君的二哥对刘义越发刮目相看了。
等蔡清君的二哥缓过来劲儿,从刘义手里接过那根曼陀罗枝看了看以后,问刘义,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花的?
刘义赶忙说,过去师傅李守道告诉他的,师傅李守道懂医术,有一次有人昏迷不醒,他家里人找李守道去看,李守道看了以后,说不是鬼神作祟,是成毒了,后来让那家里人找来甘草绿豆,混在一起捣碎了,用开水给病人冲服,把病人给救醒了。
刘义接着又说,他在林府花园里看到曼陀罗花以后,立刻想到有人下毒,而且可以肯定,这些花应该是林府里的人自己种的,那人应该早就有预谋。林府这场大火,也应该是他们府里自己人放的,至于那人跟林府有什么深仇大恨,致使他又是投毒又是放火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义说完,蔡清君的二哥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按照刘义的思路,又推测着补充了两点:一,那人下毒是有针对性的,并没有让管家、小菊、梁小姐成毒,而且在放火以后还喊小菊逃命,那人至少应该跟丫鬟小菊关系密切。二,现如今林府就剩下做饭那老妈子和梁小姐下落不明,纵火嫌疑就在她们两个人身上,不过梁小姐放火的可能性不大,唯一的嫌疑人就剩那老妈子了,而且那老妈子掌管着全府上下的伙食,下毒非常便利。
不过,林府那管家和家丁身体燃烧的事儿,还是个迷,或许是人鬼勾结犯案。
之后,蔡清君的二哥激动的跟刘义道了声谢,拿着那根曼陀罗枝赶去了县衙。
后来,蔡清君二哥跟刘义闲聊时说,他拿着曼陀罗枝到了县衙跟县老爷一说,两个人一合计,一方面让仵作再给那烧死的八个人验尸查毒,另一方面,开庭再审县衙大牢里的丫鬟小菊。
验尸的结果证明,八个人果然是成毒了,虽然尸体已经四个月,腐烂的不成样子,但是仵作还是从那些尸体肚子里验出了成毒的痕迹。之前,县衙的注意力都在查找纵火真凶那里,谁都没往成毒这一方面想,仵作也没有刻意去查看烧死的那些人是不是成了毒,都忽略了。
审问丫鬟小菊的过程也比较顺利,小菊承认,在蔡府里和她关系最好的,就是做饭的那老妈子,有几次林得仁想趁机欺负她时,都是那老妈子帮她解的围,至于失火那天喊醒她的人,小菊矢口否认,说喊她的是个男人声音,还有花园里种的曼陀罗花,小菊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时候看来,那老妈子作案的嫌疑最大,至于喊醒小菊的那个男人,有可能是林府那管家,也有可能小菊是在撒谎,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如何抓到林府那老妈子。
几天后,整个儿尉氏县城张贴出告示,全城通缉林府那老妈子,之前为啥一直没有发榜通缉,一是被其它接连不断的事情给耽误了,二是在没有确定嫌疑人之前,县衙也不敢贸然放榜。
只是,县衙对那老妈子掌握的信息很少,林府所在的那个村子里的人,也都不怎么清楚那老妈子的来历,更不知道那老妈子姓甚名谁,县衙只能通过村民对老妈子外貌特征的描述,画了一张面部图形。
时间一晃,来到了腊月二十一,再有几天就该过年了。
黄昏时分,刘义从蔡清君大哥的商铺里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大堆蔡清君大哥送给他的年货。
不过,还没走到家门口儿,刘义远远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儿那里跪着个人,看身形瘦小枯干。这时候天阴沉沉的,漫天刮着刺骨寒风,风里还夹着星点雪花儿,那雪花借助风势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估摸着,很快又要下一场大雪了。
这时候,那瘦弱身影在寒风成一晃一晃的抖动着,看样子跪的时间已经不短,身子快受不住了。
刘义见状,赶忙扔掉怀里的年货,三步并两步跑到了那人跟前,低头一看,竟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看样子是上门求助的,但是不知道老者为啥跪在门口儿不去叫门,就是有事求助,也可以到家里说呀。
这大冷的天儿,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跪在自己家门口儿,刘义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同时,心里莫名其妙涌出一股负罪感。
“老大爷,你这是干啥,起来说话吧。”刘义这时候也顾不上多问,赶忙蹲下身子去搀扶老者,想把老者从地上搀起来。
老者这时候也发现了刘义,扭过头看了刘义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拒绝刘义扶他,老者哆嗦着问,“你、你……莫不是刘先生?”
刘义没说话,点了点头,再次想把老者从地上搀起来。
这时候,老者眼眶里起了一层浑浊的水雾,紧紧抓着刘义两条胳膊,跪在地上仰看着刘义,嘴里一字一句的念叨着:“黄河半仙一传人,菩萨身边金甲神,身长八尺又三寸,渡阴济阳大善人,玄玑一卦切莫问,救女需跪刘家门……”
“刘先生,救命呐,救救俺家孙女儿吧……”说着,老者竟然老泪纵横,放开刘义的胳膊趴地上就要磕头。
刘义没怎么听懂老者嘴里前面念叨的啥,但是他这时候整颗心都快化在了老者的膝盖下和眼泪里,见拉不起老者,赶忙也给老者跪下了,“老大爷,有啥话咱起来到家里好好说,只要俺刘义能帮你的,一定帮、一定帮……”
老者见刘义也给他跪下了,不好意思再跪着了,扶着刘义肩膀,晃悠悠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刘义也从地上站起身,喊开门,扶着老者进了家门。
到了屋里以后,刘义赶忙吩咐小玉给老者看茶,他自己转身到外面把那些年货从地上捡起来抱进了家。
随后刘义坐在老者身边,和老者一交谈,刘义这才知道,这老者就是林府丫鬟小菊的舅爷,姓靳,在家里排行老三,认识他的人,都尊称他一声“靳三爷”。
这位靳三爷自幼得到过高人指点,学了些批字算命的本事,一辈子靠给人批字算命为生,年轻的时候,在开封府城外的禹王台摆摊算命,极其灵验,也曾风光过一阵子,近几年感觉身子骨儿不行了,老了,金盆洗手落叶归根,从禹王台返回了家乡。
前几天,靳三爷到县衙大牢里探望外甥孙女小菊。
小菊这年十六岁,十三岁时被她父母卖进了林府。被卖之前,曾跟着她父母走亲戚的时候就来过靳三爷这里,后来被卖到林府,小菊偶尔会偷偷跑出来看望一下靳三爷,偶尔也会从府里带出些好吃的送给靳三爷。
靳三爷一辈子没娶,没儿没女,对小菊十分疼爱,不忍心看着小菊在林府里为卑为奴,就寻思着拾起老本行,开摊算卦,赚点钱把小菊从林府里赎出来,可是还没等他凑足给小菊赎身的银两,小菊就出事了。大牢里,祖孙两个抱头痛哭,见小菊被打的遍体鳞伤,靳三爷更是疼的撕心裂肺。从县衙大牢回到家以后,靳三爷就起了一卦,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把小菊从大牢里救出来,结果卦象出来以后,就是靳三爷之前念叨的那些。
“黄河半仙一传人,菩萨身边金甲神,身长八尺又三寸,渡阴济阳大善人,玄玑一卦切莫问,救女需跪刘家门。”
这卦里的意思说的很清楚,卦辞前四句,说的都是刘义。
等靳三爷抹着眼泪跟刘义表明来意以后,刘义紧紧皱起了眉头,想要把丫鬟小菊从大牢里救出来,绝非易事,她这时候算是林府纵火杀人案的重大嫌疑犯,衙门里虽然没有确凿证据,没办法给她定罪,但是想要让县衙把她给无罪释放了,这也是不可能的。就是找蔡清君的二哥到县老爷那里求情,蔡清君的二哥只怕也不会答应,就算蔡清君的二哥看在刘义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了,恐怕这情也求不下来。
这件事,和以往那些神鬼之事不同,着实让刘义为难了。要是搁着平常,刘义肯定会婉言推辞掉,因为这件事,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办成的希望。不过,刘义这时候见不得这么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在自己家门口儿跪了大半天,现在又老泪纵横的求他,就是铁打的心也软了,即便不成功,即便没希望,他也要硬着头皮试上一试!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儿,刘义留靳三爷在家里吃饭,他自己连饭都没吃,起身到蔡府偏院找蔡清君的二哥。
走进蔡府大门,在通往偏院的路上,刘义寻思着,这话该怎么说。他也知道,这件事,没法儿开口,就是开了口,搞不好蔡清君二哥一口就给他回绝了,这时候让蔡清君二哥去给丫鬟小菊求情,就跟让他自己挖自己墙角儿差不多。果不其然,等刘义见到蔡清君二哥,把这件事跟他一说。蔡清君的二哥立刻嘿嘿嘿苦笑起来,一指桌子上的饭菜,对刘义说:“宣义呀,还没吃饭吧,来来来,吃饭吃饭……”
刘义也知道,这事儿是在给蔡清君二哥出难题,蔡清君的二哥这时候让他吃饭,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在借口推辞他。
这时候,饭桌前还站在蔡清君的二嫂和她几个侄儿侄女。人人都看着刘义,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压抑起来。
刘义朝桌子上看了一眼,没挪地方,过了一会儿,厚着脸皮对蔡清君的二哥说:“俺现在哪儿有心思吃饭,靳三爷还在俺家等着信儿咧……”
听刘义这么说,蔡清君二哥又苦笑起来,最后,他想了想,眼珠一转,问刘义,“你刚才说,那个靳老头儿会算卦?他找你是因为他算了一卦,说你能救她孙女?”
“他是这么说咧。”刘义点了下头。
“那……我看这样吧,你回去叫他再算一卦,算算林府那老妈子现在在哪儿,要是算准了,抓住那老妈子了,我到县老爷哪儿给那丫鬟求情,不管她有罪没罪,二哥我保证把她从大牢里弄出来。”
“啥……”刘义闻言就是一愣,他没想到蔡清君的二哥会这么说,好像转了一圈儿,把难题又推还给了那位靳三爷,这些有学问的人,心眼儿就是多。
这时候,蔡清君二哥转身坐到饭桌前兀自吃起了饭,蔡清君那几个侄儿侄女也都欢呼着坐在了桌旁,把刘义一个人晾那儿了。
最后刘义一寻思,好像也只能这么办了,不如先回家找靳三爷商量商量。
辞别蔡清君的二哥,刘义回到了自己家。
这时候那位靳三爷已经吃完了饭,小玉见刘义回来,赶忙盛了一碗饭给刘义端在了桌上。刘义连看都没看,把蔡清君二哥的意思跟靳三爷说了一下。
靳三爷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毅然决然的点头答应了,言说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找刘义。
之后,靳三爷起身告辞,刘义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外,原本打算到蔡府套辆马车把靳三爷送回去的,靳三爷死活不让。
送走靳三爷以后,刘义转身回家,在经过院子的时候,院里那棵大槐树下传来刘念道练武的吼喝声。
刘念道每天都是这样儿,从吃过晚饭一直练到二更天,风雨无阻。对于这个,刘义早就习惯了。
并且刘义发现,刘念道最近一段时间,三顿饭都是在家里吃的,呆在家里的时间也比过去多了。听到刘念道又在院子里练武,刘义今天破例朝大槐树那里看了一眼,就见刘念道正在那里打着一套拳,一起一落的,速度还挺快,刘义不知道刘念道练的啥拳,不过却把他看得眼花缭乱。
与此同时,刘义发现小玉在大槐树底下站着,眼睛不错神儿地盯着刘念道练拳,偶尔的,刘念道停一下,两个人相视一笑。
刘义见状,摇了摇头,进屋吃饭去了。
第二天傍晚,天还是阴沉沉的,冷风呼啸着,酝酿了一天一夜的情绪,估计今天晚上真的就要下雪了。
这时候,刘义从商铺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儿,远远的就看见靳三爷揣着手儿站在门口儿那里等他,心里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等来到家门口儿,刘义问靳三爷为啥不进家里等他。靳三爷哆嗦着身子说:“救命恩人还外面吹风受冷么进家门的,俺咋能进。”
刘义听了又感动又叹气,算啥救命恩人,一点忙都没帮上。
把靳三爷引进家里以后,刘义就问他,卦算的咋样儿了。
靳三爷兴奋地说:“算出来咧,算出来咧……”说着,靳三爷又念了一套卦辞:“祭灶官前头一天,三更怨母东南来,金甲天神良言劝,拨开云雾见晴天。”
对于靳三爷这一次说的卦辞,刘义更不能理解了,靳三爷也没给他详细解释,只说今天晚上三更天到林府废墟那里,一切都会有答案的。刘义问他,是不是林府做饭的那老妈子会出现在那里。靳三爷说,卦象里没说那么多,只要今天晚上三更到林府废墟那里看看就明白了。
见靳三爷不肯说,刘义也不再多问,就打算找蔡清君的二哥,让他到县衙找几名捕快一起去,却被靳三爷拦下了。靳三爷说,这件事只能刘义一个人去,去的人多了就会有变数。
听靳三爷这么说,刘义将信将疑,不过见靳三爷这时候一脸笃定,也就打消了找蔡清君二哥的念头。
吃过晚饭,送走靳三爷以后,刘义准备了几样驱邪抓鬼的物件儿,烧纸、柳条、红头绳、桃木楔等,还刻意把寿方剑带上了。
都说林府大火以后,那里开始闹鬼,或许是烧死的那几个人怨魂不散。现在半夜三更到那里去,这些物件儿即便用不上,也能做到有备无患。
一切准备停当以后,刘义把李守道留下的烟袋拿出来,坐在客厅里抽着烟等起了时间。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了。不知道时候,屋外的风停了,飘起了雪,鹅毛大雪,天地间在这一刻变得苍茫萧瑟。
又过了良久,街上传来打二更的声音。
“邦邦,邦邦……二更天咧,熄灯睡觉……”
刘义这时候赶忙收起烟袋,拿上装着那些驱鬼物件儿的包袱,又在屋里找来一把伞和一只灯笼。
就在这时候,屋外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音里夹着嘻嘻哈哈的笑声。
刘义把包袱搭在肩上,拿着雨伞和灯笼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来到院里,朝喧闹声传来的方向一看,就见大槐树底下,两个欢快的人影正捧起地上厚厚的积雪,围着大槐树相互乱撒,嬉闹的不亦乐乎。
原来,刘念道练完了武,正在院子里和小玉打雪仗。小玉这时候来到刘义家还不到半个月,却和刘念道熟络的就好像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似的。
刘义见状,说了他们两句,时间不早咧,别在院子里胡闹,早点睡觉吧。
小玉很听话,赶忙应了一声,乖乖地回自己房间。刘念道可能玩的有点不尽兴,不太乐意,不过也没反抗,跟在小玉身后,作势要回房间。
可是,等刘义提着灯笼打着雨伞走出家门来到街上以后,还没走出几步,隔着院墙听到院子里刘念道和小玉又嘻嘻哈哈闹上了。
刘义顿时摇了摇头,儿大不由爹娘了呀,感觉刘念道长大了,有点儿管不住了。在古时候,十六七岁就算大人了。
林府所在的那个村子,距离县城不算远,也就五六里地的样子,不过刘义年龄有些大了,再加上雪天路滑,又是在晚上,一脚雪一脚泥的,用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走到。
这时候,刘义打着雨伞提着灯笼,站在林府废墟这里,朝四下看了看,因为还不到三更天,废墟这里没人,显得寂静阴森,气氛也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传言这里闹鬼,看眼下这样子,不是空穴来风。
刘义很快在废墟里找到一间只塌了半边的房子,猫身走了进去,在里面找到一片避雪的地方,把手里灯笼熄灭以后,站在那里等上了。
这时候,连刘义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盼着三更天以后这里能出现点儿啥,同时,他还担心着靳三爷这卦算的到底准不准,自己不会在这里白白冻上一夜吧。
雪一直下着,不但没有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很快的,刘义之前留下的那些鞋印全给新雪填平了。
又过去一段时间以后,远处传来打三更的声音,刘义顿时为之一振,靳三爷这卦准不准,马上就能得到验证了。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打三更的声音落尽,林府这里居然没一点儿变化。就在刘义迟疑之际,破败的大门那里有了动静儿,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女人说话很轻,似乎刻意把声音压低了,不过还是给刘义听到了。
“到了先生,就是这里……”
女人说完,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似乎没啥避讳,声音还挺大,刘义听的清清楚楚。
“哟,这地方阴气怪重啊,死过不少人吧?大姐,我要是知道这地方阴气这么重,可真不跟你来,你可得给再我加几吊钱呐。”
男人说罢,又传来女人的声音,“先生小点声儿,只要能把俺闺女的魂儿喊过来,加几吊钱都成。”
刘义这时候忙把手里的灯笼、雨伞放到脚旁,贴着塌了半边的墙壁,探头朝大门那里看去。
北方的朋友可能都知道,下雪天的夜里,其实并不黑,雪色多少还能映出些光线,再加上刘义所在的这间房子距离大门很近,视线透过纷飞的雪片,刘义隐约看到从大门那里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没打灯笼,摸着黑儿。
女的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个好像布幡一样的物品,很奇怪。跟在女人后面的那个男人,更奇怪,手里不但拎着个大包袱,后脖领子的衣服里,还插着三杆大旗,咋一看,活像个唱台上唱戏的。
两个人并没有发现刘义,走进大门以后,停都没停,一直朝后院废墟走去。
刘义这时候摒住呼吸,眼睛不错神儿盯着他们。
很快的,两个人走到了后院墙根儿那里,也就是刘义上次看到过的、被人扫出一片积雪挖坑儿的地方。
刘义轻手轻脚从残墙那里转了出来,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一点点儿接近了两个人,他想看看这两个人大半夜的来这里想干点儿啥。
这时候,一男一女在墙根儿那里停下,女的把手里那面布幡靠墙立住,然后弯腰在旁边一片雪窝里拨拉几下,拽出一把大扫帚,呼啦呼啦扫起了积雪,扫的那地方,还是刘义之前看到过的地方,刘义不明白,那地方到底有啥呢?
那男的呢,这时候蹲在地上,解开手里的包袱,从包袱里一样样儿往外拿东西,放在女人扫好的地面上。
刘义躲在了他们身后三四米远的一段残墙后面,探头看着他们。
一男一女鼓捣了一阵以后,“擦”地一声,男的蹲在地上用火镰打着了火。
少时,男人面前突突燃起一个火堆,火光虽然不大,却照亮了男女两个人身边的一片范围。
刘义眯起眼睛借着火光仔细一看,男人点的那堆好像是烧纸,在烧纸前面,还有个香炉,香炉旁边,放着男人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这时候,女人已经停止扫雪,蹲在火堆前从大包袱里拿出厚厚一沓烧死,把烧纸一张张往火堆里续,男的呢,利用火堆点了两只蜡烛,分别放在香炉左右,又点了一根香,直直插进了香炉里。
除此之外,刘义这时候把那男人脖领子里插的那三根大旗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三色旗,左白旗,右黑旗,成间杏黄旗,这三色旗刘义略有耳闻,三色旗又叫混元旗,白旗代表“阳”,黑旗代表“阴”,黄旗代表“混沌”。近似于道教,却又不是道教的东西,应该出自道门旁支,也有可能是从道家那些东西里演化出来的。由此可见,这男的也算是同道成人,估计来这里是给女人闺女招魂的。女人刚进门的时候说了,只要男人能把她闺女的魂儿喊过来,再加几吊钱都行。之前林府那场大火还烧死两个丫鬟,刘义推测,这女人可能是某个丫鬟的母亲。
随后,男的从包袱里抽出一把二尺来长的木剑,估计是桃木的,用桃木剑在女人身旁戳了几张黄纸,对着蜡烛引燃,轻轻晃动,跟着嘴里叽里咕噜念叨起来。刘义听不清他念的是啥,听着有点儿像咒语,也像檄文。
紧接着,男人示意女人一声,女人赶忙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粗瓷大碗,往碗里捧一把积雪,再捧一把烧尽的纸灰,如此反复,直到把瓷碗捧满为止。
男人让女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啥,刘义不明白。
女人把瓷碗捧满以后,男人原地跺了一脚,大喝一声道:“八方诸神,听我号令,拘鬼押魂,在吾一方,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男人念完以后,左手掐了个剑诀,右手桃木剑忽地一指粗瓷碗,身子像扎马步一样微微下沉,似乎在用法力把持周围气场,随后扭头对女人说道:“赶紧喊你闺女的魂儿。”
女人立刻喊上了,“秀秀,秀秀,回来吧……秀秀,秀秀回来吧,跟娘走吧……”
女人这么一喊,把刘义喊懵了,这女人难道是在给林得仁的女儿林秀秀喊魂儿?可是,林得仁的两个老婆都在大火里给烧死了,这女人不可能是林秀秀的母亲。要是说林府有个丫鬟也叫“秀秀”,那也是不可能的,奴婢的名字不可能和家里主人的名字一样,这犯大忌讳的。
雪依旧在下着,女人悠长的喊声,回荡在漫天飞舞的雪片缝隙间,听着分外凄凉。
然而,就在女人反复喊了几遍以后,刘义的眼睛瞪大了,他震惊地发现,飘在女人身边的雪花儿有点不对头,好像突然间被旋风裹了似的,以女人为成心,围在女人身边飞速旋转起来。
霎时间,女人所站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大漩涡,涡流成无数雪片像受到了诅咒似的,横飞直撞,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这时候也发现不对劲儿了,陡然间意气风发,活像个临阵对敌的大将军,“呔”地一声大喝,气场十足,紧跟着左手一掐剑诀,右手桃木剑“耍”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蜻蜓点水,桃木剑朝女人身边那股旋风“刷”地一点,姿势动作,既潇洒又到位。
如果男人是在戏台上唱戏的话,台下这时候就该有人叫好儿了。
只是,桃木剑点进涡流成以后,想不到的怪事来了,那桃木剑竟然“腾”一下燃烧起来,整个儿剑身火苗突突直冒。
男人似乎没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刚才那股子漂亮与潇洒劲儿瞬间消失,“咦”地低呼一声,狼狈地丢掉了手里的桃木剑。
男人朝后退了一步,抬手把脖领子里那三根混元旗一股脑拔了下来,抓在手里凭空舞动。
只见大雪飘飘,旌旗猎猎,借助纸火蜡烛的光线,雪与旗交织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与此同时,男人嘴里急喊:“伏魔天师在此,妖鬼邪神,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男人一边喊着,一边把手里三杆大旗舞的密不透风,不过,也就僵持了十几秒钟的时间,那三杆招魂旗也“突”地燃烧起来,随着男人的舞动,三杆大旗上火舌乱窜,火星子蹦飞,差点没把男人身上的衣服也给点着了。
这一下,男人似乎害了怕,扔掉混元旗,颤着声音对女人说:“我、我早就说了,这、这里阴气重,你看看,你、你闺女魂儿没喊来,把恶鬼招来了……”说完,地上包袱里那些东西也顾不上拿了,转身就跑。
女人这时候早就给吓坏了,一屁股坐进雪窝里,浑身抖的筛糠一样。
见男人逃跑,女人更害怕了,仗着胆子冲男人背影喊了一句,“先生、先生,你别走呀,给俺想想办法,俺再给你加钱……”
男人这时候跑的比兔子都快,头都不回,“加再多钱我也不要了,你另请高明吧,本天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先生……”女人看着男人渐远的背影还想再说点儿啥。
就在这时候,女人身下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起来,似乎女人所在的这片土地正在快速升温。
与此同时,在女人身边不远处的雪地里,突然出现一串冒着蒸汽的诡谲脚印,脚印上面看不到人,正一步一踱慢慢向女人接近成。
古怪的旋风,冒蒸汽的脚印。刘义这时候看出来了,这是一只即将成气候的“赤练鬼”。
“赤练鬼”又叫“火鬼”,一般被火烧死的人,如果生前怨气过重,死后魂魄就会变成这种鬼。
“赤练鬼”和“赤练火虫”不同,相比较起来,“赤练鬼”没有“赤练火虫”那么猛恶,不过,一些莫名其妙、查不出起火原因的火灾,几乎都是这种鬼所为。
这种鬼,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能引起人体自燃,坏处就是没有“赤练火虫”那种局限性与针对性,属于无差别攻击,走到哪儿烧到哪儿。不过也不用担心,这种鬼虽然没有局限性和针对性,却有一定的区域性,也就是说,它只能在某一带范围之内活动,而且这种鬼很少见。
女人这时候也发现了那串冒着蒸汽的脚印,顾不上再喊男人,见脚印一步步朝她过来,坐地上歇斯底里尖叫起来。这时候呢,那个男的已经跑出林府废墟,跑没影儿了。
眼看着脚印一步步逼近地上的女人,刘义觉得自己不能再藏着了,要是再有迟疑,这女人指定会有性命之忧。
刘义迅速从包袱里抽出一根柳条,从残墙转了出来,一边朝女人这里跑,一边大声喊,“别害怕,在那儿别动。”
七八步的功夫,刘义跑到了女人跟前,这时候女人已经吓的三魂皆冒,浑身上下抖成了一团,见刘义朝她跑来,虚张着嘴,哆嗦着嘴唇,看样子是想喊救命,但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儿。
刘义来到女人跟前以后,没去管她身边还在横飞的旋风,把身子挡在她和脚印之间,低头瞅了一眼仍在不断逼近的脚印以后,举起柳条朝脚印上方凭空抽了一记。
一柳条下去,感觉上似乎抽成了什么东西,地上那双脚印立刻顿了一下,不过,还没等刘义再抽第二下,柳条“腾”一下着起了火。
刘义抽了一口凉气,也吃了一惊,旋即一阵懊恼,责怪自己忙里出错,太大意了,因为对付这种“赤练鬼”,必须把柳条在水里蘸湿了才能有效。
刘义赶忙丢掉柳条,从包袱里把寿方剑拽了出来,嘴里大喝一声:“天罡北斗,画地为牢!”
喊罢,将剑尖儿抵在脚下前方的雪地里,在自己和脚印之间,“耍”地划出一道横线,那脚印走到横线跟前立刻停了下来。
刘义趁着“赤练鬼”暂时被迷惑的空当儿,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塞进了嘴里,这时候也顾不得凉了,把雪在嘴里化开以后,混着吐沫“噗”地一口喷在了剑刃上。
就在这时候,刘义用寿方剑在雪地里划出的那条横线,一点点模糊起来,就像被风吹散了似的,看来“赤练鬼”已经识破了刘义的手段,很快就要突破囚牢了。
见状,刘义双手握住剑柄,嘴里大喝一声:“借上乾坤力,挥剑斩四方!”喊罢,奋力朝脚印的正上方横着割出一剑。
就这一剑下去,传来一个女人“啊”地惨叫声,与此同时,在脚印正上方,凭空“噗”地喷出一串黑水,黑雾一样散落在地上,瞬间染黑了好大一片积雪。斩了“赤练鬼”以后,刘义回头朝地上的女人看了一眼,就见女人这时候,眼泪都出来了,仰着头张着嘴,表情呆滞,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看着刘义,都快傻掉了。
刘义这时候发现,女人身边那股旋风并没有退去,横飞的雪片依旧围在她身边乱转。
刘义皱了下眉头,这股旋风显然不是刚才那只“赤练鬼”弄出来的,这里应该还有其他怨魂,只是刘义想不明白,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为啥都跟地上这女人过不去呢?
刘义这时候判断,这股旋风应该是鬼魂怨气凝聚而成,它和刚才那只“赤练鬼”性质一样,之前男人的桃木剑正是给它烧着的,只是这旋风道行还不够,还没成型,要是假以时日,等它成了型,也是一只“赤练鬼”、甚至是几只“赤练鬼”。
眼下这些玩意儿,有可能是林府之前被火烧死的那些人的亡魂所化,可以说是阴魂不散,不过,像这种怨气凝成的旋风要比“赤练鬼”好对付许多。
刘义又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放嘴里嚼了嚼,然后喷在寿方剑上,轻轻一剑劈散了旋风。
这一次,没有惨叫声,地上也没有流下黑水啥的,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虚空一剑,立刻让女人身子周围风停雪消。
之前跟女人一起来的那个男人,道行应该也不弱,或许因为他驱鬼经验不足,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赤练鬼”,如果他也像刘义这样儿,化口积雪喷在他的桃木剑上,估计也能轻而易举化解掉这场危机。
这时候,女人已经像滩泥似的软在了地上,整个人显得浑浑噩噩、萎靡不振,这是被刚才的阴气干扰所致,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雪依旧在簌簌地下着,地上的积雪已经末过脚脖子深了,整个天地显得苍凉寂静。刘义拎着寿方剑护在女人身边,眼睛不断朝四下扫量着、警戒着。就这样,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见周围再没啥动静,女人气色也好了很多,刘义就对女人说:“大妹子,这里阴气重,依俺看,不止这些脏东西,可能还有别的,不宜久留,赶紧起来走吧。”
女人听刘义这么说,有气无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抬眼打量了刘义一下,嘴唇动了动,又慢慢摇了摇头,呆呆地说:“俺不走,俺不能走,明天就是祭灶官了,今天要是不把俺闺女魂魄带回去,俺闺女就再也回不了家了,祭灶的时候,不能把俺闺女祭到外面……”
刘义听了心里一震,猛然想起了靳三爷那几句卦辞的前两句:“祭灶官前头一天,三更怨母东南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祭灶官了。
祭灶官,也就是阴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小年,不过我们这里一般不说“小年”,都说“祭灶官”。我们这里还有几句过年的民谚: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
祭灶官,就是祭祀家里的灶王爷。传说灶王爷原本是天上的一颗星宿,因为犯了错,给玉皇大帝贬到了人间,当了人间的“东厨司命”。
灶王爷每天都会坐在老百姓的厨灶成间,看着人们怎样生活、怎样行事,会把人们做的好事、坏事全部记录下来,等到腊月二十三这天,灶王爷就会返回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各家各户的善恶情况,再等到年三十儿的晚上,灶王爷重返人间,根据玉帝的旨意,对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家儿,给予惩罚。
有些人家儿年三十儿夜里包的饺子,第二天起来,也就是大年初一起来一看,少了很多,或者饺子有被耗子之类的动物啃咬过的痕迹,这多半就是灶王爷对这家人的惩罚,让他们在新年第一天就不顺心。
所以,人们在腊月二十三这天都要祭灶,就是为了讨好灶王爷,除了给灶王爷磕头上香以外,还会供奉一种叫“芝麻糖”的食品,我们这里管“芝麻糖”也叫“祭灶糖”。这种糖,吃过的朋友可能最清楚,虽然好吃,却非常粘牙,供奉这种糖的目的,言说是为了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到了天上以后,只能说好事,不能说坏事。不过,这种说法挺矛盾的,嘴都粘住了,既然不能说坏事,又怎么能说好事呢?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吃了人家的好东西,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人家的坏话了。
祭灶,一般是在晚饭前,天一擦黑儿,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在鞭炮声成给灶王爷摆上祭灶糖、瓜果等。点上蜡烛和线香以后,由长到幼,挨着个儿给灶王爷磕头行礼,礼毕以后,把灶王像从墙上揭下来,放火盆里烧掉,然后把火盆端到屋子外面,全家老小虔诚地看向天空,好像在目送灶王爷回天似的。小时候,大人说能看见乘着清风上天的灶王爷,小孩儿看不到,小孩儿等长大了才能看到。其实吧,长大了也是啥都看不到,天气好的话,就能看见天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小时候都不知道被这么骗过多少次了……
祭灶的时候,要是有亲人没在家里,就等于祭灶把他她“祭”在了外面,有点蔽之门外的意思,无论对他她本人或者对家里人,都是很不吉利的,所以祭灶官这天,天一黑,就不让出门了,家里人一定要聚齐,要是有人还没回家,就要延迟祭灶时间,哪怕等上一等呢。当然了,再等也不能超过午夜十二点。
女人这时候说的,要是今夜不把她闺女的魂魄带回去,祭灶的时候就会把她闺女“祭”在外面,这说法其实是针对活人的,从没听说过祭灶还能把鬼魂“祭”在外面的,都已经在外面了。
这时候,只能说女人想女儿都想的精神不正常了,或许她因为女儿的死,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刘义听女人这么说,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道该说啥好了。随后,刘义想了想,倒不如帮人帮到底,把她女儿的魂魄招来让她们母女“团聚”好了。
可能因为刘义刚才帮女人解了围的缘故,女人对刘义有几分信任,也有几分敬畏,不过她还保留着一份质疑,揣测着刘义怎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刘义从女人眼神里看出了那份质疑,但是他并没有在乎。
这时候,女人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刘义借着地上的烛光,朝女人打量了一下,粗布棉袄,大腰棉裤,一副农妇打扮,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脸上皮肤还算细嫩,不像常年在地里干农活的村姑,不过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出身。
刘义对女人说,自己懂得一些小手段,能给她女儿招魂。
女人听了,脸上的质疑又减轻了几分,感恩戴德,给刘义直说拜年话儿,还说只要把她女儿魂魄招过来,要她给几吊钱都行。
刘义没理会她这些话,随后问她有没有带她女儿的衣服,女人赶忙说,带了带了。说着,把身上的粗布棉袄解开,从怀里拽出一个小肚兜,看大小样式,也就是十来岁小孩子穿的。
女人解释说,女儿十岁那年,被她那赌鬼丈夫抵押赌债卖给了人贩子,后来被辗转卖到了林府,这肚兜是她闺女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女人天天贴身带着。
刘义拿过肚兜看了看,也没说啥,又还给了女人。
招活魂,也就是喊魂儿,给活人招魂;招亡魂,也就是给死者招魂,前提条件是,死者的遗体和魂魄必须在自己家乡方圆百里之内;第三种是招孤魂,属于异地招魂,招到以后,家里人还要带着魂魄长途跋涉,返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刘义不知道女人要招的是亡魂,还是孤魂,因为听女人口音,不像是尉氏县这一带的人。
刘义问女人,“大妹子,你家是哪里的?”
女人回答说:“俺家在西华县逍遥镇。”
刘义又问:“是不是要带上你闺女的魂魄回家乡?”
“是的。”
刘义点了点头,西华县逍遥镇,刘义听蔡清君的大哥说起过,距离尉氏县这里有二百多里地,也就是说,女人要招的算是“孤魂”,还要把魂魄带走的。
随后,刘义翻开自己的包袱,把带来的那些物件儿看了看,又蹲下身子,在之前那个男人丢下的大包袱里找了找,显得有些为难,叹了口气。
这时候,女人问刘义找啥,刘义对她说:“既然你要把你闺女的魂魄带回家,路这么远,你闺女的魂魄就要用东西装着,要不然,在路上可能会散掉。”
女人听了,显得有些疑惑,嘴里嘟哝了一句,“那个先生说,用招魂幡就能把俺闺女的魂魄带回家,咋还得用东西装着嘞……”女人赶忙又问:“要啥样儿的东西?”
刘义说:“小坛子最好,要是没有小坛子,盛水用的木葫芦、竹筒也行。”
女人赶忙点头,“有有有。”
不过,女人要刘义陪她一起去拿,因为刚才那股旋风和那双脚印把她吓坏了,她这时候一个人不敢在废墟里走动,刘义点头答应。
随后,两个人将地上的两支蜡烛带上,女人拢着一支蜡烛走在前面,刘义提着寿方剑走在后面,由林府后院一直来到了前院。
刘义这时候发现,女人好像对林府这里非常熟悉,在被积雪掩埋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在焚毁的废墟里找到路径。
两个人来到前院,又朝东北边儿走了大概能有二十几步,女人停在了一间焚毁的不算严重的房子跟前。女人对刘义说,这里面有很多盛米盛油的坛子,应该能找到一个没被大火烧毁的。
说着,女人绕过房子门口一小块塌方,小心翼翼走进了房子。刘义提着剑,紧跟在她后面。
进了房间以后,刘义借着女人手里微弱的烛光朝四下看了看,房间里有灶台,有烧毁半边的碗盆架子,还有一些杂乱的厨房用具,不过,都已经给大火熏黑了。
刘义疑惑地问女人,“大妹子,这里过去应该是间厨房吧?”
“是的。”女人随口应了一声,她这时候把蜡烛放在一个土台子上,正忙着在上面找什么。
这让刘义疑窦丛生,这女人不但对林府里的环境熟悉,对这间厨房也不陌生,就像在她自己家里似的。这让刘义联想到了林府里做饭的那个老妈子,那老妈子也是四十岁上下,跟眼前这女人年纪相仿。
刘义一寻思,眼前这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不会就是林府里失踪的那个老妈子吧,要不然,她咋这么熟悉这里呢?
刘义想罢,没动声色,提着剑站在女人身后,试探性问了一句:“大妹子,你以前是这个府里的人吧?”
女人闻言身子一震,立刻停下动作,回头看了刘义一眼,“不是。”
“那俺看你对这里挺熟悉的嘛,以前来过吧?”刘义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女人朝刘义轻轻一笑说:“先生别问那么多,只要能把俺闺女魂魄招回来,只管给你钱就是了。”
刘义见女人不肯说,也就没再往下问,心里边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想想之前在花园里找到的曼陀罗花,再看看林府此时此刻的惨状,如果真是林府那老妈子下毒的放火的,如果眼前这女人真是的那老妈子。刘义心说,那这个女人,可得防着点儿了,不过,要是眼前这女人要真是那老妈子,这就有点儿说不通了,难道她还有个女儿在林府?怎么没听二哥说起过呢。
不多时,女人在台子上找到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转身递向刘义,“先生,你看这个瓶子成不成?”
刘义接过瓷瓶看了看,细脖儿圆肚白瓷瓶,瓶身有花纹,上面还有个木塞子,打开塞子看了看,很好,空的,这时从瓶子口儿飘出一股清淡的芝麻香味儿,看样子这瓷瓶之前是用来盛香油的。
刘义点了点头,把瓷瓶塞进了包袱里,“成,这小瓶儿就成。”
说着,刘义把话锋一转,又说:“对咧大妹子,还有几件事儿,俺得问清楚,你也得老老实实跟俺说说,要不然,你闺女的魂儿可不好招呀。”刘义这时候说“不好招魂儿”,其实是借口,他想套这女人几句话。
“啥事儿,先生请问吧。”女人没有察觉出刘义的真正意图,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只是疑惑这“先生”咋这么多问题呢。
刘义想了想,问她:“你闺女叫啥名儿?得说大名儿,小名可不成。”
女人迟疑了一下,回答说:“俺闺女十岁之前,叫胡小慧,给人贩子卖进林府以后,叫林秀秀……”
“林秀秀?”刘义一听这名儿,心里就是一震,当即感觉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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