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7》第 5 部分阅读

    行步来迎接咱们,过几天就能会合。”
    “既然有心休养军队,为何不在柳城多留几日?”楼圭颇感费解。
    “乌丸刚刚归顺,彼此尚不能推心置腹,若大兵久驻只会使胡人惧怕,认为我曹某人是以军威凌人。我走他们就轻松多了,牵招鲜于辅都是常年同他们打交道的,加以时日必定使他们诚心归附。”曹操说到此处眼中充满兴奋,“阎柔跟我说,乌丸所部多产良马,我给他们时间驯养马匹,日后再打仗就不愁缺少骑兵啦!”
    楼圭却不那么乐观:“有件事我早就想提醒你。别忘了咱们辛辛苦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为的是擒杀袁尚袁熙,如今他们脚底抹油又跑到辽东去了,会不会与公孙康串通气卷土重来?咱明明打了胜仗,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何不鼓作气直捣辽东?如此草草收兵不但遗憾,而且遗患!”
    韩浩紧随曹操马后,楼圭这番话他早就想说了,可作为中军不便阻拦曹操的决定。这会儿听楼圭以老朋友的身份说出来,也跟着提醒道:“末将以为楼司马所言不虚,大军撤柳城势力单薄,公孙康很可能趁虚而入。别忘了公孙父子可是自称过‘辽东王’的!”
    “哈哈哈”曹操竟笑置之,“‘辽东王’真就那么大的胆子?老夫还等着他把袁氏兄弟的人头给我送来呢!你们不必再说了,此事不久自见分晓。”
    韩浩与楼圭见他如此武断,不禁对望了眼,还未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劝,见邢颙自前面兴冲冲策马而来:“主公,就在此处扎营吧。”
    楼圭皱眉:“扎营?今天没走几里路,这才丑时,太早了吧!”
    “不早不晚刚刚好。”曹操手指西南道,“邢先生刚才跟我说了,那里就是著名的碣石山1,登临其上观看海景甚是壮观。咱早些扎营,去山上观览遭岂不是美事?”
    这趟回军没有敌人,扎营甚是方便,也不必挖壕沟,栽鹿角,把帐篷支起来就行了。只会儿工夫曹操已到碣石山下,邢颙田畴楼圭左右相陪,张辽阎柔等将校也跟来凑热闹。
    碣石山紧邻海边草木稀疏,几乎是由棱角平整的顽石积累而成,从下面看就像是天公掷在海边的块大石头。此地险峻其实远胜白狼山,不过众人的心情不同,在白狼是行军打仗,来这里是观览风景,虽然不易攀登却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坚硬的砾石四楞八叉不宜行走,若摔跤准会骨断筋折,许褚邓展等生怕伤着曹操,小心再小心,几乎是连搀带抱把曹操和几位先生弄上去的。
    曹操毕竟年过半百,被侍卫拽上顶峰时累得呼呼直喘;可回头,见田畴还在艰难攀援,忙伸出只手:“田先生引领大军劳苦功高。来!该老夫拉你把啦!”
    “不敢劳烦明公,草民才智卑微,不值得明公屈身提携。”田畴不接他手,却抓住块山石,凭自己的力气爬了上来——这可真是饱含深意的番对话。
    曹操微微笑,也没说什么,急喘了几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向南眺望——但见湛蓝汪洋浩瀚无边,惊涛骇浪时起时伏,碣石山下都是险峻的礁石,道道波浪涌来,溅起数丈之高,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楼圭张辽等人个个攀上来,望着这壮观的景象无不“噫”地声赞叹。邢颙笑道:“妙极妙极,正是潮汐之时。百川东注波澜壮阔,如此壮丽景致不虚此行啊!”
    阎柔虽年少粗鄙,但也觉这波涛甚是壮观,不禁发问:“人人都说百川东入海。为何天下的水不向西,不向北,偏偏向东流呢?”
    句话问得众人哈哈大笑,邢颙道:“相传昔日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共工战败,怒(shubaojie)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
    “嚯!共工断山女娲补天,古人可真厉害啊!”阎柔毕竟年轻,又在游牧部落长大,没读过书,瞧邢颙摇头晃脑道貌岸然,还真信了。
    邢颙瞧他怪有趣的,越发戏谑道:“上古奇能之士举不胜举。比如你精于箭术,可知荀子有云‘百发失,不足谓善射’?古人中有后羿,他乃北狄之主,曾射落九个太阳。你的箭法虽好,也不过等闲伎俩,何时能把太阳射落,才算登峰造极啊!”说完捋着胡须故作严肃。
    阎柔听罢面带惆怅,顿了半晌声长叹:“唉!射日倒也不难,我精准性能及,可惜膂力不足。”
    “哈哈哈”众人无不捧腹大笑。
    阎柔这才醒悟过来了:“邢先生,你骗我!哪有射日之人?”
    邢颙阵莞尔:“历来便是这样传说,《孟子》《淮南子》均有记载,不信你问主公啊!”
    可曹操根本没理睬他们的话,茫茫然望着大海,心绪早已随海浪滂湃——这不仅仅是片海,还是当今这个英雄辈出各领风马蚤的时代写照。蛮横霸道的董仲颖今何在?骁勇无双的吕奉先又在哪里?僭越称帝骄纵跋扈的袁公路可还看得到威风?曾经气贯山河叱咤风云的袁本初哪里寻得到踪迹?大浪淘沙顷刻不休,他们恰似那层层巨浪,被礁石撞,刹那辉煌便了无声息唯有曹操依旧(fqxs)弄潮其中,历经波浪屹立不倒,欲主天下之沉浮。
    曹操似乎已痴迷(xinbanzhu)其中,微眯二目聆听潮声,任那萧瑟秋风吹拂着衣襟和长须。旁人见他如此专注也不再言语了,安安静静陪着他矗立在巅峰。田畴来时大为赞叹塞外山林的景致,可来到这里稍瞥了几眼便不再看了,寻块平整的山石坐下休息——仁者爱山,智者爱水,他与曹操的心境大不相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日已渐渐没入背后的山岭,轮新月在海浪间若隐若现,云朵红彤彤的,大海被染成片金色,波浪也渐渐柔和了几分——似乎要退潮了。邢颙斗胆拉了曹操把,轻轻道:“主公,该回去了。天黑就不好下山了。”
    曹操没理睬他,反而昂首挺胸挥动衣袖,高声吟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首诗念罢众人又“噫”地声赞叹,不过这次叹的不是海潮,而是曹操的才情。这简练的几句诗竟把眼前的奇景勾勒得清清楚楚,又豪气迸发,盈溢着海纳百川的雄壮之意。
    “主公说得好!汪洋之苍茫广大,真是玄妙无边。”邢颙似乎也受了曹操感染,跟着吟诵起庄子的《逍遥游》:“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嘿嘿嘿”曹操忽然笑了,回过神来道,“庄子的这些话你觉得是真的吗?”
    邢颙手捻胡须道:“千里之鲲固然没有,不过大鱼还是有的。据在下所知,东海就有种鱼,其大者如山,小者也有几间屋子那么大,仅是鱼须就有仗长,眼睛像三升的大碗样,百姓谓之鲸鲵即鲸鱼。这种鱼常因搁浅涸毙岸边,死后膏流满地。老百姓割食其肉,以其膏油燃灯,取其大骨制成长矛”
    张辽就站在邢颙身后,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二人吟诗弄文也听不明白,就是跟着看热闹。这会儿听邢颙道出兵器,精神振,连忙插嘴道:“对啦!去年与柳毅管承作战,他们手下海盗就有用这种矛的。当时我还纳闷,这兵器说白不白说黄不黄,锋利而不失韧性,搞不清是什么做的。现在想来定就是鱼骨矛。”
    “不错,应该是鲸鲵骨。”邢颙转向大海不无感慨道,“可见古人撰写的那些玄妙之事,也并非无稽之谈。就连那天马行空,河洛谶纬也未必是信口开河。”
    提到河洛谶纬,曹操忽然想起董昭三年前在邺城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魏郡的邺城是象征天命的城池,天象显示太白经天,荧惑逆行,当有改朝换代之事。虽说曹操从来不信这套鬼话,可现在想来倒也觉丝丝入扣,嘴上却道:“方术之言听之犹可,若说相信,不免贻笑大方。”曹操边说,边手扶山石又往前走了几步。
    “主公小心,脚下就是悬崖了。”许褚提醒道。
    曹操浑不在意,迎着海风傲然挺立在山崖之畔,看着那望无边汪洋,不禁感慨道:“在老夫看来,海有多大人心就有多大,也无需去找什么仙山灵药,有生之年但求海纳百川,成就番事业,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朝闻道夕可死矣,人生何惧老也!”他说到这里忽然张开双臂,又吟唱道: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好诗!”邢颙双挑大指,“好个‘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主公虽年过天命,雄心不堕壮志不息,日后大有可为。主公就是当今天下的真英雄大丈夫!”
    阎柔听了个半懂不懂,反正跟着夸就是了:“杰作啊杰作。”
    “妙不可言!”
    “主公大手笔啊!”
    “不仅是天下英雄,还是天下英雄之魁首也”
    众人的赞美声不绝于耳,曹操听得高兴仰天狂笑。可坐在远处的田畴却陷入了沉思——曹孟德果真非泛泛之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磅礴的诗句岂是寻常之辈做得出来?不过他的这番感慨因何而起呢?他的千里之志,烈士壮心又是些什么呢?
    恐怕是情系金銮玉圭,心以为鸿鹄将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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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战后整顿,曹操大权
    痛失奇才
    建安十二年十月,曹操终于踏出辽西地界,在易县与留守大军会合。迎候他的除了留守的荀攸曹仁于禁等人,还多了上谷郡乌丸单于难楼代郡乌丸单于普富卢。
    蹋顿战死,袁尚等遁逃,三郡乌丸顷刻瓦解,消息传来可吓坏了其他部落,难楼普富卢如坐针毡,唯恐下个倒霉的是自己,赶紧跑到易县向曹军投诚,不仅贡献战马军资,还主动把家眷送来,要求迁居邺城作为人质。但这些都没能让曹操高兴起来,因为迎接的人群中少了人——他最器重的谋士郭嘉已于两个月前病逝。
    郭嘉从戎十余年,参赞军机屡献奇谋,尤其在谋夺河北的战斗中功不可没。虽然他至死也只是军师祭酒,但待遇远远超过其他同僚,实际地位仅次于军师荀攸。这不仅因为他足智多谋妙计频出,更因为他时刻都能揣摩清曹操的想法,规谏而不犯上,逢迎而不谄媚,聪慧而不掩主。曹操认为他前途不可限量,正有意授予他高官重任,甚至欲以自己后事相托。不料天妒英才,郭嘉竟于这时溘然长逝,终年仅三十八岁。
    曹操深陷悲痛,哪有心思接待难楼普富卢?只随口安抚几句,接受贡品人质,打发他们离开,第二日便带着郭嘉的灵柩回师邺城。这路走走停停,曹操骑在马上总是忍不住回头张望棺椁,甚至幻想这机灵鬼诈死,还能出人意料地从棺材里爬出来。
    但奇迹终究没有发生,大军已至邺城,留守幕僚迎接的队伍已遥遥可望,曹操还是不能摆脱悲伤,勒住坐骑重重叹了口气。他这停整个行军队伍渐渐都停了。
    荀攸这几日片刻不离守在他身边:“人死不能复生,主公节哀。大家都在道边迎候,莫让他们久等。”毕竟是得胜而归,群僚还要给他接风贺功呢。
    曹操也不想哭丧着脸进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追惜奉孝,不能去心。带病出征,弃命定事,何得使人忘之?”
    “惜乎天不予其寿。”荀攸也很不是滋味,“他膝下有子郭奕,尚未成丁。主公若有追念之意,厚待其子也就是了。”
    “追赠后人又于逝者何补?”曹操双目炯炯望着荀攸,“奉孝不但善于谋划,更能知我所思。设使人人都似奉孝般解我心意,天下大事何能不遂?”这话里有话——郭嘉知我所思,拥护我做皇帝,你们为什么不配合?若你们都能似他那般揣摩我心思,我还至于这么痛惜他吗?
    荀攸此刻也是备受煎熬,曹操而再再而三地逼他表态,就差撕破脸了,若再抗拒下去会是什么结果?思来想去,他万般无奈道:“属下愿效奉孝之志,与主公同心同德”说到最后已语带哽咽,甚感这是对自己半生志向的背叛,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曹操从荀攸眼睛里看到种特殊的神情,那是个人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时才会有的乞求眼神。曹操终于满意了,只要军师肯就范,其他祭酒就不存在问题,能干预到他的就只剩下荀彧了。正思量间忽听远处传来阵飘渺的歌声,悠悠荡荡,似是农闲村丁所唱: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
    歌声悲伤苦楚,曹操不禁闭上眼睛静静聆听——这首歌讲述个汉家女子遭逢乱世,在兵荒马乱中被胡人掠去的经历。虽然记述的是个人的离乡之痛,却把天下大乱,烽火遍(fanwai.org)野,百姓流亡的种种痛苦道了个尽,字字泣血令人断肠。
    “好悲的歌声”曹操本就惦念郭嘉,越听越觉惆怅,可细细品来,这歌文采奕奕词句精妙,又感诧异,“乡间野老怎会这样的歌?必是通晓诗赋之人所做,此间可有什么文士被埋没?”
    荀攸心不在焉,只是味摇头。这时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掾吏挤出人群:“在下久居边郡略晓二。”说话的是涿郡人刘放,他本袁熙帐下的渔阳功曹,因劝渔阳太守王松降曹而被录用,“此曲非隐居之士所做,乃匈奴左贤王1之妻所写。”
    “左贤王之妻?”曹操不敢相信,“匈奴也有此等才女?”
    “此女并非匈奴,乃陈留郡人士,我大汉名士蔡伯喈之后,名唤蔡琰,小字昭姬。2”
    “蔡邕还有个女儿?”出乎曹操意料——他早年与蔡邕有旧(fqxs),故而十分关照其后人,当年他入主兖州,见蔡邕的双儿女幼小可怜,也曾予以关照。如今蔡邕之子已入仕,女儿嫁与名臣羊续之子羊衜,怎么又冒出另个女儿来?
    刘放说:“昭姬乃蔡伯喈长女,已年过三旬,早年嫁与河东才子卫仲道。其夫早亡,归宁在家,那时蔡邕在长安为官,她也相随照料父亲。后来王允诛董卓,蔡邕亦遭屠戮,李傕郭汜作乱,匈奴单于於夫罗趁火打劫,昭姬落入胡人之手,辗转被左贤王收为王姬。听说还给左贤王生了两个孩子呢。”
    “竟有这等奇事?蔡伯喈乃前朝第博学才子,家中藏书两千余卷,惜乎命运不济,”说到这儿曹操又回头瞟了眼郭嘉的棺椁,“唉!这世上才俊之人偏偏都如此不幸。”
    刘放却道:“曹公莫愁,当今天下有两人最得蔡公之教,广博多识。”
    “哪两个?”
    “位是昔日何进长史王谦之子,名唤王粲,少时随蔡邕读书,今在荆州刘表帐下,还有位就是这蔡昭姬了。她虽属女流之辈,却广览多学,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丝竹音律最为擅长。您听这首诗歌,原本胡人所唱,是她以胡笳为乐编出来的。”
    曹操再细听,果然调式与中原之乐不同:“如此才女流落外藩岂不可惜?当今兵戈渐息百废待兴,若能迎回此女以传蔡氏之学,也是桩好事啊。”
    “这不合适吧。”荀攸插了话,“她乃匈奴王姬,又已诞育子嗣,怎好拆散人家夫妻?”
    曹操才不管那些:“她本就是汉人,遭劫掠而去,回归故土理所应当,咱们可以给左贤王送些财货,赎她回来嘛!议郎周近通晓匈奴语言,这件事就交给他办。”
    荀攸仍觉不妥:“周近乃朝廷要员,不适于做这些事,还是写信与令君商量下吧。”
    “我决定的事难道还要令君批准吗?”
    荀攸吓了跳,再不敢违拗:“不敢不敢,切皆听主公之命。属下本是军职,无权干问他务,今后定不多涉。”
    曹操见他恭顺听话,也不再为难:“军师莫怕,只要你能知我心就好。”说罢提起缰绳,“这歌声太悲了,我不想再听,咱们还是快点儿进城吧。”
    荀攸擦擦额头的冷汗——即便逆来顺受,也脱不清与荀彧的关系,这军师越来越难当啦。
    负责留守的夏侯惇仲长统崔琰董昭等人已在道边跪候半天了,见大军行到近前停住脚步,不明缘由却也不敢起来,直等到曹操与荀攸说完了话,队伍再次行进才算松口气,齐声呼号:“属下恭迎主公,贺我军得胜而归。”曹操脸上还是没有太多喜色,只是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夏侯惇接管兵马在外扎营,群僚则跟着曹操进城回府,连郭嘉的棺椁也抬了进去,暂时停在州府院子里。
    洗澡水烧好了,庆功酒备下了,曹操却概不用,站在院里抚着棺椁呆呆出神。他不歇着别人更不敢歇,所有人都直挺挺在边陪着。仲长统与崔琰荀衍对视了眼,三人同时出班跪倒:“我等愚钝,阻主公用兵于前,又未能随驾驱驰,请主公重重责罚。”
    三人这挑头,顿时呼啦啦跪倒大片,所有反对这次远征的人都在请罪。曹操木然环顾,淡淡道:“起来吧,你们没罪。凡是阻我用兵之人尽皆有赏。”
    不但无罪反而有赏,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缘由。
    曹操语重心长:“此番用兵乃乘危侥幸,虽然得胜亦颇艰险,不可以为常。至今想起白狼激战仍觉后怕,你等之谏乃万安之计,因此相赏。今后还望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再不能闻奉孝之良谋了。”
    “主公虚怀若谷,我等敢不尽命?”在场之人见他如此宽宏,又如此追念下属,无不动容,不少人都落了泪。
    许攸也在场,却没请罪,乐呵呵凑到他身边耳语道:“阿瞒兄,人之生死乃是天定,有何不能释怀?大家都知道你体恤属下,何必还这么没完没了的?歇歇吧。”
    曹操虽然真心怜惜郭嘉,却也有惺惺作态收买人心之意;听许攸道出自己用心,不禁狠狠瞪了他眼,却又不好捅破,便转身朝楼圭道:“子伯,从即日起晋升将军!”
    这官升得太突然,楼圭都愣了:“这这”
    “莫推辞。你以身犯险从军劳苦,升官理所应该。不似有些人光会动嘴不肯用心,什么东西!”曹操句话把许攸噎得灰头土脸。
    楼圭始终担任武职,却连个兵都没带过,如今升任将军仍旧(fqxs)没兵权。曹操始终不提这个茬,他索性也认了,转而道:“袁氏兄弟逃窜辽东,犹如斩草而未除根,倘若他兄弟与公孙康串通作乱,当以何计除之?孟德你要多加防备。”
    话音未落忽见韩浩跑进院子:“主公,凉凉”支支吾吾的,仿佛看到不可思议之事。诸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后面跟进个白发苍苍的官员——竟是被公孙度公孙康父子扣留三年多的乐浪太守凉茂。
    “凉伯方!你怎么逃出来的?”众人无不惊讶。
    曹操丝毫都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他们总算放你回来了,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吧?”
    凉茂眼圈红了:“卑职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明公了,真不敢相信”说到这儿便哽咽住了。软禁的感觉度日如年,尤其曹操与公孙氏在青州开战时,凉茂都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活着离开辽东,刚刚五十岁头发都愁白了。
    “唉!别难过了。”也不知曹操是劝他还是劝自己,“公孙康没叫你空手而归吧?”
    凉茂拭去泪水,朝院外招招手,只见从外面走进五个小吏,每人手中都捧着黑漆木盒。曹操根本不用打开看,早猜到里面装的什么——袁绍嗣子袁尚二子袁熙辽西乌丸首领楼班右北平乌丸首领苏仆延辽东乌丸首领乌延,五个漏网之鱼的首级。
    旁人不明就里,打开木盒看得触目惊心。凉茂捧出两卷竹简:“这是公孙康亲手写的降书,还有给天子的表章。袁尚兄弟及三郡贼首投奔辽东,公孙康与其弟公孙恭谋划,假意设宴款待,在席间将五人斩首,叫在下将人头带回。公孙氏决意归顺朝廷,自今以后听主公调遣,发誓镇守东北永不为害。”
    曹操也没心思百万小!说信:“公孙康不是把永宁侯让给公孙恭了吗?我念其诛贼有功再授予他襄平侯,封左将军,领辽东太守如故。只要不抗拒朝廷,老夫也不为难他。你久困辽东熟悉细情,能者多劳,再辛苦趟吧。”永宁侯是乡侯,襄平侯是县侯,对公孙康实是有升无降。因为辽东离中原太远,武力征服意义也不大,倒不如留公孙氏震慑高句丽,也省得自己操心。
    “诺。”凉茂得令欲去。
    “还有!邴原管宁王烈三人旅居辽东多年,下辟令把他们召回来。”曹操久仰三位贤士,过往多次征辟公孙氏不放,如今恐怕不敢不放了。
    楼圭啧啧称奇:“难怪你不急于兵发辽东,原来已料定公孙康会把袁氏兄弟的脑袋送来。”
    “公孙氏素来屈居袁氏之下,若极力征剿袁尚,必促使两家联合共御我军,缓之则自相图谋。”平日曹操计谋得逞总是眉飞色舞娓娓道来,今天却提不起兴致,讲得有气无力。
    楼圭沉吟不止:“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这妙计我怎么想不到?孟德啊孟德,我真服了你喽!”
    哪知曹操闻听夸奖非但不喜,反而抽泣起来:“这哪是我的主意?是奉孝临行时所献之计”语未毕他握起拳头猛捶胸口,恸哭不已,“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老天何等不公,折我膀臂也奉孝啊”哭了几声忽觉眼前眩晕,险些栽倒。
    楼圭许攸赶忙搀住:“孟德,你怎么啦?”
    “我的头”曹操两年未犯的头风病复发了。霎时间脑仁剧痛双眼昏花,加之过于悲伤,话未说完已昏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操渐渐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后堂,痛意已消退;身子刚动两下,就听耳畔有个声音道:“明公莫动,头上有针。”
    “嗯。”曹操应了声,闭上眼睛,可忽然意识到给自己治疗的是华佗,猛地坐起身来:“华先生!”
    华佗惊:“针还未除”
    曹操哪管那么多,把抓住他手腕:“你何时回河北的?为何不给奉孝治病?”
    “明公头上有针,不能动。”
    “我没问你这个。”曹操心中满是怒(shubaojie)火,“你为何不能把郭嘉的病治好?”
    曹丕曹彰曹植等都在房外守候,闻听动静赶忙拥进来:“父亲错怪华先生了,先生赶回之际郭嘉已经亡故。”
    曹操根本不问缘由,推了华佗个趔趄,狂吼道:“早不回家晚不回家,偏在这时候回家!你若不走,奉孝何至于死?”
    这叫华佗怎么回答?只好叩头请罪。曹丕曹植见父亲怒(shubaojie)气不消,也都跪下了:“父亲息怒(shubaojie),保重身体啊。”曹林曹彪几个年纪小的吓得直哭。
    “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曹操拔掉头上的针,回头又问华佗,“奉孝之事暂且不提,你是怎么给我治病的?头风为何复发?”
    病理之事华佗倒很清楚:“主公积病日久非朝夕可愈,鞍马劳顿加之悲痛,故而复发,在下开方调理数月,必能”
    “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我看你明明能以针灸治好我的病,就是不用心治!”曹操于医药之道窍不通,却猜忌甚重。
    “在下不敢针石只可治标,未可治本。”
    “你们这等巫医百工之徒就爱故弄玄虚?”曹操越说越气,“我给你个月时间根治此病。若逾期再发,我要你的命!”
    治病又不是打仗,岂能约定时日?华佗叩首道:“主公之病需慢慢调养,岂能”
    曹操见他还敢顶嘴,越发震怒(shubaojie):“推三阻四我现在就杀了你!你治还是不治?”
    华佗便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在月内把头风根除:“请主公宽限时日只要半年必能好转”
    曹丕曹植都觉父亲因郭嘉之死迁怒(shubaojie)于人,闹得毫无道理,正不知如何劝解,忽听外面传来阵婴儿啼哭——曹冲抱着个襁褓走了进来:“爹爹别生气了,快看看小弟弟。”
    “小弟弟?”曹操愣,“我我又有儿子了?”他这才想起出征之际卞氏已身怀六甲,可不早该生了。
    曹冲把襁褓塞到父亲怀里:“夫人为生小弟弟闹了场病,多亏华先生施救,这几天他为夫人诊脉煎熬,受了不少累。”
    众兄弟这才醒悟——好机灵的小子,抱着孩子来讲人情。
    毕竟父子天性,曹操见孩子把刚才的气扔到龟兹国去了,又听了曹冲的好话,渐渐转怒(shubaojie)为喜:“好好好这孩子瘦了些,起名没有?”
    曹彰憨笑道:“我昨天射猎,捕了头熊回来,干脆叫曹熊”话未说完曹丕便朝他使眼色——正在气头上,还敢提狩猎!
    曹彰赶紧掩口,曹植忙转移话题:“母亲年逾四旬尚能孕育,也是华先生开方调理的,父亲还需多多体谅先生啊。”
    卞氏四十多产子,身体已不复当年,所以这孩子先天不足,已过了满月却跟个小鸡子似的。曹操捏了捏那清瘦的小胳膊:“太瘦弱了,就叫曹熊吧,希望他以后壮实起来。”说罢递回曹冲手中,“天凉,快给夫人抱回去,这可是她心头肉啊。”
    “爹爹不怪先生了吧。”曹冲眨巴着小眼睛看着父亲。
    曹操理智了不少,瞥了华佗眼:“看来你也有委屈,算了吧!先把她们母子照顾好,我的病慢慢来。”
    “诺。在下现在就去给夫人煎药。”华佗逃命般退了出去,到廊下才想起药匣没拿,又回去哆哆嗦嗦拾起满地银针,不留神把手都扎破了——在曹府当差可真难啊!
    曹操命儿子取来笔墨,要修表章追封郭嘉。曹植恐他辛劳,请求替父亲执笔,曹操也没拒绝,倚在榻边缓缓道:
    臣闻褒忠示宠,未必当身,念功惟绩,恩隆后嗣。是以楚宗孙叔,显封厥子;岑彭既没,爵及支庶。诚贤君殷勤于清良,圣祖敦笃于明勋也。故军祭酒洧阳亭侯颍川郭嘉,立身著行,称茂乡邦。与臣参事,尽节为国,忠良渊淑,体通性达。每有大议,发言盈廷,执中处理,动无遗策。自在军旅,十有余年,行同骑乘,坐共幄席。东擒吕布,西取眭固,斩袁谭之首,平朔土之众,逾越险塞,荡定乌丸,震威辽东,以枭袁尚,虽假天威,易为指麾。至于临敌,发扬誓命,凶逆克殄,勋实由嘉。臣今日所以免戾,嘉与其功。方将表显,使赏足以报效。薄命天殒,不终美志。上为陛下悼惜良臣,下自毒恨丧失奇佐。昔霍去病蚤死,孝武为之咨嗟;祭遵不究功业,世祖望柩悲恸。仁恩降下,念发五内。今嘉陨命,诚足怜伤。宜追赠加封,并前千户。褒亡为存,厚往劝来也。
    通篇写罢曹操读了好几遍(fanwai.org),才渐渐释然——往者已矣,毕竟打了场胜仗,北方再无干戈,该着手准备南下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别的事要安排,些比打仗更重要的事。
    曹丕见他气色好了不少,笑道:“父亲既然无碍了,我去前面告诉众位大人声,免得他们担心。”
    “很好,你很懂事。”曹操难得夸他句,“对军府的大人们要多多尊重。来年为父可能会南征荆州,你们都要随军出征。”
    曹植似乎漫不经心问:“弟弟们都还小,也要跟去打仗吗?”
    “难道真叫他们上战场?”曹操终于露出丝微笑,“从军也不过是积累功劳,为日后之事铺路,所以冲儿他们定要去。”
    曹丕兄弟咂摸这话的滋味——冲儿定要去。看来父亲心中默(zhaishuyuan.cc)认的继承人已经很清楚了。
    思慕九五
    回军途中将士直诧异,为什么素来雷厉风行的曹操这次却拖拖拉拉行动迟缓。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出兵之前他已派董昭在邺城西北挖了片湖泊,引漳河之水灌入其中,名为“玄武池”,又征调了许多船只。缓慢撤军是叫大家休养,回到邺城,紧张的水军操练就开始了。
    曹营都是北方兵,在平原山地作战还可以,到水上战斗力就大打折扣,接下来的目标是荆州刘表,进而与江东孙权为敌。那就意味着要在长江汉水用兵,不善水战怎么得了?所以操练水军就成了当务之急。曹操只休息了两天就到玄武池视察训练,夏侯惇手执令旗亲自指挥,三军将士划船摇橹排出阵势,倒也进步很快。
    这日忽然接到军报,孙权再次兵发江夏,似有吞并荆州之意。曹操深知不能容孙氏抢先下手,忙暂停训练,调于禁张辽张郃朱灵李典路昭冯楷七位将军听令:“远征以来中原空虚,江东孙权虎(fuguodu.pro)视荆州,我决定派你们七个率兵回屯颍川,震慑东南之敌。”
    于禁道:“水军尚未练精,恐不能与敌交锋。”
    曹操早有打算:“我已决定将刘勋张憙程昱等部编入中军,继续操练水战,你们暂且回去,日后会合处共同南下。”他又特别叮嘱朱灵,“你所部都是新近招募的河北士卒,头遭离开家乡可能有些不习惯,你要好好安抚他们,切不可意气用事。”
    “明白!末将绝不会出丝毫差错。”朱灵把弓拉得很满。
    “你们现在就退出玄武池,休整日明早开拔回颍川。”曹操觉得这番安排很周到,旁举旗练兵的夏侯惇却道:“孟德,有件事我想提醒你,江汉之水与玄武池之水大不相同。大江天险风大浪大,玄武池却是潭死水,这样练兵真的有效吗?”
    “练了总比不练强,再说咱们兵马不下十万,以倍击之岂能不胜?”曹操的看法很乐观。
    夏侯惇仍心存疑虑,方欲再言忽见董昭与赵达慌张跑来:“主公!有人擅自为袁尚兄弟收尸。”
    曹操将袁尚兄弟的人头挂于南门示众,并传下命令,若有拜祭者按同党论处,可屡屡有人犯法。昨日牵招押解乌丸人质回来,见城头挂着首级,赶忙下马哭拜故主。曹操念他不知未加怪罪,今天又冒出位,不但祭拜还要收尸,可不能再轻饶了:“何人如此大胆?”
    赵达添油加醋道:“就是田畴田子泰,主公给他官他不当,还敢收敛罪人,不惩此人不足以正威信!”
    提到田畴,曹操态度立刻变了——若没有他引路塞外,岂能轻易得胜?只道:“先不要擒他,带我去看看。”
    许褚要跟随护卫,却被曹操拦了,个亲兵也没带,只领着董昭赵达二人穿西门转南门,眼看到了悬头之地,戛然止步:“随我上城。”
    “田畴在城外呢。”董昭莫名其妙。
    “我知道。有话跟你说。”曹操说罢已率先登了城楼,守城兵丁见主公来了赶紧跪倒问安,都被他挥退了。
    城楼之上视野开阔,但见田畴布衣幅巾,手执张弓,刚刚把高杆上悬挂的人头射落,寻了两块麻布,耐心地包裹着。身边的士兵倒是不少,都举着兵刃围着他转,却没个人敢上前擒拿——都知道他有功,万抓错了,曹操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赵达见此景扯着脖子边喊:“大胆田子泰,你”
    曹操抬手拦住:“他乃义士,顾念昔日袁氏辟用之恩,为之收尸。也罢,我就成全他这番美意。”
    田畴已看到了曹操,却只是朝城上拱了拱手,连话都没说,兀自包好人头,又打了个结往身上背,跨上自己那头小毛驴。众士兵见曹操都不管,哪个敢拦着?闪出条路,生生瞧着他扬长而去。
    “此人清高,恐不能为主公驱驰。”董昭阴沉沉提醒道。
    曹操倒也宽宏:“成全他也是成全我自己,我要赠他个侯位,叫全天下都知道,我曹某人有功必赏。”
    董昭暗暗摇头——这种怪人,官都不愿意做,封赏他肯接受吗?又听曹操已不露痕迹转换了话题:“叫你们到城上来是有些私密之事要谈最近京师有何动静?”
    赵达抢先道:“最近朝中百官遵照主公之意,都在讨论改革刑律之事。唯有孔融大放厥词,抗议主公禁酒之令。”他说着话掏出纸帛书,“他写了封信,想与您辩论禁酒之事,被令君押下了。我偷偷抄来份,请您过目。若有悖逆之言,正好治他的罪!”
    公初当来,邦人咸抃舞踊跃,以望我后,亦既至止,酒禁施行。夫酒之为德久矣。古先哲王,类帝禋宗,和神定人,以齐万国,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燿,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危鸿门,非豕肩钟酒,无以奋其怒(shubaojie)。赵之斯养,东迎其主,非饮卮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脱其命。定国不酣饮斛,无以决其法。故郦生以高阳酒徒,著功无汉。屈原不哺醩醨,取困于楚。由是观之,酒何负于政哉?
    曹操本不屑顾,可通篇看罢又不禁赞叹:“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孔文举果真才华横溢,连喝酒都能讲出道理,博学多闻妙笔生花,令人不得不佩服。”但赞誉过后又是阵恼火,“惜乎有其才却不能为我所用。可恨可恼可悲可叹!又叫老夫如何是好”
    可恨可恼尚有缘由,何言可悲可叹?董昭察觉他态度微妙,没敢轻易搭话。赵达却坏笑道:“文笔虽好,却通篇诡辩之辞。亏他还是圣人之后,难道连《尚书?酒诰》都不知道?以在下之意,主公何不借圣贤之言加以驳斥,好好羞辱他番?”
    “圣人之后?”曹操似乎想起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zhaishuyuan.cc)半晌才道,“既然他反对禁酒,那就收回禁令,叫他痛痛快快喝吧。”
    “啊?”赵达眨眨眼睛,不明白曹操何以反常态,“主公岂能迁就这饶舌鬼?孔文举虽不足以成事,但蛊惑乱群。若长此人之志,日后擅论朝政之人必定越来越多??”
    董昭已摸透曹操心思,句话都不说,暗笑赵达不晓事——孔融快人头落地了!
    其实曹操早对孔融忌恨在心,欲杀之而后快。但孔融大有贤名,又是圣人之后,曹操需要借其声望人脉招揽名士,才迟迟没有下手。如今华歆王朗陈群俱已臣服,羁旅江东的张范,避难辽东的邴原等也将入京,仍不归来的似张昭孙弘许靖之流,不是对曹操抱有成见,就是已成孙氏死党。换言之,孔融这颗胡桃的油已经榨干了,既没价值又多言乱事,还留他干什么?相反诛孔融可以杀鸡儆猴,给那些反对曹氏僭越的人以威慑。既然决定杀他,还计较什么禁不禁酒的小事?由着他喝吧,反正也痛快不了几天了。
    赵达兀自唠叨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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