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好感的,或者说,他对与虚江和陈巡道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感。
但当他的心腹搬来千两银子和几张纸放在他面前,他看过后便心动了。或许成名之举正在今日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79章八宗罪
千两银子对马巡按来说,手笔也不算小。他这样的钦差,出巡任期内,在各府县圈下来收个数千两乃至万儿八千两都只能算常例钱,是官场上的馈赠礼节,受贿都称不上。再多就要看双方交情和彼此需求了,比如眼前这单独送来的千两。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原则问题,更是个态度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千两还不至于让马巡按去费太多心思,附在银子的上几页纸才是关键。这是份检举文书,通篇都是攻击石参政的,文字不见得多好,但条理无可挑剔,内容令人兴奋。
马巡按想自己按临江南十府半年多,工作业绩委实平凡了些,鸡毛蒜皮小事查出些,可是实在缺乏浓墨重彩之处,不曾想今日竟然有人主动送上这样份大礼。
石参政是江南地区级别最高的官员之,乃是本朝名臣,当年也是天下最有名的知府。他虽然由于触犯权贵十年没有升迁,但终究是省优部优国优朝廷信得过产品,关键时刻派他出任苏松道安抚江南地区。
若能参倒石大人,那将是他的言官生涯个辉煌的战绩马巡按心里合计番,石参政名气大背景小,到任以来的确又有些不周到处和痛脚。弹劾起来风险低收益高,运气好了战扬名,比骂皇帝还划算。
想至此,马巡按便发下钦差命令,召苏州府推官李佑前来察院质询问事。
“你这篇检举文书中,许多事情本官风闻过的,也是百姓口口相传的。但有些阴私之事未免无凭无据,有凭空构陷之嫌。”马巡按点醒道,看在千两巨款的份上,他对李推官还算和蔼。
李佑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的又是掏出几张纸,递给钦差大人,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行胜于言。
马巡按展开看了眼就忍不住的惊奇,这厮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叫钱皇商写了陈情文书自供,另外居然还有本府有名缙绅赵府三老爷的旁证。这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连他这个钦差也不敢说能请得动啊。
那么可以彻底下定决心了!马巡按挥挥手送客。
李佑依旧(fqxs)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的退下。什么话也不用说了,马巡按没有将银子退还给他就表明了切。
不过在马巡按亲笔写奏本时,仍然对李佑抱有莫名的警惕,又仔细考量番,出于小心在开头的“巡按江南十府监察御史马明学”后面又添上了“苏州府推官李佑”。
这就算是绑在起的联名奏本了,好歹大家都是七品,联名也不算太掉价。
时间已到景和七年六月初,朝廷收到江南十府巡按御史马大人的奏本,痛切弹劾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兼分巡苏松道石纶不称职,登时朝野瞩目。
马巡按的奏本根本没有用密揭,直接明传,奏本进入京师通政司挂了号后,经手官员们对这个居然不加密的钦差奏本都甚为好奇。结果只用半天时间,此八卦便传遍(fanwai.org)了各部院衙门,时朝野议论纷纷,这其中看点太多了。
巡按御史名份上是代天子出巡,在地方小事立裁大事才奏,所以巡按的奏本尤其是涉及地方官本身的奏本非常有分量。有时候可以直接拿来代替考核,并非普通官员那些草纸般的垃圾题奏可比,尤其马巡按另个身份是某阁老的东床快婿。
再说巡按御史出巡地方,即便弹劾官员,多半也是州县官这级别,知府就很少了,更高的几乎没有。这次马巡按却弹劾个实际职责近似于布政使的三品分守道,端的是极其罕见,为数十年来第桩。
更别说这个被弹劾的分守道石大人,是天下官场上有名的两风太守,官声向来清直干练,即使是仇家也不否认这点,不知为何竟然被巡按御史抓住了痛脚。
最奇怪处还在于,奏本居然是联名的,不知马巡按出于什么目的,拉上了个小小府推官入伙,真是惹人遐想。有精明的人便借此断定,这个推官必然是其中关节人物。李佑的大名,算是真正在京师官场上走过了遭。
话说这奏本中,马巡按猛烈抨击本朝著名清臣干员石参政,说他刚愎自用祸国殃民,并口气列出八条罪名,条条言之确凿,几乎颠覆了石大人在诸公心目中的伟光正形象。
懂行的揣摩了奏本内容后,点评道:此本并非空洞无物和泛泛而谈,称得上事实俱在,无不可查明,偏又引申发散,句句诛心,可谓弹章典范。石参政很难自清,在劫难逃了。
内阁大佬尚未做出反应,镜头且先转回苏州府。前段时间马巡按的奏本刚刚发走,奏本摘要不知为何就在苏州府各个衙门中流传起来,按察分司府衙县衙守备司税课司
最后不可避免的传入了分守道署,又不可避免的出现在石参政的公案上。
石参政圆睁双眼,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口气看完了这张抄贴——
“其罪,沽名钓誉,出乖露丑。为邀买士心,以参政之尊意欲强行监临院试,徒惹地方惊疑,却不加抚慰以致变乱将起。而后临事无措,当街狼奔豕突,丑不可言状,官府体面荡然无存,几成士林笑柄。幸赖府衙有力得以消弭祸事。其后犹欲文过饰非,掩盖事端。”
“其罪二,贪图享用,玩忽职守。虽为苏松道,却只留恋姑苏富贵红尘,到任半载,眼中丝毫无松江府诸事,至今不闻不问,亦不曾按临视事,此为渎职也。”
“其罪三,居官无状,以权乱制。朝廷分道设府自有法度,各居其职而已。若名为苏松道,处处却行知府事管府衙务,岂可为道台官?”
“其罪四,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欺哄朝廷毁屋修城,千家哀号,万民唾骂。与民争锱铢之利,却败尽朝廷之誉,不知是何居心。”
“其罪五,交结权贵,勾连外戚。为筑城工料事,推介皇商钱氏,暗令筑城协理通融其事,其中秘情隐晦不可言也。此非空|岤来风,有苏州府推官口证,乡绅赵良礼旁证,钱氏陈情文书篇。”
“其罪六,擅作威福,勒逼地方。顾虚名而不务于实,不惜朝廷命官而妄加凌辱。有府衙推官愤而落水,几乎无命;有四品正堂烈日叩首,厥于阶前。巡抚总督亦未见有此威也,骄矜若此,敢问心中已自比督抚否?”
“其罪七,阴用私人,干乱府政。先有逼倒知府,后有亲党同知署理府印,致府署人心不堪,百事不举,刑案堆积,粮税无着,本年夏税拖欠至今不齐,其它未可言状。”
“其罪八,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尝观民风,此事苏州府路人皆知,满城皆云,民口如山川,又何须尽言!可为道之表率乎?”
阅毕,石参政仰天长叹,心碎欲绞,仿佛被埋于土中几乎不能呼吸。
脑中回忆起当年登科之时,与干同年意气风发,琼林宴上立誓匡扶社稷,至今已二十余年。
如今须发半白,却落个被巡按御史弹劾的下场,无论结局如何,都已经是几十年来的首例了,自己还有何脸面在官场中行走?
为什么会如此?怎么辩白?又能向谁去辩白?
或许,自己已经老迈无用,该是辞职回乡的时候了。这不是以退为进的把戏,是真真正正的致仕。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80章李佑的春天
当即石参政提笔写本,他的幕僚高先生侍立旁,眼看“臣年老平庸不堪效力”字样,心情激动,忍不住出手按住道:“事不至此,事不至此啊!”
地方和官员相对不值钱的京城不同,方大员石参政这样的,除非到了天怨人怒(shubaojie)神人共愤程度,相较起来更难倒台。至少朝廷核实起来难度更大,空间距离上也需要更多时间,根据核实情况出结果又需要些时间。
从程序上说,固然马巡按攻击的凶猛狠厉,但石参政还是有回旋余地的。那八大罪状,说严重也严重不到哪去。
国朝官员,犯罪分两种,公罪和私罪,玩忽职守没完成朝廷任务之类的算公罪,杀人放火受贿强犦之类的是私罪。石参政被弹劾的罪名,基本都属于公罪和品德范围,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处理方式是从轻的。
所以石大人起码去职自保不成问题,如此便会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李推官搬走了石头,马巡按弹劾成功获得了名声,石大参换个地方继续做官。
这也是本朝官场机制设计的微妙处,平衡无处不在,因果互相牵扯。真正在定程度上打破了晶壁,半步迈入新境界的大能只有两个,万历张摄政和天启九千岁。
但石参政为何冒出致仕退休的念头?又有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用来形容此时的石大人十分恰当。其实这次被弹劾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实质性伤害,但对他精神上的打击太大了。
能被巡按御史以不称职弹劾掉的官员,无不是垃圾中的垃圾。可现在他,立志做青史名臣的石纶,居然要与这些垃圾为伍,何等难堪耻辱!若成了近年来被巡按弹劾成功的最高级别地方官,更是耻上加耻!
此时还有必要等待朝廷再派人勘查么?难道自己要去面对朝廷钦差质询审问么?这些罪名查起来哪项不属实?估计有不属实的某些人也能让它变属实了罢。
真要出现那种羞辱性的结论,估计石大人连死的心都会有了,换个地方做官还有什么脸面?唯有趁着调查尚未展开,主动致仕退场以谢天下了,这样此事就算到此为止,无果而终,至少保全些颜面。
说来说去,还是石参政忍受不了屈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李广“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而自刎的想法差不多。如果换成李佑李推官李大人,自然就是另种苟且偷生的选择了,性格决定命运哪。
高师爷最终松开了手,泪流满面的看着东主继续写下去。
当石参政上书乞骸骨求致仕的消息传开时,李佑欢欣鼓舞。等朝廷究查完结,来来回回至少熬上几个月,中间说不定又有什么波折。但石大人要主动辞官,那就省事了。
他不由得称赞这位老大人很自觉,精神可嘉,很有费厄泼赖风度。又叹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古人诚不欺我。
头上座大山终于要搬走了!未来可以大展拳脚了!仿佛看到美好而腐败的生活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冬天过了,春天会不来吗?
沈同知第时间跑到后衙知府大院门外,跪着双手奉还大印,王知府为人厚道,没有刁难他,直接领受了。李佑得知时已经迟了,急急对王知府道:“此人好似府尊你当年般阴忍,定要小心提防,怎能轻放!”
“滚下去!”王知府笑骂句,将李佑轰出公房。
那号称前来署理府衙推官的分守道署经历,连名字都没留下来又灰溜溜走了。回头托人送了二百两给李推官,表示前阵子真的是上官差遣身不由己,还请谅解。
所有府衙小吏衙役彼此弹冠相庆,今次大家都没有站错队吖!又安全度过次官场争斗,实在可喜可贺。
说起来,千两银子虽然令李佑肉痛至今,心里不停感慨钦差御史身价比青楼名妓贵了百倍。但总算没有白花,值这个价。
在马巡按眼中,看到千两只觉得江南地方果然油水丰厚,上任才半年的推官就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
他并不知道,李推官哪有千两现银?都是从新开典当铺本钱中挪用出来的。这本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前文说过,从豪商宋家借的。
幸亏事成了,李佑才称得上英明果断,事若不成,就成白送银子的傻冒了。
但是本钱被毫无理由抽走,引起了当铺里人心惶惶。李佑无奈在后院现身说法,表明自己身份后便彻底安抚住了众人。
毕竟这年头,金本位银本位都不如官本位,暗中有这么个老爷撑腰,铺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怪开业以来发生麻烦时,总有衙役恰到好处的出现,而且做好事不留名不要钱,很是莫名其妙,大家还以为是假冒的衙役。
还有个让李推官开心的事,陈巡道“当掉”的字卖出了几幅,进账两千多两!至此他自己也才安了心,看来这个主意的确很有效,能用个两全其美的途径帮助陈大腿解决用度匮乏问题。
各方面形势片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话说这日,李佑提了卖字银子,悄悄送至按察分司后衙,自然有管账的接收,此外又送了份给黄师爷。
送走李佑,黄先生笑着对陈巡道:“李大人也太能折腾,区区个推官便将参政逼到如此境地。近日他春风得意马蹄疾,正欲在府城雄心壮志大展宏图,真想知道当他得知那个好消息时,发现赶走石参政可能是个无用功,会有什么惊喜样子。”
想象到时候李佑的纠结表情,陈巡道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忍俊不禁,肯定很有趣罢。却问道:“依你看来,这石参政之败,败在何处?吾当闻者足戒。”
黄师爷正色道:“在下夜间也曾反复细究石参政的所作所为,倒也有三个心得。其是傲气自信,轻视他人,导致行差踏错,破绽甚多。你看他那八条罪名,哪个是大事?单独提出任何个都不会引人注目。但总和却有八个之多,条条罗列出来,便有聚沙成塔汇河成海之效,小也变大了。”
陈巡道点头道:“我怎么觉得都是李佑故意引使的?”
“东主太看高李大人了,李大人哪有这个本事,还是石大人自己做事不谨慎。遇到不细心的人还好,若逢有心人仔细搜罗,难免要倒霉,偏偏李大人正是个善于借力用力的细心人哪。”
黄师爷又道:“其二,拘泥成法,不知变通。须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苏州民风与他处不同,治政也没有不变的道理,石大人却不明白这点。其三,为官方,本地豪绅盘根错节不可忽视,要善加因势利导,岂能自持朝廷命官处处以威压人?这三点,乃石参政败事的根源。”
此时有小吏送进来书信封,陈巡道拆看,阅毕道:“真巧,已经成了。估计这几日行文到府衙。”
黄师爷闻言边转身边道:“我去给李大人报惊报喜。”
那边李佑回到家时,门子禀报道:“王老夫人想念刘娘子,今日从虚江来了,现在后院。”
听说岳母驾到,李佑便去拜见。在刘娘子房中,家中众女都围在王夫人身边,正说着话。原来王夫人带了些虚江土产瓜果,分发给各房,又召集众女同品瓜。
李佑也坐在旁,小竹眼明手快的递上切好的西瓜,李佑便同大家起吃起来。
没多久,有婢女来报:“钱府老爷遣人送礼,已停到大门里。”
钱府老爷自然指的是钱皇商。上个月,李佑主动找到钱老爷,做了笔交易,请钱老爷出面作污点证人。反正他是太后得用的族人,般小事朝廷也不会真拿他怎样,最多申斥几句,影响不了什么。
对李佑来说即使有点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扳倒石参政。再说他现在并非无所有的小吏,也略微有些本钱承担与钱皇商往来的后果。
石参政当初确实说过让钱皇商去找李佑,他无非是抱着捉贼捉赃拿拿双的念头,不信李佑这个胆大妄为的猫儿不吃腥。
谁料两人能居然勾结起来倒打耙。反而由钱皇商自首告发石参政交结自己这个权贵,勾连自己这个外戚,并还暗示下属通融行事。这罪名成了马巡按奏本上八大罪状中最严重的个。
又扯远了,却说这几日心情颇好的李佑听到钱皇商送礼物,大手挥,有心炫耀,命道:“钱老爷家世豪富,他的礼物,想必不同凡响,抬进来叫大家开开眼。”
片刻之后,只见门帘左右分开,闪现出两个眼生的美人,娉娉袅袅的抬足跨过门槛,低头垂手立于门首,娇滴滴拜了四拜道:“见过主人。”
两个美人左右,模样的杏目桃腮,般无二的婀娜秀丽,宛如明镜对影,居然是罕见的双生美人,确实令满屋人包括李佑的岳母妻妾们开了眼。
“真是长了见识”不知是谁小声嘀咕道。
这就是钱皇商的礼物?李佑看过后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美人,他早过了见美色就流口水的境界了。
关键是此刻他身后坐着岳母大人正在陪岳母妻子说话,忽然别人送过来两个美人,他还拿来炫耀,能比这更尴尬的场面委实不多了。
烫手,不能收,李佑心道。
正在斟酌说辞,又听下人来报:“按察分司的黄先生来访。”
李佑甚是奇怪,自己刚从按察分司回来,怎的黄师爷又过来了?莫非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故?
连忙对岳母挤出笑容道:“这礼物绝非小婿之意,真是收不得,回头再处理。如今有贵客,小婿先去会客。”
待李佑进入前堂,黄师爷拱手道:“方才听到个喜讯,特地恭喜李大人!”
李佑疑问道:“莫非朝廷罢免了石参政?”
黄师爷笑道:“哪有这么快。这个喜事是蒙陈巡道帮你通了关节,要让你停职坐监了!”
听到李佑耳朵里,正如平地起惊雷!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81章优待也是负担
停职?坐监?这算什么喜事?恩将仇报?卸磨杀驴?李佑表情瞬间苍白,脑中闪现过无数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心里剧烈抖动几下,声音也略带结巴了:“怎,怎会如此?老先生不要乱开玩笑,在下有何罪过?”
黄师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本意是来欣赏李大人那纠结表情的,但绝没料到李大人居然是这个恐怖神色,好似受惊吓见了鬼般。
突然心有所悟,眼前这位李大人诗词惊才绝艳,功名却是白板张,不会是产生啼笑皆非的误解了罢?便感到好笑的解释道:“你不明白意思?坐监是去京师国子监读书!你想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去读书啊受到惊吓的李推官大汗淋漓,长长地喘了口气,也才想起这时代将入国子监读书叫做坐监,并非下意识联想起的坐牢之意。等反应过来又大惊失色道:“我去国子监读什么书!进国子监的最少是秀才,哪有我去的道理?”
简单说,国朝秀才想做官有两条出路,是科举,考不中进士也得考上举人;二就是入监,在国子监熬几年若能肄业,便具备了监生出身,有了做官资格。虽然二者并行,但这年头科举太盛,严重挤压了监生的上升通道。
此外就是罕见的更不上台面的吏员入官,例如李佑这样的。
黄师爷再看看李佑的表情,问道:“监生品流比不上进士举人这些科举功名,但总归是个学校出身,总比没有出身强,遇此良机你竟然不想去?”
李佑大义凛然道:“太学乃国家储士养才之所,本官学浅才短,受之有愧,还是将此名额让与更有才华的士子罢!况且我没有科举功名在身,无缘入得学校,不要为了我破坏国家制度,那样罪莫大焉!”
李大人的言外之词其实是——读书没意思,本官不愿去吃这个苦。
虽然说监生出身能把白板功名的李大人提升个档次,并拓宽了上升空间,年前还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他说不定还有些兴趣,但如今真心不愿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去京师读书。
上辈子在学校上学将近二十年,已然腻味,这辈子可不想继续了。
别人进国子监上学是为了混出身,肄业出来便有了作官资格,很直白的说是为了做官才进国子监抱着课本苦熬。他李佑虽然没有正经出身吏员就不用提了,但机缘巧合升到了七品,已经有不错的官位坐着,还去国子监受罪干什么?
再说绝大多数监生混得还不如他呢。那些人即便能够顺利修完学业攒够学分这年头国子监真有学分制,肄业获得监生出身,又经过吏部选官授职,般也是终生在八九品和学校教官里打转。
运气差的就变成著名配角崔监生这样的不上不下型栋梁,听说在吏部待选的监生举人有时候多达上万人
在李佑想法里,即便无法升职当个辈子七品也挺好,天下上亿人,比他强的官员包括武官内官估计不超过万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不过陈大腿显然也是好意,苦心帮助他谋划发展途径,直接拒绝未免太不给面子
于是李佑又打算从技术角度说起,“国家自有制度,非科举不入学校,更别说太学国子监了。最起码秀才生员功名才有资格入监读书,我这样子岂不是胡来么,不怕引起朝野非议,有损陈巡道清名么?”
黄师爷笑呵呵的,“即便最严时候,也有高官推荐位自家子弟的荫监制度啊。何况最近朝廷有个新政,尚未行文到府县,你怕是不知道罢。”
“什么新政?”
“近年来,科举日盛,国子监人才凋零,朝廷诏令有吏员入官者,或不入流官职者,可以经四品以上官员推荐入监读书,以免国家有遗贤之憾,谓之补监。吏部许尚书与陈巡道信中提及此事,陈巡道便托了许尚书推荐你。”
李佑心里叹道,陈大人你真是唉靠,这点小事居然牵连到了手握天下百分之八十官员前途的吏部尚书,事情更复杂了。
国子监分京师和南京两监,话说近年来,南北两监各自在监学生总是勉力维持千几百人规模,比国朝其他时期正常情况下的两三千人少了不少,与七八千人的鼎盛时期更是相差甚远。
主要原因就是监生不如当年值钱,分配工作越来越难,工作待遇越来越低,升职机会越来越小。导致有志向的人宁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去搏科举功名,也不愿入监读书熬个不上不下的出身;至于没志向的,很多也是不想来浪费时间。
面对这种情况,有人便上疏道于今之计只有扩招了,把那些吏员出身的官员和不入流官员九品以下还有种官员叫不入流中有志上进的,招进国子监读书。即便没有功名也可以特恩嘛,免得国子监号房宿舍总是空了大半和闹鬼似的。
朝廷大佬小佬们吵吵番,居然通过了这个方案,其实也无所谓,权且当是荫监的个补充。这年头连权贵子弟都不爱来国子监了,这帮人更愿意去锦衣卫等亲卫中挂职吃饷,还能世袭份武官家业。
对了,景和朝文官当国,锦衣卫多年不设威风霸道的南北镇抚司和诏狱,看官们不用倾慕向往之了。
黄师爷唯恐李佑不领情,“说来也是你运气好,许尚书的推荐名额本是打算留给陈巡道科场不顺时荫监用的,结果陈巡道科举实在顺利,考中进士便用不上了,如今正好推荐你补监。其它的你都放心,仍然保留原有冠带官告,是七品还是七品。”
听完黄先生解释,李佑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出背景,难怪他也能去国子监读书。看似新鲜的补监,不就是上辈子的成|人教育在职研究生之类么?
去还是不去?真是个令他纠结的问题。
若去的话,京师离苏州近三千里,路程个月,不太可能带着妻妾去,有种抛家舍业背井离乡的感觉。何况不知要读多久,听说国子监正常情况是四年肄业补监估计不会这么长,但起码也得年半载。念完书,做什么官还是个未知数,不会比现在更爽罢?
若不去,陈巡道这边还好说,但另边呢?固然监生公认不值钱,那天下第部尚书的面子也不值钱?吏部天官赏了大脸面推荐你去坐监你还敢推脱?
举棋不定的李佑再次切身感受到,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有时候别人对你优待也是种负担哪。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82章灯下黑的门路
李佑久久沉默(zhaishuyuan.cc)无语,脸色扭来扭去。
黄先生坐在客位悠然自在的品茶,这李宅茶叶似乎比以前强了。
“去南监如何?”李佑又开口道。南国子监位处南京,距离苏州府只有五百多里路程,相较京师方便的多。
“朝廷诏令补监都要去京师北监,以沐浴皇恩,南监不收。”
李佑长叹,只好辛苦番了,没安逸几天日子,又要折腾,但去京师总比那些选官选到边荒之地的好。
黄师爷知道李佑想通了,便开解道:“苏州府乃天下第财赋要地,素来为朝廷所重,正因如此急需抚定民心时,才会有你这个特例。说起来你可算是我朝独无二的奇特官员,从吏员出身跃居本乡七品,数遍(fanwai.org)国朝也找不到几个,谁知道了你的情况不啧啧称异?但在官场中太奇异侧目不是好事,特例终究是特例,剑走偏锋岂能持久?如今有机遇坐监读书,可消磨痕迹再得出身,于你大有益处。”
听他的意思好似把黑钱洗白个道理李佑将黄师爷送走后心道。
不过坐监读书又不是这几日的事情,黄师爷只是提前报个信,朝廷行文都没过来,现在不用太着急准备。
眼下当务之急是在岳母面前怎么处理那对双生美人从男人角度,李佑当然是愿意留下。如花似玉的并蒂双莲,当真赏心悦目,也不知道钱皇商从哪里搜罗来的。
但自己快要离家读书,在家里多出这么两个身份尴尬底细不明的陌生人,有点不利于后方稳定。
又是个两难的事儿。
却说钱老爷为何要送李佑大礼?因为当初李推官许诺,只要帮着将石大参赶走,不管筑城还是河工,用料的事情都好商量,所以今天来送礼是表示催促了。
想到这里,李推官忽然愣住,如果早知道自己要离开苏州府去国子监,以后与石参政的关系就是互相眼不见心不烦,那么他何苦费尽心机的赶走石参政,图的什么。
真是场辛苦为谁忙,最后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除了发两道谕令以及晒次太阳装昏迷(xinbanzhu)之外,基本什么也没干的王知府啊。
王老头欠的这个人情,定要讨回来!边想边走,李佑又回到后院刘娘子房中。此时众女已经散了,王夫人拉着刘娘子的手正小声说些什么,梅枝在旁侍立,那对礼物似乎被打发到客房去了。
李佑上前道:“老人家难得来次,还请住上几日。”
王夫人轻笑道:“心意领了,过了今夜,我明早就回虚江。你若真有心,得了空想个法子,去将你那老泰山从和尚庙里领回家来安稳过日子。还有个事情,杰哥儿身边缺伶俐丫头照管,我瞧今日送来的这两个就不错。”
用对双生美人去照顾小屁孩不觉得暴殄天物么,李佑心里感到可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想着再考虑考虑怎么处理。于是先避开话题道:“今后家里事,母亲还得多费心,小婿怕是暂且顾不上了。”
王夫人问道:“这是何意?”
“方才按察分司黄先生来报信,道是朝廷有诏令,允许小婿这等身份入京师太学,以补监名分读书。”
听到丈夫要远离,刘娘子脸色变,王夫人却大喜道:“此乃善事也,有个正经出身,亦好封妻荫子,倒要多谢朝廷恩典。”
李佑回话道:“就是要离家些时日了。”
王夫人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年你泰山从军十载,在家之日寥寥可数,才挣回个巡检老爷可做,不然终要老死于卢府为奴。如今你有机会更上层楼,为何不去?”
老泰水好大气,李佑暗道。只听王夫人又对梅枝说:“去拿纸笔。”
李佑十分奇怪,这是要赋诗壮行?没听说她有这个特长啊。
王夫人似是不经意对李佑解释道:“老主人家三公子年后离了虚江,去京城准备明年大比。许久不见怪念想的,老身修书封,烦请好女婿带上,替老身送于京城卢尚书府。”
这年头,出远门帮别人捎带书信很正常。卢尚书当然指的是籍贯虚江县的兵部尚书卢老大人,李佑是知道的;岳父岳母两人都是出身于虚江卢家,李佑也是知道的。
但叫李佑纳闷的是,您两位老人家在虚江卢家似乎都是奴婢之流身份,有什么资格去念想人家三公子,还大模大样的主动写信,这有点不分尊卑了罢?叫自己怎么去送这个信?
难道跑到尚书府门口禀句,贵府曾经的奴婢给三公子写了封信叫我送过来?
王夫人不动声色,从梅枝那里接过笔,挥手叫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了刘娘子陪伴磨墨。
走到门外,李佑忽然发现自己对岳父母的过去几乎无所知,只知道在卢家当仆役,便小声问梅枝道:“老夫人在卢家是做什么的?”
“小婢听说是卢三公子的奶娘和三房的管事娘子,后来刘老爷有出息,才跟着出了府当夫人。”梅枝带着几分鄙视答道,眼前这位趋炎附势的老爷自从巡检到手,便对刘家不上心了,现在才知道问么?
竟然如此李老爷产生些莫名懊悔,顺手在梅枝臀上狠狠扭了把道:“你这死小娘,为何不早说!是故意的罢?今晚洗干净了候着!”
在大户人家里,有的奶娘可不是般下人了。尤其是先当奶娘喂养公子小姐,等长大后又当房中管事娘子的那种,与小主人之间关系自然不般,感情深的能被视作半个母亲称声||乳|母。
同时奶娘家也最受公子小姐的信任,最典型的,如本朝世宗皇帝和朝会武官班位首席的陆指挥使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以民间百姓习俗,若无视身份尊卑差别,刘娘子和那个要考科举的什么卢三公子可以称作奶兄妹。李大人脸皮再厚上几倍,可以去喊卢三公子声妻兄!听说三公子是还是嫡出的
实在不曾想到,自己眼皮底下居然还有这样条路子,真是灯下黑啊,李佑感慨不已。
随即李佑在门外对里面叫道:“老泰水!那两个女子若有需要,尽管带走!如果家中还少人使唤,小婿在府城买了给送过去!老泰山在哪个庙里?小婿去拆了它,不信老泰山不还俗!”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83章最后的疯狂
话说自从石参政要走人的风声传开后,在府衙这亩三分地上,李推官的声望再上层楼。达到了顶峰。
甚至连王老知府这般宽容大度的人也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府衙是姓李的。其实也怪他自己缺乏自信,换成陈巡道,绝不至于有此感想。
不仅仅是府衙,对苏州府甚至江南的胥吏群体来说,李大人成为了真正高山仰止的偶像,甚至有了进步神化的趋势。
当初李推官起家之前,也是做过衙役当过小吏,同他们样的出身。但如今李大人才名远播名士风流平步青云,名声美色权势样不缺。除此之外,做起官来九品扳知府七品赶道台,好生威风了得。
以上无论哪样,都是胥吏们的梦想,但也就李大人全都做到了,天下竟然可以有这样的胥吏吗,现实果然比小说更有戏剧性。他们这些李大人的前同行现在仍是看着老爷脸色,轻则挨骂重则挨板子的货色。境遇相较起来,简直就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
以西洋的封神模式,在江南地区几万胥吏心中,李推官的信仰值已经爆表,这时候可以考虑点个神火进行封神事宜了,成功了便是胥吏之神。
换做国朝的封神模式,等李推官升天后,也许会有推官庙之类的祭祠建起来,成为胥吏辈烧香的地方,推广几百年估计李大人在天之灵能收到不少香火。杜康鲁班钟馗黄婆这些民间神仙队伍中多出个衙神李佑。
人心若此,称病不出的李佑病好后,去了次府衙。但他并没有张扬视事,只拜见过知府后又从署中消失了,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低调做派。
对此王知府很欣慰很感动,暗赞李推官懂事,不愧是知进退的人。看来此人虽然经常身不由己的高调,但从心目中还是对自己很尊重的嘛,至少在自己这里态度很端正。只要有这个觉悟,今后还是可以很融洽的起共事。
王知府的感动直持续到了那道朝廷求贤诏令到达府衙,大概意思就是听闻苏州府李佑者,具文学优长,有司荐之,特许补监读书,有意可择日入京。
原来如此!王知府恍然大悟,难怪李佑这厮近日低调的反常,定然是早知有此事的。不过为什么感到自己忽然心情有点点松快了?
便对左右道:“朝廷开了恩监,李大人有此际遇,真是可喜可贺。”
有对道:“朝廷此令,并非强行,也是看人自愿,属下觉得李大人未必愿意去吃苦坐监。”
这王知府纠结了,比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推官还纠结。真心盼着他去读书,大家相识场,善始善终
若那李佑胸无大志赖着不去坐监,本身光芒再加上如今府衙里的人心所向,使他这四品知府快失控了。虽然这局面并不是李大人蓄意为之的,但形势比人强。
“派人去将李大人请过来。”王知府对长随道。他比任何人都关心李佑究竟去不去坐监,欲当面问个清楚。
半日后,出去请人的衙役回话,“去了李府,道是李大人不在府中,小的时也寻不到人。只听说他这几日总在府城西边沿着城墙行走,不知原因。”
王知府抬头从窗户看了看外面,正是艳阳高照六月天,年当中最热时候,西边城墙长度十多里,天天去沿着城墙转悠,李某人闲着没事干了?
“西方乃府城最繁华富庶之处。这定是李大人有了去意,留恋不舍,故此逡巡不已。”有幕僚进言道。
王知府皱眉沉思,无数经验教训和直觉告诉自己,关系到李佑的事情定不会如此简单,又下令道:“加派人手去找,看他作甚。”
夏日天长,到了傍晚时分,又找到李推官踪迹的人回禀道:“李大人在城上对着夕阳念了几句诗便回府了。”
“念了什么?”
“小的只记住句沈园非复旧(fqxs)池台什么的。”
这是陆放翁的名诗,王知府默(zhaishuyuan.cc)念遍(fanwai.org)“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fqxs)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不用再去问了,诗为心声,看来李推官已经心生去意,且随他罢,王知府暗道。
又过了两日,王知府正在午睡小憩,没有心事的他睡得很安稳,但被吵醒了。他的长随匆匆进屋,禀报道:“主人!李推官召集了工匠兵丁,将西边城墙炸出个口子!”
“这人疯了?”王知府惊愕的翻身而起,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行为?炸了苏州府的城墙,他这个知府居然不知道?李佑不要命了?
当即集合仪仗,上轿出巡。快到传言地方,王知府透过轿帘,果然看见城墙缺了段。下面几百人正在搬碎砖石,干的热火朝天,而李推官与几个工匠站在旁指指点点,好似商议什么事情。
“下官见过府尊。”李佑远远看到知府仪仗,赶紧过来拜见。
王知府跳下轿子,问道:“你这是何意?太胆大妄为了罢?”
李佑平静的回到道:“下官身为分理筑城事,自然要有所作为。”
“那也不该擅自毁掉城墙,不怕官法么!”
李佑掏出文书道:“朝廷钦命的总理苏州筑城事石大参同意了,何来擅自词?”
王知府时失语,虽然人人皆知石大参要走人了,但毕竟尚未正式离任,有他同意,似乎算不上擅自
其实换成别人不经过知府还是无法动工,但李推官偏偏有这个能力直接从县里组织工匠民役,不必打扰知府清净。
“你这究竟是要作甚?”
李佑指着城墙上道:“府尊且随下官登城。”
到了城头上,李佑和王知府手扶垛口,环顾四望,入眼好派花花世界。处处人烟稠密,遍(fanwai.org)地店铺楼肆,水上船只相连数里,远处座城楼正是阊门。不愧是天下最繁华所在,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纵观府城,唯西边商旅最密集,其中又以西北最盛,盖因离运河与虎(fuguodu.pro)丘近也。又观府城西门有三,只有阊门在西北。致使从运河枫桥虎(fuguodu.pro)丘方向入城只能过阊门,酿成今日拥堵之患,此为我府大弊处。石大参说要扩建城墙,简直是削足适履”
王知府打断了李佑道:“本官懂了,你的意思是在此处开门?”
“不错!”李佑点头道:“下官踏勘数日,此地?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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