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瞳问心》四十六 元夏往事

    丹泽那日回到自己宫里,找来景秋想要问问藏夏村子是不是就是西夏人的后代。
    景秋坐在王子的对面,倒上了茶。桌上的燃香烟雾徐徐升起。
    “景秋,今日我刚听到了一个消息,内心有诸多猜测,想要请你与我核实一番。”丹泽诚恳地开口。
    景秋放下茶壶的手一顿,心里似乎有些预感。
    “相传百余年前,西夏王国有一支族人迁往西域,来到雪域高原。”丹泽便也开门见山了。他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景秋是否是西夏人后代,他也根本不在在乎,只是现在事情关系到他可能的未来王子妃,他还是希望多了解一些。
    景秋听此内心实在震慑,他垂下眼,尽力不在表面上显露出来。
    丹泽见景秋并不开口,心下了然。看来他的猜想没有错,这藏夏村子果然就是藏着西夏遗珠,而李景秋李景末他们,应该也就是当年王室的一支了。
    “景秋,我并不介意藏夏是否是西夏后人。在我眼里,藏夏村子里的那段时日,是我最幸福最开心的日子。你们兄弟俩,也一直都是我的定心石。”丹泽用茶碗碰了一下景秋的杯子,继续说道,“不过今日听闻之事也许会与藏夏稍微有些关系,故而我会与你确认。这样我之后也才好保护你,保护藏夏。”
    丹泽的声音有些疲劳,也有些无奈,但有着十分的真挚和坚定。
    景秋抬起眼,眼神里泛出感动和一丝为难。他依然决定不开口。
    丹泽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之后会看情况安排好的。”他抬头将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透过袅袅香烟看向窗外的明月。
    这一轮明月下,索赤领着亲军整装从宫里出发,而云南元朝梁王的使节也刚刚抵达札不让。
    阿隐和巴丹的住所里,一个小孩子的人影正在到处跑着,而身边一位少女正倚在窗口,用手托着头也在看月亮。
    衣衫飘动,另一只芊芊玉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木质窗框,黝黑的头发上束了一条金丝带,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用的是一条金丝帕巾。
    “阿姐,这屋子也太大了,我跑了这么久才跑一圈回来!”巴丹捧着自己的小肚子,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讨水喝。
    “你个小顽皮,这几天风餐露宿都没睡个好觉,你今天不赶紧洗洗躺床上去?”阿隐有些宠溺地抬起袖子给巴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急不急,我还没玩够呢!”说着巴丹又要跑远,他忽然站定了回头望着,“阿姐,今天那个王上说要给你提亲?那是什么意思?”
    阿隐一听到这事儿,心里就一阵烦躁。懒得理巴丹,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玩。自己也将头枕在手臂上,感受着习习夜风的抚摸。
    头上的金丝巾也被吹了起来,碰上了阿隐的脸蛋。阿隐把它解了下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景末那天到底有没有来?
    阿爸和阿妈身体上的伤痕都是互相的兵器,可是萨仁身上的伤口并不是由当时地上的任何一把兵器造成的。像极了是景末随身的那把藏刀所留下的印子。
    若是来了,为何不见我?
    若是来了,为何没能阻止阿妈被伤害。
    想着想着眼眶就湿了,阿隐把脸埋进臂弯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泪水都早已留在了手臂里,湿了窗框。
    有一日在山谷里仔细探查景末的血脉和他晕倒的病状时,隐约觉得他与许多人都要不同。景末自然不是蒙古人,不过也不是藏人的身体模样,因为白玛就是不丹的藏人。
    而当隐卫第一次提起夏人的时候,她便想到她和景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起景末的村落是藏夏,她还开过的那个玩笑–难道藏夏也和山隐一样,把整个村子都藏起来了?他们的两个村子,一个是山隐,一个是藏夏,连起来就是隐藏。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一样,觉得特别可乐,笑得前仰后合的。
    所以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隐藏极深的直觉,那便是景末来自的藏夏村子就是那支让山隐如临大敌的西夏后人。
    只是她一直都把这个直觉深深地压下去,从不去想。
    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祭祖那日,景末没有来;或是来了却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又或者是至今都未能再见的这种局面,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阿隐觉得有些心烦,将景末送给她的那条金丝帕揉成一团摔在了书案上。
    夜深了,巴丹也疲了,去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呼呼大睡去了。
    阿隐趴在窗台上也有些困了,被冷风一吹,这才醒过来将窗户关上,回屋里熄灯了。
    翌日,普赞王接到了元朝梁王使节求见的信函。
    他也立刻宣了他们前来觐见。虽然已经与元朝之间,除了山隐的事情,其他都毫无瓜葛了,但梁王瓦尔密的威名也是有所耳闻的。
    元朝早已退回草原,瓦尔密依然坚守云南,并表态依然效忠北元皇帝。云南地险,明朝皇帝数次进攻和试图劝降后都无果,实乃真汉子。
    此次派使节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不过想必也是会有些麻烦,普赞想了想,反正搪塞过去便是。
    梁王的使节入了殿,送上密函一封,便守在一旁静静等着普赞的回复。
    梁王自从巴丹的父亲,忽日勒和克那里得知了阿剌海别吉的曾孙女竟身负惊世之才,便希望能够将阿隐和其族人带回蒙古,再次辅佐蒙古帝国收复大都,收复江山。
    此时1371年,元昭宗刚刚继位不久,北元军队连连溃败于明军,现在急需当时监国公主那样的人物再世相助啊!
    普赞看明白了。这梁王就是来要人的。
    看来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阿隐的消息,并且还知道阿隐现在就在都城,甚至可能就在王宫之中,便直接一封书信过来,希望古格王能够协助将阿隐完璧归赵。
    普赞将使节打发下去先住下,推辞说并不知道阿隐身在何处,更不清楚竟然还有这样一位能人少女生长在古格境内,容他多些时日找一找。
    北元与明朝的战事,普赞也时刻关注着,元朝大势已去,其实哪怕是直接拒绝他们的要求,也并不需要害怕些什么。只是现在拉达克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云南再多一个敌人,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看来这联姻之事刻不容缓,再将丹泽就是王储的事情同时宣告天下,那么这阿隐就是王子妃,更是未来的古格王后,自然就有理由打发掉北元的要求了。
    “报!”
    昨日派出去的探子有了回信,普赞拿过呈上来的密函仔细看着。
    原来那山脚下的藏夏村子便是那支西夏人。这藏夏,普赞似乎觉得有些眼熟,用手指敲着书案,皱紧了眉头努力回忆着。
    丹泽数年前去登那神山,是否请的就是这藏夏村子的帮助?好像他最近身边添了的新人,也是那时候结识的李家人?
    如今这丹泽又是要与阿隐接亲的孩子,普赞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妥,需要再多问问,“来人,把丹泽王子喊上来,本王有事要问他。”
    不一会儿,丹泽便从通道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景秋。丹泽回过身来,“你先在殿外等我,我去看看父王此次召见是否与藏夏有关。”
    景秋点点头,负手走开,站在了殿外。
    丹泽理了一下衣襟,走入了殿内。
    “拜见父王。”
    普赞放下手中的笔,看见丹泽到了跟前,也换上了慈父的笑容,“来啦。快坐。”
    丹泽谢过父王后,略一拂袖,稳稳坐了下去。
    普赞并未着急开口,而是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这小儿子。只见丹泽略颔首,身形镇定自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如钟。
    普赞看了半晌,丹泽也丝毫未动,果然是心性坚定又深有耐心的一个孩子。他不禁赞赏地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有时候看见他,似乎还会看见他母亲的影子。
    当年的事,是他对不起她。
    普赞心里有些感叹,只是身为君王,有太多地身不由己了。
    如今普赞自己的位子坐稳了,不再需要看央金的脸色了。丹泽也在许多方面比旺堆优秀得多,这王储的位子该他来坐。
    普赞也不再多想,开口问道,“昨日阿隐姑娘提起的西夏人,丹泽你还记得吗?”
    果然是!丹泽心里有数了。他就是料到以普赞多疑又事必躬亲的性子,昨日必定就会去撒网调查此事,想必今日是查到了些什么才会急召他来。
    所以他也把景秋带上了,一个也是为了保护景秋,不会被人趁着自己不在带走,也以防之后说起什么,需要景秋进来表态。
    “儿臣记得。阿隐姑娘是蒙古公主,两百多年前,蒙古与西夏势不两立,自然有些遗留的冤仇。”丹泽略一沉思,假意思考了一番。
    “嗯,不错。虽然那支西夏人不成气候,自然不是索赤的对手,但父王也还是希望能够知道在何处,是何人,会不会对古格不利。”普赞停了一下,看向丹泽,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之后,会王子妃和你不利。”
    丹泽起身走入殿中,稍一行礼,开口道,“父王为儿臣着想,儿臣感恩不尽。父王从小教导丹泽如何做事,丹泽故而也常常会问自己遇到一些事情,父王会怎么做。于是儿臣也调查了一番。”
    藏夏就是西夏人的事情,丹泽早已决定了,还是由自己说出为好,这样才能打消父王对自己,和对景秋的怀疑。
    “哦?那丹泽查出了什么?”普赞越来越欣赏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父王还记得儿臣数年前,曾去神山脚下,试图攀登雪顶,却偶遇山崩,但受神灵保佑安然无恙的事情吗?”想必普赞心里也定然有这件事,丹泽还是需要从头解释起来才稳妥一些。
    “嗯,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然后呢?”普赞装作恍然大悟又有些不解的样子。
    “当时是儿臣第一次出都城,更是第一次要去征服神山。于是变向宫内数人打听登山的好手,兄长常年在宫外,所以知道许多民间的能人异士,这才给我推荐的藏夏村子。”当时的确安排了一个人,让藏夏是登山能手的消息是从旺堆宫里传出来的。
    当时的丹泽做事处处极其小心谨慎,没想到随意的一个小小安排,今日也能够帮助他圆上一个故事。也真的是要感谢当初的自己了。
    “嗯,不错。”普赞经过这一提醒,也才想起来这消息的的确确是从旺堆宫里出来的,还记得丹泽当时还跑过来问自己,自己嫌他聒噪,让他就去听他哥的。
    “儿臣去到藏夏村子后,发现村里人十分友善好客,也淳朴善良。山崩之时,更是李家兄弟以性命相搏,才保住了儿臣。儿臣自以为结交到了人生挚友。”进入了正题,丹泽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儿臣从来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能够将性命交给我,或是换取我的安全的人。于是前几日得以偶遇的时候,也恳请李家景秋大哥能够在我身边,与巴朗松玛一同辅佐我,为古格苍生谋福。”丹泽悄悄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普赞的表情,见普赞频频点头,心这才稍微有些放了下来。
    “所以昨日回去,我便与景秋密谈,问了问藏夏和西夏的关系。”
    普赞挑眉,“哦?”
    “果不其然,藏夏村子就是西夏的后人迁徙而来。”这一个事实是抹杀不掉的,还不如自己承认了最光明磊落。
    “与那蒙古人的世仇,他们藏夏村子的每个人自然也听父辈说起过,”丹泽继续不急不慢地说着,“不过据景秋所言,近几十年来,两族人已经基本上没有来往了。只是作为家族的秘辛,这秘密和故事还是会世代流传下来。”
    普赞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既是因为丹泽所言不虚,也是因为丹泽对此事的处理十分妥当。
    “原来如此,父王也只是听闻了西夏人的确生活在某处山脚下,没想到就是你身边新的侍卫的家乡。不过看来你心思细腻,万事想地周全,此事已经有了眉目了。那便之后也交给你来处理,也只是是你自己的家事了。”普赞又抬起笔,准备继续批阅奏书了。
    丹泽见状便也低头谢恩,准备告退了。
    “对了!这几日多去找阿隐姑娘,她第一次来都城,还是要让她多多了解我们才是。”普赞又叮嘱了一句,才让他下去。
    丹泽领了命,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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