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的寿宴摆在了山腰处的大殿里。
没有放在山顶上摆宴,一个是因为上山的通道仅有那山中一条,众人上山朝拜有些不便,更可能会破坏通道,二也是因为自古以来古格王宫里的大事皆会在山腰大殿里举行,更显得央金拉姆的地位崇高。
此时殿内已经换上了红橙色为主,再配以大面积石绿青金等冷色调的图案壁画,以凸显出皇室王家庄严又浪漫,悲壮又英勇,阳光与阴柔的审美风格。且这壁画若仔细看去,更是要惊叹于画匠的工笔细腻,一丝一毫的墨线勾勒和其中轻柔丰盈的填彩,实在让人拍案叫绝。
丹泽洛桑和景秋景末他们于昨日便回到了宫里,今日景末便准备出宫独自回藏夏,而景秋也已经书信一封解释了他要留下的原委,会由景末带回去。信里自然没有写出景秋的一些真实的想法,不过是写了一些冠冕堂皇想要建功立业这样的场面话罢了。
洛桑后来见到景秋成了丹泽的贴身护卫,虽然只有一点点不开心,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满意的了。若是想见,那也是天天能见的人了!
丹泽带着景秋和巴朗入席,已经坐下地一些人见着丹泽身边多了一个生面孔,也不由得往这里多看了几眼,旺堆则是鄙夷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本来跟着旺堆入席的洛桑见丹泽和景秋来了,便拎着裙角蹦蹦哒哒地跑过去了,硬是要在他们身边坐下来,侍女们拦也拦不出。
顿珠倚着扶手,懒懒地靠着,见洛桑跑走去粘着丹泽身边的新人,眯起来的眼睛里稍微闪过了一丝玩味的精光。他往身边的旺堆那儿扬起了下巴,“咦,这洛桑公主似乎是认识丹泽王子身边的新红人啊。”
旺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顿珠的调侃,“公主岂是你这等人可以随意说起的!不知所谓。”
顿珠脸色一变,旺堆身后的多吉连忙给顿珠作揖赔罪,才堪堪忍住怒气,也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旺堆。
宾客依然到齐了,普赞和央金携手入了大殿,坐下之后,礼官便吹响号角,宣布吉宴的开始。
十名女子掩面,着披肩,手拿彩绸,漫步上到殿中,随着低音鼓点的响起,开始稳重又轻盈地开始这藏区流传千年的鲜舞,有时也写作玄。古格宫廷里传统地是有十三段玄,舞姿生动,表情怡然,动作典雅。
只是有许多人的心思并不在这身形优美的舞蹈上。
央金举杯敬向普赞,推杯换盏中含笑说了些什么,普赞听罢似乎并不赞同,脸色忽冷,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便放了下来。央金神情一滞,忙又凑近了上去说了许多好话似的,普赞的脸色这才有些温和。
顿珠举起杯子,透过舞女的身影,遥遥地给丹泽举了个杯,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些戏谑。丹泽也并不在意,浅浅笑着举杯共饮。
洛桑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的景秋,轻声问他饿不饿。景秋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舞蹈散去,宴会也就正式开始了。旺堆第一个起身走到殿中,多吉捧着一个木盒站在他身后。
贺寿辰,送寿礼的时候到了。
丹泽微微转过去给巴朗点了一个头,巴朗便领命将等会要呈上去的礼物拿到了跟前。
“旺堆祝母后万福金康!这么多年感恩母后辛勤照料陪伴父王与小儿和妹妹洛桑。旺堆给您行大礼了!”只见旺堆跪了下去,要去行那三跪九叩之礼,央金拉姆的脸上写着无比的安慰和满意。
洛桑倒是坐在丹泽身边,使劲往后缩着,希望所有人看不见她才好。
多吉的礼物打开,是一颗竟有拳头大小的悬珠!
通体碧绿,圆滑而光润,在盒子里,若轻轻掩上绒布,则浑身发亮,竟还有一层绿色一层淡蓝色的两种光晕,如同一颗珠光宝气的亮闪闪的翡翠。旺堆又让众人将大殿的窗户遮掩,这一颗悬珠发的亮光竟照亮了整座大殿!
众人感叹不已,央金和普赞也略显惊讶,令人赶紧呈上来。
“旺堆虽在外游历说法数载,但时刻不敢忘了父王和母后的教导,于是在各个地方总会想要寻一些宝物回来献给父王和母后。”旺堆见众人的反映皆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不经洋洋得意地低下头更是自夸了一番。
央金听到此话,心里一沉,连忙看向普赞的脸色。果不其然,普赞听了此话眉间一紧,她最近才有些醒悟知道普赞并不喜欢旺堆这么说。
这儿子从小便是那法王的继承人,虽有过不舍,但若是下任法王出自王宫,对普赞政权的巩固也是好事,于是也顺水推舟地赞同了。
只是,这旺堆若身在法王殿,却还不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认真学习,做好天下僧徒的追随典范,仍然一味地往这王宫靠拢,只怕会给王宫带来负面作用!
真是个没头脑的王后教养出的好儿子。也不知道法王看上他哪一点!不过法王也是呆痴之人,看对眼了也不一定。普赞心里冷笑一声。
旺堆正低着头等父王母后的夸赞呢,却不料迟迟等不来那预想中的奖赏,不禁微微抬起了头。央金这时候赶紧圆了个场面,“我儿有这样的孝顺心思实在是令人宽慰,看来也是法王教导有方,改日法王出关,我们也该请他来王宫坐坐。”
这一下将旺堆的所为都推在了法王身上,应该好些了吧。央金迟疑地看了一眼普赞,挥挥手让旺堆赶紧入座。
丹泽将这一系列举动都收入眼底,心里不禁冷笑了两声,现在才反应过来普赞的心思是不是有些太迟了呢。
只见他拂袖起身,带着巴朗走入殿中,向父王行礼。
“丹泽给母后贺寿!祝母后父王万寿无疆,福泽绵延!佑我古格,佑天下子民!”丹泽跪下,给央金普赞嗑长头行大礼。
众人皆知小王子丹泽前两日去西山猎雪豹,便此时也都心知肚明,觉得这巴朗手上捧着的应该就是那雪豹皮毛了。只见那盘子里还露出一截豹尾,那便更是毫无惊喜了。
“听闻丹泽你昨日刚从西山回来?”央金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回母后,是的。”丹泽起身,并不在意殿内在座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也不给我一些猜的乐趣。那这寿礼,大概就是那雪豹皮毛了?”央金微微笑着,语气里却是冰冷非常。直接点破,并不在乎要给他留什么颜面。
丹泽浅笑,“母后聪慧异常,儿臣自然是瞒不过的。”他揭开了巴朗手上那托盘的遮布,果然是一只完整的雪豹皮毛!此雪豹之大之凶猛,哪怕是仅剩一层皮毛,暴露在大殿之内时,众人还都是被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硕大的头颅,明亮的眼睛,锋利的牙齿和爪子,都让人感到威胁,不禁脊梁上爬起丝丝寒意。
景秋看了一眼,觉得有些不解。这只豹皮看上去并不像他们前日看到的那只母豹子。那只母豹子远远没有巴朗手上的这只大。
洛桑则是怕地早就把头扭了过去,身子悄悄地凑近了景秋,不由自主得颤栗了起来。
景秋不动声色地把手抬高了些,放在桌子上,隐约挡住了后面的洛桑。
普赞见央金有些不悦,也不愿为难小儿子,正准备打圆场的时候,丹泽又有所动作。
“所以儿臣便绞尽脑汁,又给母后寻来了一天下奇宝,还希望能够为这寿宴增光添彩,博母后一喜!”
众人看见丹泽慢慢地用手拨开了雪豹的皮毛,嘴里说的这话竟是还有寿礼!不禁都有些惊讶,伸长了脖子要去看。
普赞刚准备抬起的手,也落了下去拿起酒杯,示意央金共饮,且等等看丹泽还有什么好东西。
雪豹的皮之前是折叠在一起放在那托盘上,如今被丹泽展开,众人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只身长近六尺的庞大豹子!实在是令人震撼!
只见丹泽伸手进被豹子皮紧紧裹住的托盘中间,缓缓拿起了一样东西。
众人看了过去,看清了是什么之后都面露惊喜,交投称赞。而就在丹泽站着的位置一旁的顿珠和旺堆见了之后,脸色大变,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神。
“此为天下罕有的右旋海螺,儿臣特意命人在整个雪域藏区搜寻数月,终于找到这一件品相如此完美,精美异常的法螺。并托人交给高僧手中,随着高僧转过数座神山圣湖,更是有着山神的祝福。”丹泽将法螺举高,给众人看个清楚。
古格现在已有大部分人信奉佛法,家里也多少都供着一些八宝物件和图案,自然都是知道法螺的难得和寓意。此时都纷纷点头,称赞丹泽王子心思细腻,做事圆满。
“兄长常年在法王座下饱读经书,若说兄长是古格最有佛缘之人,那么母后则可比是以身孕育佛法,自然早已拥有无上功德和福寿。丹泽献上法螺,也是希望能够沾得母后和兄长的佛缘,得以感悟自生。”丹泽再一鞠躬,话间已是将央金吹捧上了天,更是将旺堆和法王的关系锤地紧紧的。
央金见这法螺,有些坐立不安地看了一眼旺堆和顿珠。而丹泽的一席话赢得众人好感,更让普赞连连点头,心里更是记恨上了他。
“父王也请看,这法螺想必是这整个雪域里最独一无二的一枚了。通体莹白,镶嵌精美。”丹泽也转身向普赞邀功。
景秋一手默默护着洛桑,一边有些警惕着身边众人的反映,尤其是对面旺堆脸上又气又急的样子让他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丹泽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从来都是韬光养晦,如今怎么可能在这殿上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自夸起来了?
丹泽王子想来必有所谋,景秋要做的就是配合他和保护好洛桑。
只见丹泽还将这法螺呈在众人面前,一一展示,在座的皇亲贵胄也都频频点头,不由得惊叹这法螺的稀有和精美。
旺堆刚才就有些委屈,憋地一肚子气,现在见着丹泽风光地游走在大殿之上,更是有些急躁地要忍不住了,“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算什么天下罕有!丹泽我弟,你莫不是被下人给诓骗了吧!”
旺堆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丹泽笑容一僵,有些尴尬地垂下眼,“还请兄长赐教。”
央金紧张不已,连忙和多吉使了个颜色。多吉心领神会,赶紧拉住了旺堆,抢在前面说话,“丹泽王子勿生气,我家王子只是因为在法王殿上的大法螺面前日夜诵经学佛,自然是要以法王殿的法螺为天下第一的。”
正在气头上的旺堆倒是不领情,将多吉的手甩开,“你看,我的下人都知道法王殿就有一枚比你这好上千倍万倍的法螺宝物。不过我好心告诉你,你这不仅仅不是天下第一,连天下第二都不是,我宫里就有一枚天下第一,法王殿的都才排得上第二!”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议论纷纷,顿珠与央金都大惊失色,普赞皱眉。
旺堆这才回宫多久,法王殿都比不上的法螺宝物,他这儿都有了?他最忌讳王子结党,光是央金在耳边吹的风就够了,不过他觉得旺堆并不是这么贪心的儿子,不过现在看来,难道旺堆还真的也有心争一争这王位?
“兄长这么一提醒,是丹泽孤陋寡闻了。只是不知旺堆王子的宝物,从何而来,我也好之后向那商人多寻一些好东西。”丹泽见旺堆中计,心中一喜。
顿珠此时坐直了身体,手心微微出汗,生怕旺堆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旺堆刚才说出了那话之后,见到母后脸色大变,父王似乎也有些不喜,一下子慌了起来,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此时便支支吾吾说着也就是因为自己一直修习佛法,故而有许多商人慕名带着宝物前来。又补充说着这法螺并不是他自己的,也只是献给佛祖的罢了。
央金挥手让他赶紧坐回去,不要再丢人了。丹泽也才缓步回到作为落席,他也见好就收,并不多问,只是表达了一些今日在寿宴上竟没有看见如此精美绝伦的法螺的可惜。
是夜,丹泽走出寝殿,在院子中间找到独自负手望月的景秋。
卸下白日里华服金饰的他,显得十分疲惫落寞。
他在景秋身边也抬起头来望了一会星月,有些自嘲地问景秋,“今日寿宴上,是不是觉得我心机深重。”
景秋这才发现丹泽就在身边,忙行了一个礼,丹泽摇摇头扶起他的手。
“还愿跟着我吗?在这深宫中。”丹泽的语气有些不自觉地变快了,似乎是有些不自信,也有些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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