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瞳问心》三十七 洛桑公主

    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景末和景秋不知道这件事会给丹泽带来何等影响,而巴朗则是有些不解为何王子又得出了与昨日一样的结论。三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丹泽。
    丹泽见面前这几人眉毛都要拧成一团了,不禁展颜,“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巴朗连忙担忧地出声道,“王子,如今这顿珠竟然私下去见那拉达克王,这再也不是什么宝石买卖,这,这会不会是要叛,”巴朗刚要说出那字,丹泽抬起手让他住口。
    “不可胡说。”丹泽不希望事情未明了之前,他的宫殿里有任何揣测和可以让人拿住把柄的字眼。
    巴朗明白,是他鲁莽了。
    丹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也向景末他们说,“近日听城里的牧民农户说王宫北面的雪山上发现了雪豹,不知你们这次还愿意和我一起上山吗?”他笑了笑。四年前的那场登山,如今想来真是有些恍如隔世了。
    “雪豹?”景末心里一惊,他并不是想起了四年前那场可怕的雪崩,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想到了阿隐。
    一路前往都城来的路上,他都在担心阿隐。当时走得匆忙,未能与阿隐见上面安慰她。若是她独自一人看见那血流成河的景象,不知会有多伤心。
    还记得景末初次瞒着家里人,要去逞那登山之勇的时候,未能看清楚是从何处掉入了山谷,与阿隐得以相遇。本来也只是一面之缘,便要各自回家。
    可就是那初遇时候,因为一只雪豹的出现,将他们的命运从此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景末不经伸手,去摸还在右脚脚踝处一直贴身放着的那柄匕首,就是这一柄匕首给了他勇气,让他能够挡在阿隐和巴丹前面,独自面对那弓起身子的豹子。也是这匕首,捕到了许许多多的鱼,蘸着巴丹带的盐巴,填饱了他们三人的肚子。
    想到阿隐偶尔会羞涩的脸庞,景末的心都要化了。他不紧微微笑出了声。
    “怎么?景末你见过雪豹?”丹泽捕捉到了景末细微的表情变化。
    “啊,”景末忽然听到丹泽喊他,一时回过神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景秋也扭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景末这几年几乎都是跟着自己上山的。自己若不在村子里,景末自己进山的话,族人也说往往出去半天就回来了,也并未听说过藏夏附近见过雪豹的事情啊。
    景末见丹泽邀请他们哥俩去猎雪豹,想起了阿隐和几年前的事情,心里也稍稍有些激动。他看了看景秋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的眼神,心想这时候仅仅把雪豹的事情说一说,应该也无妨了吧。
    “哈,也没什么。几年前,在山里遇上了一回。”景末有些不好意思地要伸手去拿茶碗。
    景秋听此忽地坐直了身体,扭转过来,严肃地看向景末,“何时?怎么从未和我说过?”
    景末难为情地笑了笑,“很早了,那时不愿说出来是不想你担心。后来,也就忘了这事。也是小事。”
    “小事!李景末,你竟如此厉害,我扎西丹泽真的是好运气!你单独遇上那雪豹,还能全身而退?”丹泽在一旁听着,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呼。
    景秋微蹙眉头,景末的反应和说辞,让他不得不想到景末的第一次上山。那时景末私自上山,过了一天一夜才回到村里,只是和望林叔叔说是迷路了,找了一个山洞躲了一夜。那时他便心里起疑,觉得景末似乎隐藏了一些什么。难道真的是那次?
    景末第一次上山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还遇上了雪豹?
    若他真的只有独身一人,十二岁的景末如何能够在雪豹的爪下逃生,身上还一点伤痕都没有?
    莫非,他那个时候便遇到了山隐族的蒙古人?
    景秋盯着景末正冲着王子连连挥手,很是不愿意把抵挡雪豹的荣耀拦下来的模样,陷入了深思。
    丹泽见景秋眉头深锁,也不希望因为这事让他们兄弟俩尴尬,“景秋,也只有你才能带出来的好弟弟!藏夏村果然藏龙卧虎,那便这么定了,明日咱们就去猎那雪豹去!这样给央金母后的礼物便也有了!”
    巴朗听王子这样说,心里不禁疑惑。
    打猎雪豹可不是件容易事,往往要兴师动众,数人围猎才能得手。丹泽王子一向不愿意麻烦他人,之前也更是说过央金寿辰的礼物不必多费心思,这会儿怎么?
    丹泽刚准备给景秋的茶碗里倒茶,发现巴朗又在右手边一副犯难的样子,他也不禁觉得可爱。
    自己这小舅舅,论身手,估计在古格国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有时候这论心思,还是有些太耿直了。
    丹泽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准备与巴朗挑明开来,“近日你说旺堆与央金来往并不多,一是父王见到会不悦,更多的也是要防着我从中抓住把柄。再几日就是央金的寿辰了,我可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好好讨论家国大计啊。”
    巴朗这才有些明白,不禁觉得王子这一步以退为进实属高明。
    丹泽要离开王城两日前去打猎雪豹的消息,等会就会传遍宫城。那时,央金也许还会要多想一想,当旺堆这个无脑的人必然会按耐不住,肆无忌惮起来。如今把旺堆放进计划里的央金,便也身不由己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间点上去狩猎雪豹,不是要猎取来送给央金王后的,还能做什么?这一个举动,便是让天下人都要知道丹泽将会呈上的寿礼是什么。
    丹泽此刻显得如此胸有成竹,他心里想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呢?若就是这雪豹,那岂不是没了惊喜?
    此行更是有第三个目的,那便是丹泽的私心了。
    他不想将景末和景秋留在宫中陪着他卷入此事,更想弥补四年前结伴登山出游的遗憾。
    “松玛!”丹泽高声喊了一句。
    “通知下去,集结十位宫中得力侍卫,随我明日出城狩猎雪豹。此事要让众人都知道,且听得清楚。”丹泽向进来的松玛吩咐了一句,也让苏巴去收拾一些狩猎要用到的衣物和工具。
    松玛与苏巴领命出去了之后,丹泽看向巴朗,“巴朗你留在宫中。我只去两日,有景秋景末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你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他沉思片刻,“一定要在这几日摸清旺堆的宝贝是什么。”
    “我并不在乎那宝物是否是要献给央金,更不在乎那宝物有多稀奇。我倒是希望它越稀奇越好,”丹泽怕巴朗不明白他的用意,“这宝物是经顿珠手给旺堆的,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来自于次仁或达瓦的东西。所以我一定要知道是什么,才能有应对之策。”
    巴朗深深地弯下腰去,他知道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他必不会让王子失望。
    而此时在那高高的山顶上王后的居所里,扎西洛桑正在大发脾气。
    “我是不会去拉达克的!我不愿意!你们谁说了都没有用!”“哐啷!”殿内传来东西砸地的声音,还有一个稚气十足的女孩子的叫喊。
    央金拉姆午睡起来,刚刚被下人告知洛桑公主已经一路从山腰上的宫殿闯了上来。
    她听见主殿里那大呼小叫的声音,不禁抬起手揉了揉额头。央金拉姆今年便要过三十有五的寿辰了,举手抬足颇具风韵,眉眼间现在长满了疲惫和心机,不过隐约间也还是能看到年少时的俊俏模样。
    十五岁嫁与普赞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贵族小姐,也曾向往要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肆意纵马,又或者能够陪在阿爸阿妈的膝下做个无忧无虑地小妇人。
    只是嫁进王宫,成为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母族的辉煌,儿子的荣耀,还有更重要的,自己在这山顶上俯瞰众生的位置。这都是她非要不可的。
    “你在这儿吵什么?”央金起身去了主殿内,刚跨步进去,就差点被飞出来的书卷砸到。
    洛桑也被吓到了,本来也只是想要发发脾气。可刚才要真的砸到母后,那可是有着三天的抄经和一周的静坐等着她。
    央金看不也看她一眼,拂袖步入殿内坐了下来。脸色好不吓人。
    洛桑慢慢地移了过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下人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她灵机一动,猛然扑上去抱住了母后的腿,两手放在央金的膝盖上要嚎啕大哭,“呜呜哇哇哇,我舍不得您啊!!!我也舍不得父王啊!!我一千个,一万个,不一万万个不愿意要嫁给那什么拉达克的什么老王子啊!”
    下人们也被公主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反应过来后便又赶紧低下头,努力忍住笑。
    央金娜了挪腿,想把她推开。谁知洛桑抱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放。
    “你给我起来!堂堂古格公主,像什么样!”央金用手狠狠地把洛桑拽了起来,她最看不得儿女哭的样子,头疼,简直一个比一个丢人。
    洛桑见母后动怒了,连忙实相地站起来低下头去,时不时抽泣一声。
    “什么愿意不愿意,我问过你意思吗?这和你无关!”央金挥手,让下人端些茶点上来,午睡起来有着总要吃一些瓜果的习惯。
    洛桑见母后严厉非常,也不敢顶嘴回去,只是小小声很委屈地嘟囔了了一句,“是我嫁人,当然与我有关。”
    央金听到了,但也懒得理她。
    这孩子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懂她是在为他们好呢!旺堆做上古格的王,洛桑会成为拉达克未来的王后,日子也许苦了一些,但这样两个王国都是他们一族的了!这可是多么滔天的权势!
    下人将果盘和糕点摆放上来,央金抬起手取了一颗酸梅入口,闭起眼睛要养会神。真是要降一降心里的火气,这几个孩子都不让她省心。若是哪一个能有扎西丹泽一半的努力就好了!
    想起那个从来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从不出错的扎西丹泽,央金就气不打一出来。
    这两年普赞屡屡想要立他为王储,毕竟他也就两个儿子,旺堆是要做法王的人。她可是花了好多口舌才拦下了一次又一次,这倒好,还让普赞觉得欠那小儿子的了,时不时把下面进贡上来的好东西赏过去,真是气人。
    再看看旺堆,让他游历回来直接回宫便把他吓得够呛,回来之后就躲在自己宫里一步都不愿意出来,若不是自己亲自写信让他去见顿珠,估计他还是不会出门。
    而眼前这个小女儿呢,一点都不明白母亲和兄长的处境,还在这儿由着性子吵得人头疼,等会再把普赞吵过来,那她央金又少不得被普赞骂一顿。
    “闭嘴!”央金越想越气,听着那低声啜泣就一阵无名火要从喉咙冒出来一样。
    洛桑听见母后训斥,抬起泪眼,委屈地看着央金。
    当她第一次听到宫里传言说拉达克来求亲的时候,还嗤之以鼻。父王的态度是有目共睹地,母亲自然也不舍得让她嫁去那贫瘠蛮荒的地方。更何况听说求娶的王子早已有了家室,二十有余,比她大这么多,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只是后来虽然宫里传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母亲的手书竟然来了,信里竟让她做好联姻结亲的准备!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被下人拦了无数次,今天终于逮着机会跑上来要问问母亲到底为何这样狠心。
    可是,母亲真的好凶啊……
    “哭什么?结亲是为你好。你在古格之后顶多嫁给个将军重臣,或者嫁去是边境的大族,哪一个能够是王子?哪一个能让你当上王后?”央金见女儿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心里也一软,语气也放地缓和了一些。
    “可是!”
    “没有可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说你能嫁,你就能嫁。”央金语气一转,又严肃了起来,“也是为了你哥,也为了我,为了我们一族。”
    洛桑着急了起来,怎么这婚事还牵涉了这么多人?怎么她好像身不由己,不得不嫁了?
    “父王不会同意的!”她喊出来,父王的态度是她的救命稻草,这事情可不像母亲在信里写的那么板上钉钉。
    “哼,他?”央金听到洛桑提起普赞。普赞的确是她这计谋里最麻烦的那一步,如今民心所向,让普赞低头就更难了。
    不过联姻之事,可大,亦可小。
    既然由上而下的指婚行不通,那便将其变小,变得普通,变成只是寻常的儿女之情,又有何不可?
    若是儿女之间你情我愿,国民必然也会理解,普赞便也不会去做拆散有情人的恶人。而联姻之后,这风向,就不得不变了。
    所以洛桑出嫁,并且是自愿出嫁,是这往后计谋里最关键的一步。
    “他同不同意是要看你的,他那么疼你,自然是听你的意思。”央金放下手里的糕点,牵住洛桑的小手,把她拉近了过来,抚摸着她的绒发。
    “我自然是不愿意!”洛桑想都没想,就飞快地回了一句。
    “啪!”
    洛桑捂住通红的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央金。
    “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不愿意这三个字。你只有愿意,你只能愿意!”央金放下手,挥手让下人带公主出去。
    洛桑捂着脸,脑袋里一片空白。母亲从未打过她,更没有如此恶狠狠地扇她耳光。
    下人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引她出去,她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殿内深处的母亲。
    只见央金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手上又拿起了一枚果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更是看都没有往洛桑这里看一眼。
    那个阴影里的人,还是她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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